红豆

　　栾君凜大帐里。
　　“三儿说的的确符合尤真人的体貌特征，想来是没错的。”栾君凜坐在案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这桌面。
　　“只是，照那个三儿说的，他们人数至少在十人左右，只是，他们是如何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钻进了的？还有若是他们换上我们大齐的服饰，岂不更好？何必在这里还穿着尤真的服饰？”郑承疑惑道。
　　“郑承，你当真不明白？”栾君凜突然笑了，“能避开我的眼线跑到我眼皮子底下的，若没有内应，如何做的到？”
　　郑承摸摸鼻子笑，“我这不是怕你又不高兴了么。”
　　栾君凜叹了口气，“唉~有什么好高兴不高兴的，我在朝堂这些年树敌不少，除了那几个想我投诚的，没几个不想我死的，我父亲是这样，我不过也是这样…”
　　“将军…”
　　“不说这些了，袁青也该回来了，我们去看看。”

　　大雨渐渐消停了下来，营地里全是坑洼的积水，没走几步，栾君凜的长靴上便全是黄泥水，但他丝毫不在意，继续往校场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经开始暗了，约莫酉戍交接之时，栾君凜和郑承走了一圈，也不见袁青的人马回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回到自己帐里，小兵早就把他的饭食端了来，正等候这他回来，栾君凜一看，转头便吩咐，“去吩咐伙夫，熬点粥，拿到袁青副将帐里热着。”
　　“是。”
　　栾君凜与郑承一同吃过晚饭，见袁青还未回来，便又转到了袁青的帐里看五月去了。
　　一进来，便看见小药童扶起三儿半靠着在吃饭，不过三儿似乎胃口不佳，一脸的担忧神色，只吃了两口便摇头。
　　栾君凜走了过，“三儿，怎么不吃了？你不多吃点东西，快些好起来，谁来照顾你家公子？”

　　半夏和韩初游玩归来天色已将近酉时了，吃过晚饭，便忙着楼里的事了，直到一个时辰后，才见小羽匆匆跑来说，“楼主，五月和三儿还未回来，今儿个就没人弹琴了。”
　　“五月还没回来？”半夏皱起了眉头，倒不是为了上哪找个临时的琴师，“楼里都找过了么？他常去的地方可都找过了？”
　　小羽点点头，“都找过了，楼里的人我都问了一遍，自他们早上出门后，便没人见过他们了。”
　　半夏顿时觉得心神不宁，“这孩子，虽然贪玩了些，但也不曾这般忘了时辰的…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才好…”
　　一个时辰后，韩初一脸担忧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一下子便证实了他的担忧，“半夏，五月今日在城外树林里，被五步蛇咬了，现在在君凛的军营里。”
　　半夏瞪大了眼睛，“…那他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君凛特地派人给我捎信，想来就是怕你担心，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军营里的大夫都是随着大军征战多年了，有他们在，你就不要担心了。”
　　半夏看着他说得淡定，心下也稍稍放松了些，点点头，“嗯，五月的伤，你再打听打听，看看需要什么没有，我们好准备，军营里都是行军打仗的大老爷们，怕不是什么都仔细。”
　　“知道了。”

　　军营。
　　栾君凜等了又等，终于在戍时将过时，等到了袁青的归来。
　　袁青一身的湿衣还没换，就忙着向栾君凜回报了。
　　袁青走进栾君凜大帐时，身上还滴着水，但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也没觉得很难受，他双手一拱，“将军。”
　　“什么情况？有什么发现？”
　　袁青奉上手中已皱成一团布的衣服，“将军，这是属下在树林里找到了，正是今日在河边，将军赠与五月公子的那件衣衫，另外，我们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处破旧的茅屋，里面有人活动的迹象，而且人数在十人以上，想来他们是逃得急，连痕迹也未曾抹去，还有，飞燕营的人，在树林里发现了这两件衣衫的碎布，应当是他们追五月公子的时候被树枝勾下来的，有这破布可以看出，林子里确有尤真人出没，留在茅屋的痕迹可以看出，这群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没发现他们去向？”
　　袁青摇摇头，“未曾发现，属下已经命飞燕营的人继续追查了。”
　　“嗯，做的很好。”栾君凜挥挥手，“下去换身衣衫，休息去吧。”
　　“是。”
　　……
　　“郑承，你怎么看？”
　　“将军，想来这有人接应，或许，我们军营里…有奸细，不然他们怎么能够逃得这么迅速？”
　　“嗯。”栾君凜点点头，来回踱步，终于在案前坐下，提笔写了封加密的奏折，在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郑承，你去飞影营，让他们把这封密函在一个时辰内送到宫里去，这是进宫的令牌。”
　　“是。”
　　郑承接过，塞进袖子，转身便出去了。
　　看着郑承的背影消失在大帐外，想到皇帝看到这封密函的模样，勾起一抹笑，“哼，管你们谁做的好事，定不会让你们能全身而退…”其实这一封密函就是一根肉骨头，他这一抛出去，定然能引来一群疯狗的撕咬，等时候看看，谁还在作壁上观的…

　　“将军，今夜的巡营是否要增加兵力？”安排好送信的事，郑承见夜色已深，又折了回来。
　　栾君凜沉思片刻，“不可打草惊蛇，不过…还不知他们打什么主意，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了，这样吧，明面上，我们就按照原来的巡营人数，你去传我命令，让飞鹰营的人，暗中监视营里的动静。”
　　“是。”
　　“时辰不早了，你传令完了就回去歇息吧，说不好明日还要随我进城去。”
　　“是，属下明白。”
　　栾君凜坐在案前，看着青灯忽闪忽灭，心里有些念想着五月的情况，便起身往袁青帐里走去。
　　李军医回自己帐里歇息去了，留下个小药童在这边伺候，栾君凜没让人跟着，小药童在三儿床边已经睡觉了，并不曾发觉。
　　栾君凜也没叫醒他，那小药童还是个与三儿差不多大的孩子，随军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也不容易，便让他睡去了。
　　栾君凜放轻脚步，撩开帘子，走到五月床边坐下，五月此时的气色比傍晚时又差了一些，脸色发黑，连嘴唇也有些发紫，安静得躺着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呼吸，栾君凜都觉得这就是一具中毒致死的尸体了。
　　栾君凜伸手给他把额前的头发拢到耳后，才发现，他的身体有些冰冷，栾君凜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十几年，十五岁便上战场，见过的死人比他自己吃的饭都多，便是他自己也不知在战场上生死几回了，即便他十八岁那年被尤真一个将军的长枪穿胸而过，他也未曾害怕过，但此刻见五月就这样冰凉地躺在榻上，面色发黑，他心里竟是一阵的心悸，他有些害怕，怕这个单纯善良的少年就这样没了…
　　“将军！”小药童拱手作揖。
　　栾君凜闻声这才回过神来，“什么事？”
　　“帐外袁将军求见。”
　　“知道了，你在这好好照顾这两位公子。”
　　“是。”
　　栾君凜起身走了出去，这个时辰了，想来一定是有什么事，不然袁青不会找到这来的，他一出来便看见袁青在门口焦虑得走来走去。
　　“袁青。”
　　袁青这才站住，作揖，“将军。”
　　栾君凜看了看四周，“到我帐里来。”

　　“什么情况？”
　　“将军，方才飞燕营的人回报，在城里发现了尤真人的踪迹，他们似乎是分开行动，我们在军营十里外的一处树林也发现了尤真人的踪迹。”
　　“城里…他们在何处落脚？”
　　“这…我们的人只追到朱雀大街的一个胡同，就被他们发现了。”
　　“朱雀大街…嗯，知道了，还有没有其他的？”
　　“没了。”
　　“嗯，两边都继续给我盯着，还有这件事，先不要张扬了出去，去歇息吧。”
　　“是！属下告退。”

　　翌日清晨。
　　卯时，栾君凜便起身练兵了，昨日傍晚那场大雨，下了好几个时辰，今儿个早上校场上都还是一片泥泞，但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士兵早就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了。
　　到了辰时末，栾君凜才把操练的事交给袁青，自己下了校场。
　　他一心想着念着五月身上的毒，焦虑地等着白丛飞回来，他这才前脚踏进袁青帐里，外边就有人回报说是白丛飞回来了，他连忙又转身出去。
　　白丛飞跨身下马，背上还背着个包袱，拱手，“将军，属下把将军交代的事情办好了。”说着恭敬地奉上包袱。
　　栾君凜接过，“白副将，辛苦你了！下去歇息吧。”
　　“是！”白丛飞一夜未眠，此刻已是疲惫不堪，便一拱手，就会自己帐里去了。
　　“快！把李先生叫过来！”栾君凜帐里便对小药童道。
　　“是！”小药童得了命令赶忙跑了出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李军医便匆匆赶来了，“将军。”
　　“快！你需要的药材，我已经命人找了来，你赶快给小公子解毒！”栾君凜把包袱塞进李军医怀里。
　　“是。”李军医扒开包袱，看了看，药材都齐全了，转头对小药童吩咐，“快，把这些药拿去煎了。”
　　“师傅，全部吗？”
　　“对，这些都是要外用的，煎了给小公子泡药浴用，还有，给我准备好火罐。”转头又对栾君凜道，“将军，我医庐的帮手都有活忙，还请将军派两个人帮忙煎药。”
　　栾君凜立刻招来两名当值的士兵，让他们跟着小药童去煎药。
　　半个时辰后，两名士兵抬着药浴浴桶进来，李军医正要他们再帮忙把五月抬进去时，栾君凜摆摆手阻止了，“你们先下去。”
　　李军医打不定他是什么主意，“…将军？”
　　“我来。”他走过去，给榻上的五月宽衣，解开他身上的衣物，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口竟是这般触目惊心，发黑，还流着黑红色的血水，“怎么回事？怎么没给他上药？”
　　“回将军，小公子身上的毒没及时清除，毒素已经走遍全身，现在属下正用拔罐之法把毒拔出，小公子身上的伤口正好可以用来排毒，而且，这体内的毒素不清除，这伤口即便上了金枪药也不济于事。”
　　栾君凜闻言，立马扒下五月身上的衣物，把他抱进浴桶。栾君凜就在一旁看着，耐心地候着。
　　半个时辰后，浴桶里的五月似乎悠悠转醒，栾君凜扑了上去，“五月，五月？”
　　五月神志还不是很清楚，半睡不醒的模样，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很难受，“…疼…”
　　“将军，请您把小公子抱上来。”
　　栾君凜把五月从浴桶里捞了出来，放到榻上，退到一边。
　　李军医看着五月，想了想，“将军，请您把小公子托起来。”
　　栾君凜在榻上坐下，“这样？”
　　“这样…对，让他半趴在您腿上，他胸前的伤口离心脏太近，从那里拨毒怕会侵蚀心脉，只能从背上的伤口拨毒。”
　　栾君凜看着他背上那被药浴泡过后更狰狞的伤口，一阵的惊心。
　　李军医把火罐压在五月背上的伤口上，一炷香的功夫后拨下，只见原本冒着血水的伤口，涓涓的淌出浓稠的黑色腥臭的血液，就连伤口附近的皮肤也有些发黑，似乎是把毒素都集中到了一处去。
　　李军医用干净的斤布把血擦干净，再把火罐压上去，如此反复三次，栾君凜才瞧见，那伤口附近的皮肤的黑色渐渐变淡了。
　　“…疼…”直到听到五月虚弱的呻吟，他才回过神来，此时的五月脸色已不见了方才的黑色，有些发白，连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但人似乎是清醒了过来。
　　“五月…”
　　“…栾大哥…？”
　　“是我。”
　　五月忽然有些激动，“将军，请抱紧他，不要让他乱动。”
　　“五月，我们正在给你拔毒，你不要乱动，趴好。”
　　“嘶~~栾大哥，树林里有尤真人…”
　　“我知道了，三儿已经告诉我了。”
　　“哦，那就好。”五月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了起来，“三儿怎么样？”
　　“他没事。”听着他气若游丝的声音，看着他从那个百的脸色，栾君凜轻轻拍着他的肩，“别说话了，你身体还没好，留些力气。”
　　五月不出声了，只是背上的伤口实在疼地厉害，他漂亮的小脸都皱成一团了，他咬着牙，双手也紧紧得抓着栾君凜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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