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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个故事（上）
第八个故事芋头锅
寒冷的夜赶路，加上劲吹的北风和雪花，不一会人就变得浑浑噩噩，手上脚上针扎似的冻痛也感觉不到了，身体似乎也变成了这寒夜的一部分，如果倒下的话，恐怕不一会就会和这严酷的冬季化为一体。这样瑟瑟发抖、几近濒死的情况下，能看到远处小客栈纸门透出的灯光真是件幸福无比的事。
“梢！梢！”尤加利在已接近半昏迷的梢的脸上拍了两下，用恶狠狠的声音说：“快醒醒！看到客栈了。”
梢刚想说话，一张嘴就被迎面而来的风和雪扑了满脸，呛得弯腰猛咳。尤加利一边帮她抚背一边拽着她往前走。两人这么歪歪斜斜逆着风走了十来分钟，终于来到了客栈门口。也顾不得整理什么仪容，就直接拉开纸门迈入了门槛。
夹杂着烤土豆香味的暖意迎面扑来，让已经冻得透心冷的两个小姑娘顿时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即便其中还夹杂着客栈主人呛人的烟味儿，也让人忍不住深深吸了好几口，把五脏六腑也烤一烤。
这样的情况下，连客栈老板那张看起来刻薄而不通情理的脸也分外亲切起来。她站在柜台后，穿着厚厚的短棉袄，似乎十分不情愿站起来应付前来投宿的客人，眼角耷拉着，即便为首的穿着绿色紧身衣、留着西瓜太郎发型的浓眉忍者递过一匝厚厚的钞票也没能让她嘴角展开一点。
站在玄关的梢悄悄目测了那匝钞票的厚度，突然对自己的钱包信心不足起来，有些踌躇地拉了拉尤加利，贴着她耳边说：“我们的钱…会不会不够啊？”
尤加利眼神坚定，低声但斩钉截铁地回答：“就算睡柴房今晚我也不会再出去一步了，否则她就把我的尸体丢出去吧。”
梢轻声一笑：“那我们就一起睡柴房吧。”这时她不禁庆幸在收拾背包时没有把那条毯子处理掉。
听到梢的笑声，柜台前一个同样穿着绿色紧身衣的浓眉忍者突然回转过头，他看起来几乎与那个放大版一模一样，除了年纪更小些，看起来也是个严谨认真的小忍者，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梢和尤加利忍不住有一种扶额的冲动：“哟！你们也是被青春的激情鼓舞着在这样的风雪夜赶路历练吗？果然年轻人…”
“闭嘴！李。”似乎同样无法忍耐他的脱线，他身边一位穿着白衣、留着整齐长发，看起来宛若大家贵公子出身的少年截断了他要说的话，接下来就抱起手臂闭目养神。
这支队伍中唯一一位女性是个梳着包包头的俏丽少女，似乎也被风雪折磨得困顿不堪，一迭声地催促着年长的忍者：“老师，好了没有啊？”
如果在平时，梢和尤加利大约会颇有兴致地再观察这队奇妙的忍者组合一段时间，但现在两人只想快点去休息。好不容易等侍女引着他们去房间，尤加利已经迫不及待地蹦到柜台前。
似乎对于两个小姑娘会在这样的风雪夜前来投诉感到奇怪，老板露出怀疑的神色，却没有说什么。
尤加利把所有的钱拍在柜台上：“只有这些钱了，你看着安排吧，不过你如果要把我们赶出去，明天早上一定会在店门口发现我们的尸体的。”
她踮着脚尖努力想与高大的老板平视，眼睛里透出“不留即死”的决绝神情。
梢露出苦笑，“对不起、对不起，她被冻坏了，才会这么脾气暴躁，请您千万不要介意。”她深深鞠躬，“哪里都好，拜托您通融一晚吧。”
“真是蛮横的客人啊…”把烟管衔在嘴巴里，老板不客气地抱怨着，虽然这样还是把柜台上钞票和硬币全部收起来。
“这样的价格只能睡通间，没有热水，没有晚餐…”她冲着里面大声喝道：“引客人去二号通间！”
除此之外就没有再说什么应酬话，连客人的背影也没有目送一下，重新坐回火盆边。一只缺了半截耳朵的黄猫从角落里出来，“喵喵”两声后，爬上了主人的膝盖。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过了会才伸手在黄猫脑袋上揉了一把。
所谓的通间是一个六叠大小的房间，朝南的部分是连起来的铺席，大概可以容六七个人睡，北面摆着一只火盆，一张摇摇晃晃的矮几，靠墙的地方有一只掉漆厉害的小柜，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等到点起火盆，发现情况更加凄凉，盆中的碳只有一升不足，恐怕还没等到屋子暖热，火就熄掉了。
梢坐在火盆边叹息：“真是‘浓浓暖之感，眨眼遂即消，轻轻百之炭’。”回头对已经钻进被子的尤加利说：“你别忙着睡，把衣服拿过来烤一烤，不然明天还是冷的。”
“真是麻烦。”尤加利磨磨蹭蹭地过来，将外衣拉开放在火上烘烤。细细的水汽从被雪浸湿的衣服上飘出来，梢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屋外的风雪还在厉声嚎啕。
沉默了一会，“这样的雪天，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外面呢。”梢轻声说。
“能有一夕安寝就很不错了。”尤加利把衣服换了一块继续烘烤：“如果没有找到这个客栈，被人悲叹的对象就该是我们了。”
梢思考了一会，忽然歪着头在尤加利肩上一搭，笑着说：“尤加利说得对！”
趁着身上热意未消，两人急急忙忙钻进被子，薄薄的棉被又窄又小，如果平躺不是脚露出来就是肩膀露出来，只要蜷缩起来，又把两条棉被搭在一起，将还带着暖意的外衣叠起来搭在被子上。
两个人紧紧挨着，拢着对方的手，脚并着脚，黑暗中尤加利冲梢眨眨眼：“这样就不会太冷了。”
梢忍不住笑起来，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接着纸门被拉开了，一个颇有气势的清亮声音在门口响起：“喂！这样没有炭没有灯的房间叫我怎么住？”
宛若带着海潮，那种隆隆的气势简直就像是龙宫的公主出巡。借着走廊上的灯光，依稀可以看见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穿着漂亮和服的十七八岁少女。虽然看不清面目，但那梳成半髻的丰美长发披散在肩上，露出光洁额头的风姿，令梢和尤加利一瞬间想起了在和歌塾时老师教导过的《诗经》中所说的美人。
“最近的炭可是很贵的，硬炭也好木炭也好，都比去年涨了一倍了，既然只能住通间就要做好没有炭的准备，谁让你来的那么晚啊！”客栈老板用不输给少女的音量吼回来。
“你这个吝啬鬼！亏我以前还送了你那么多东西呢！”
“你也说是送的了，怎么现在又计较起来了！”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少女气哼哼地拔下头上缀着鸟形铃铛的发簪丢过去：“有这个够了吧！我要炭、灯油，还要吃的！”
梢和尤加利已经起来了。
“对不起，不小心就用完了炭，真是抱歉。”梢歉疚地说。
原本还想继续和她们吵一架的少女顿时泄气了，在桌边坐下，懒洋洋地挥挥手：“也不关你们的事，老板太吝啬了，只给一升的炭，哪里够用。”
她将搭在肩膀上的红色围巾取下来，重新给灯盏注满了油，炭盆也点起来了，这次用的是质量极好的佐仓炭，耐烧而且味小，过了一会又有人端着芋头锅进来。但与那种将芋子、牛肉、葱、魔芋、菇和酱油精心炖煮的料理不同，锅里只有芋头和白萝卜丝而已。她尝了一口，顿时勃然大怒，冲着门外吼道：“连盐都不加，这样的厨师该切腹谢罪吧！”
这么吵吵了一阵，又拿了一碟盐和辣椒粉回来。她立起筷子正要吃饭，忽然对坐在铺席上的尤加利和梢说：“你们也没吃饭吧？过来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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