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溺水外传 之 君心几何

　　夜晚的树林幽暗深邃，纷繁的枝桠在头顶留下模糊的阴影，从上铺盖下来，仿佛要将人完全吞噬般的，莫名的让人感到心惊。

　　黄河的拍岸声隔了林木远远地传送过来，如同暗夜里连绵不绝的低沉呜咽，刺激着心口最微弱的颤抖与战栗。

　　商人打扮的四名男子脚步轻缓地逡巡在林间，屏息凝神，似乎是在搜寻什么。四人之后，一名蓝衫青年信步而行，神色松散，与前边四人面上的紧绷天壤之别，惟独那双金色异常的眸中，偶尔掠过一丝凌厉的亮芒，犹如黑暗中悄然潜伏的猎豹，耐心等候着猎物的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走在最前的一人忽然停下脚步，大约是察觉到了某种线索，静立片刻，而后倏然往左手的方向行了几步，弯腰在附近摸索着什么。阻在面前的矮木丛间沾了星星点点的液滴，他伸出手指在湿润处拈了拈，随后置于鼻尖嗅了嗅，但觉腥甜的气息猛然侵入，显然是新留下不久的。

　　主意既定，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点了，微弱的火光投射在四周暗沉的空间里，照亮了面前枯败无荣的树丛，滴洒的血色于从木间蜿蜒婉转，仿若一条旋身攀附的蛇，于枝桠缠绕中轻然吐信。

　　“血迹向北延伸，应是往此处逃了。”试着将火折往更远的方向挪了挪，血液延伸的痕迹渐次暴露于微光之下，领头的男子嘴唇嗡动，道出了自己的推测。

　　其余三名侍从迅速交换过视线，心领神会，正欲回身向走在最后的首领请示，却见蓝衣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时已越过他们三人，站到了领头那人身边，借着他手中的光亮瞥了一眼树丛间的血痕，嘴角略略扬起一个弧度。

　　“且慢。”青年沉稳的声线中透出一丝笑意，随手指着面前那团刺目的痕迹，道，“我若是他，断不会留下如此显眼的证据。”

　　“将军的意思，这血迹是故意误导我们的，其实他们并没有逃往北方？”身旁捏着火折的下属偏过头，望见自家将军眼中明明灭灭的光火，纵然有所猜测，却仍不敢确信。

　　“这也不一定。”果然蓝衫男子话锋一转，“或许他早就料到我会对这痕迹起疑，索性将计就计，当真遁走北方。”

　　所谓兵者诡道，自少不了故布疑阵，其中虚虚实实，又有几人能尽数窥破？

　　“中原人诡计多端，明里功夫不行，就喜欢玩阴的！”只闻后边三人中身材较胖的一人粗声粗气地哼道。

　　“哎哎，老三，虽然你这话不是针对我的，但我总觉着我也跟着中箭了啊。”蓝衫青年阴测测地笑了两声，随即道，“那位公子身边带着个腿脚不便的伤者，纵使要逃，只怕也逃不了很远。以他的聪明才智，应该已经算到我等无法在此逗留太久，与其一味避走，倒不如以静制动，视我等行动还以对策，方有脱身之机。”

　　被唤作“老三”的胖子听到自家主人如此说，不出所料地露出一副惊奇神色：“可他当真如此神通，竟连我们的动向也能看透？”

　　“这嘛……”蓝衣青年停顿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一亮，“只要在近处潜伏，自然便全在掌握了。”

　　其余几人听他言语，尚不及诧异，却见蓝衣男子已闪电般掠至后方一棵巨木旁，抬掌便往树后轰去，掌风未至，但见一道暗色身影从树后迅疾跃出，足尖轻点，已顺势往前边行了很远，几名回纥下属不想自己追捕之人当真藏身近前，俱是一惊，却也立时反应过来，跟着蓝衣青年向前方追去。

　　六道轻功极佳的身影在林间穿梭不定，俨然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游戏，若非论及性命，却也似极了那快意江湖的豪侠比拼。

　　黑暗总是那般轻易磨去人的知觉，却终究阻不了时光飞逝。夜晚冰寒的空气中渐渐传来一阵异香，由远及近，由淡至浓，正是顺着金发男子逃离的方向而来。

　　蓝衫男子望着前方急速奔走的颀长身影，虽然形貌气质仍是不凡，却仿佛在黑夜的侵袭下黯淡了颜色，光彩不再，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失望：一被勘破便阵脚自乱，甚至极不明智地向少年剑客藏身的地方奔去，如此劣势之下，竟还妄想带着那名重伤的少年转移么？不自量力！

　　在追击金发男子之初，图雅犹曾想过金发男子可能是故意被他发觉，而后故意将他们引向一个方向，然而随着追击愈渐深入，他才发现自己只怕是高估了面前那人。黑暗中香气靡盛的味道，正是先前他的下属在与凌延峰交手时悄悄撒在少年身上的回纥异香，初时虽无迹可寻，却会渐渐与中香者的体质相调和，一个半时辰后即生浓香，香味持续可达七日，非寻常药物可除。但凡沾染此香之人，均是待到香味发作时方才察觉，却已悔之不及，身陷囹圄而不能救，故而此香被江湖中人冠名“七日悔”。

　　此时此刻，有了香味提示，图雅便也不再有所怀疑，一心只想着尽快追上金发男子，脚下步伐不由更快。跟在他身后的四人见他动作，纷纷提速而上，不消片刻，距离金发男子的差距也渐渐缩小了下去。

　　不远处少年淡色的衣衫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显得有些飘浮，金发男子忽然足下一踏，转瞬间飞出数十步，将后方即将追上的几人又甩开了不少。

　　蓝衣青年面无表情地随他一踏，竟也如金发男子般瞬进神速，甚至比他行得更远，几乎已经到了一条身后。

　　蓝衣青年一掌顺势而出，直扑金发男子背后空门，本是避无可避之绝妙杀招，岂料金发男子却是早已预料到一般，在图雅掌势将至未至之时，旋身而返，一手绵掌卸去对方掌力，眸中笑意盈然，却是云淡风轻、看尽一切的神色。

　　图雅定定望着眼前男子清浅的笑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渡河之时那人惊鸿绝艳的气度与才华，终于幡然醒悟，厉声道：“全部退后！”

　　方才行至两人身边的图雅下属虽不明缘由，却也听出自家将军言语间的声色不同寻常，正欲依言而退，却见四周草木骤然窜动，视线所及也逐渐扭曲无常，仿佛是在无形中筑起了一道障壁，将几人围困在一个充满未知的异域之中。随后，异空间内景色亦变，各种图像交替闪过，让人猜不着头绪。

　　金发男子退后一步，犹带笑意的脸庞在炫目交织的影像中渐渐模糊，不过片刻便连整个人都消去了形迹。

　　“中计了。”蓝衫男子俊朗分明的眉骨紧锁一处，金色妖异的眼眸在黑夜下荧火流动，闪烁着令人畏惧的光芒，“四象八卦阵……我竟会小看他。”

　　最后的几个字，隐约带了几分气恼与自嘲的味道。

　　后世在论及昔日一条府少主与回纥大将图雅双雄会面时的斗智斗勇，自少不了一番夸赞溢美。时年十八的一条少主面对比自己年长十岁且历经百战的当世名将，纵然身处劣势犹能临危不乱、步步为营，最终成功地带着一名受伤的少年剑客从敌方手中走脱，其间所展示的气度与才略，便连素来高傲的西之伏龙亦不得不叹服。

　　只不过后世之人到底不曾亲身经历，自无法知晓这其中的各种细节，当然也就无从得知某位当事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悲惨境遇。

　　是夜天寒，仅着中衣的少年剑客一动不动地横躺在地，一张清俊小脸被夜间寒气冻得蒙上一层青灰，两片薄唇哆哆嗦嗦地上下颤动，瞧着颇为可怜。

　　大约一个时辰前，笑得一脸奸诈的金发男子毫无征兆地出手连点他身上风池、期门两处大穴，令他动弹不得，而后干净利落地刨下他身上残破不堪的外衫，将他拖到一处极为隐秘的凹陷地坑，又将不知从哪找来的各种树枝枯叶严严实实地将他埋了起来，仅留出三两个必要的呼吸用的小孔。埋完之后，犹自一脸神伤无比怜悯地望着坑里如同待宰羔羊的某人，叹息道：“凌小兄，今日若过得了此劫，可别忘了还在下这个人情哪。”

　　还你X的人情！凌延峰龇牙咧嘴面目扭曲地在心中将某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末了忽然想到那人将他的外衣拿走做什么，难道真的是想冻死他么……啊这混球绝对是故意的，老天快下道雷把他劈死吧！

　　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头顶上的枝叶被人推开了些，心下不由一沉：莫非他被别人发现了？等到盖在脸上的遮蔽被全数抹去，看到那张即便在黑暗中仍然俊朗夺目的脸，片刻前的担忧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自目中喷薄而出的凌烈杀意。

　　金发男子恍若不觉，自顾自地将盖在少年身上的枝叶全数推开，并指轻点对方被封穴道，解了少年身上的禁制。

　　凌延峰如获大赦般从坑内弹起，也不管这极大的动作牵扯到伤处，指着金发男子的鼻子大骂起来：“你这个卑鄙无耻阴险毒辣狡诈如……咦，我的衣服呢？”

　　注意到金发男子空空如也的双手，凌延峰无比现实地问了一句。

　　“扔了。”金发男子答得直率，毫无悬念地换来对面少年怒发冲冠的瞪视。

　　“你你你你你……！”凌延峰气得鼻子都歪了，“你知道小爷我刚才快被冻死了么！这么冷的天只有里衣中衣，你以为我是铁打的还是怎的！！”

　　凌延峰仗着怒意一口气说完，忽然觉得头顶一重，视线便被某种厚实的料子完全遮去了。手忙脚乱地将料子从头上扒下，握在掌心一看，方才发觉竟是金发男子此前一直穿在身上的风袄，不由微微一愣。

　　金发男子静静地看着他，绿石般通透的眸里不咸不淡：“穿着吧，夜间风冷，你又伤着，身体受不得冻。”

　　凌延峰有些别扭地诺了一声，似乎有些懊恼方才的莽撞，想了想，才道：“图雅的事解决了？”

　　“嗯。”金发男子点点头，“若非如此，我又怎敢放你出来。”

　　“也是。”凌延峰伸手抓了抓脑袋，忽然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便转了话题道，“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不急，等图雅先行离去再说。”一条垂眸望了望少年脚上的刀伤，道，“你的伤最好休息一日，否则将来怕是要留下病根。”

　　“一日？”凌延峰默念一声，抬起眼望向面前神色平静的年轻男子，狐疑道，“可那样不会迟了？”

　　金发男子却是道：“此事我已有计量，你只管安心修养，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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