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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扰人,人间七月天
一
翌日一大早,马车便来客栈接我们了。我和卫迟儿虽仅是萍水相逢,然不辞而别终究不妥,念到她此刻定是美梦正酣,不忍打扰,遂留了张便条放在了她门边。
马车很朴素,然空间足够大。内置两张矮榻,中间一方小几,上头放置了许多席南买来的书籍,皆与平乐大陆五国的风土人情有关。
途中这几日,席南靠翻看那些书打发时间,我闲着无聊也偶尔翻翻,还记得有一本一掌厚的名为《平乐五国志》的书,头一句是:“平乐五国者,琉金,珩木,玳水,琰火,瑰土也。五行相生,是以五国相辅相成,国泰民安。五行相克,是以五国各自行政,难得统一。”看了这一句便觉得枯燥异常,再无读下去的兴致,而抬眼一瞥席南,只见他略低着头,以手支颐,全神贯注,有时看得累了,就用手指捏捏眉心,手指修长,眉飞入鬓。回想起歧过之前讲过的话,他从小时便看折子文书,现如今约摸早已形成了习惯吧。如此一思忖也能说服自己,遂扔下书靠着马车眯一会子抑或是打开帘子,欣赏路上的景致,时间倒也过得极快。
前两日还好,第三日我不知怎的极易泛倦,整整一日几乎都是靠着车壁睡过去的。晚上入住客栈时,席南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想了想,除了头有些痛与四肢酸软外并无大碍,许是路途劳累,便摇摇头。
不曾想夜里却辗转难眠,头痛欲裂,浑身尖利地酸痛。原是想去找个大夫,然大半夜的去哪找,平白折腾席南罢了。只要睡着了就好,我一遍遍暗示自己,然越是如此脑袋越是清醒,疼痛反反复复折磨着我。时间过得异常漫长,我强自忍耐着苦苦等待天亮。
昏沉中我隐约看见白姐姐的身影,心中一喜,我大声朝她呼唤:“我在这处,白姐姐!”她缓缓转过身来,漠然看着我,脚下却不动。
“让你担心了,都是我不好。”我愧疚地喃喃道。
“呵,你如何与我何干?我何以要担心你?”她嘲讽地盯着我,我从未听她用这种凉薄的语气说过话,震惊的说不出话,眼看着她翩然走开。
然后我看到了歧过,他站在不远处,也是用那种冰冷的眼光看着我。
“歧过。”我无措的唤道。
“今后莫要来烦我。你要忘便忘吧,我凭甚要管你?”语毕快步离去。
“歧过,歧过!”我抬脚跑去追他,然转瞬他便消失了。我跌坐在地上,心口一阵阵揪痛。
“莫要失了挽霞宫的颜面!”姨母往日慵懒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异常尖锐,我茫然抬头,看到了她斜挑的眼角,随后眼前一阵狂风卷起,在我眼前拂过一截金色裙角。
狂风过后,我眼前出现了一袭绿衫,“锦兮姑姑?”我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至少锦兮姑姑没有抛弃我。
“你莫要再回挽霞宫了。”锦兮姑姑长叹口气,须臾也没了影儿。
“不要走,不要走。”我坐在冰凉的地上,反复呢喃。你们终于都厌弃了么?心中空落得发疼,我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往下沉,好似一直要沉到无尽深渊里去。
“夕月?”朦胧中我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陌生却又熟悉。
二
恍惚间,额间传来一阵清凉,我想伸手抓住,然身体却动不了丝毫。
“夕月?”那个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我挣扎着睁开眼,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光线有些刺眼,我一时很不适应,只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脑子渐渐清醒,疼痛又回来了,身上阵阵发冷。醒觉之前的那些只不过一个梦镜,便觉得这些痛也并不算什么,痛不过心痛,心头不禁一阵暗喜。
“倒不曾见过病了还笑得如此欢喜的人。”耳边传来一个带笑的调侃声。
我立马回神,看清了眼前微勾了嘴角的席南。
“我浑身都痛。”我声音沙哑,十分吃力地道。耳中也开始嗡嗡作响。
“方才我替你把了脉,伤风而已,无甚大碍。”他说着,转身拾起桌上的毛笔,蘸了蘸墨,行云流水的写起来,身姿很是飘逸优雅。少顷,他揭起墨迹未干的宣纸递给候在一旁的店小二,低低吩咐了几句,那人便匆匆走了。
“你竟会歧黄之术么?”我昏昏沉沉道。
“略知皮毛。”我眼皮越发的沉重,只隐约听他答道。
“那你也敢开方子,不给请大夫,你太小气了。”我喃喃道,接着便昏睡过去。
“先起来把药喝了。”良久,仿佛听见席南在说着,却不想睁开眼。
“夕月!”他顿了顿,道:“你若再不醒,我只好灌了。”
我一听,只得极不情愿地睁眼,一眼便见到了他手中端着的满满一碗黑糊糊的药汁。
“你放着吧,我一会子就喝。”我虚弱地道。心想除了歧过那厮,别的人对病人应该还是很客气的。
“你看上去周身无力,还是我来吧。”他淡淡道来,不容我多说将我扶起,帮我垫好背后的枕头,手中的汤匙顷刻便递到了面前。一股刺鼻的气味直直的冲进我鼻子,更不敢想象那黑色药汁的味道。我此刻竟然怀恋起歧过的药丸来,那丸子虽是长得难看,但是从来都带着一股清香,而味道我也是从未尝出来过。反观眼前这药汁,我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冒冷汗,也不知是病了的缘故还是着实是怕极。
“席南,你让大夫开方子吧。你弄的这个药大约是喝不得的。”我瘪了嘴道。
“凡间的药都是这般模样。”他不紧不慢地道,手中的汤匙纹丝不动。
我暗想今日是逃不过了,便咬咬牙,狠心道:“你把汤匙放下,我就着碗喝就好。”
“为何?”他不解道。
“长痛不如短痛。”我觉得此刻的我很有壮士断腕的豪气。
他眉头一挑,扬唇一笑,将手中的汤匙放下,另一只手将碗递了过来。我紧紧闭上眼睛,准备一口气喝完,谁知方喝了一大口药碗便离了嘴。我不解地瞥向他,口里全是那药汁苦涩的味道。
“别喝得太急,仔细呛着。”他盯着我,满含笑意道。
我的心忽的狠狠地跳了一下,是何感受却说不清楚,只觉着他此刻的笑容很是晃眼。
“愣着作甚?”低头看见他已经把碗递到了唇边。便随他去,小口地喝。
吃过药,他又喂我喝了点粥。
我想左右也是睡觉,在客栈睡与在马车上睡无甚差别,便道:“我们现在就走吧,今早是我耽搁了。”
他唤来店小二将碗端走,漫不经心地回道:“也好。你先去马车里,我随后就来。”言罢,好整以暇地环手看着我。
我不解地瞥了他一眼,欲要起身,却浑身乏力,还泛着酸痛。醒悟过来,我这般模样病情若是加重了还会耽搁更久,也不坚持了,向他道:“你帮我把枕头放下来,我再睡会子。”
“你好生休息一日,明日便走。”他淡淡道,顺便帮我放下了枕头。
三
翌日,我差不多大好了,只脸色有些苍白。心想他也是有点医术的,原以为他只晓得修习仙术批阅奏折,看来是我小瞧了他。
清晨,我们坐上马车继续朝玳水行去。我拉开帘子,看到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仰着脸闭上双眼等待着感受第一缕朝阳,那是我在挽霞宫错过无数次的美景。
一路上听着“达达”的马蹄声回响在空旷的古道上,莫名心安。
傍晚时分,马车突然狠狠一顿,我毫无防备,重重的磕在了车壁上。
“没事吧?”席南略皱了眉头问我。
“没事。”我摆摆手,忽视痛得一阵发憷的脑袋。
他瞧我一眼,起身拉开车帘,踏下车去。
我从窗帘朝外瞧去,只见那赶车人一脸歉意地指着马儿朝席南赔礼道:“公子呀,真对不住啊,谁知这畜生偏生在这处崴伤了蹄子,走不了路了。”
我一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着实糟糕。便也下了车,问道:“那当如何?”
“这附近可有农家?”席南眉头紧锁,问道。
“农家约是有的,只几乎都养不起马儿的。公子看是随我去寻了农家待上几日还是在此处等人捎上一程?”那赶车人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水,赔笑道。
正当此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须臾便已到了面前。我还没看清来人模样,便听得一个清脆娇俏的声音,嗔怪道:“奚月你真是的,说走就走,留个纸条算是什么?也不说去处。也幸得我俩是有缘的,不然呀约摸这一辈子也遇不着啦!”
我这才看清来人,竟是卫迟儿和他哥哥并那名女侍卫。他们三人各自骑了一匹高头大马,此刻皆勒了缰绳,停在我面前。
“呀!奚月,你这是怎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卫迟儿忽的一声惊呼。
我一愣,随即讪讪道:“前日伤了风,无甚大碍。”
她听了,柳眉一竖,大声道:“夏日里头就是易患热伤风,你可要仔细啦,那病虽不严重,可最是折腾人的。”
我瞧着她那被风吹开的刘海偏在两旁,甚是可爱。笑着点点头。
“对了,你们的马车出问题了么?”她说着跳下马来。
“好像是马蹄受伤了。”我无奈道。
她朝那马蹄看了看,似乎马儿的痛让她感同身受般,拧紧了眉。随即转头向席南道:“奚大哥么?我把马儿送给你们啦,你载着奚月走吧。”
席南轻轻颔首,客气道:“多谢姑娘美意。”
卫迟儿偏了偏头,笑道:“你不必与我客气,奚月是我的朋友。我理应把马儿送给你们。”
语毕,转身向那女侍卫道:“漓真,你载着我,可莫要把我弄摔了!”而后一个旋身跃上了马背。
“告辞。”他哥哥面无表情地朝我们道得一句便策马离开了。那漓真见他走了也赶紧扬鞭跟上。留下卫迟儿焦急的声音渐行渐远地传来,“漓真,你慌甚?我还没问奚月要去何处呢!你快停下来停下来!”最终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我们视野中。
“如此,我们便先行一步了。”席南朝那赶车人道,随后纵身一跃翻上了马背,动作极其潇洒优雅。一拉缰绳,他向我伸出一只手道:“上来。”
我有些迟疑,两人共乘一骑,未免过分亲密,何况他本就不是我真正的哥哥。
“你不是道要在下月初一之前找出婴盗么?你这般愣着又是作甚?”他挑了眉,低头问我。
我听他如此一说,觉得是自己矫情了。便不再多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只觉他掌心温暖干燥,紧接着被他微微向上一提,便也端坐马背。
身后便是席南的胸膛,我又闻到了那抹兰草香,极淡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他双手抓着缰绳,而我就在他两臂之间,感觉像是被他拥入怀中一般,不禁有些脸皮发热,心跳极快,浑身都不自在。
“坐稳了。”席南提醒一声,随即策马扬鞭,在身后扬起一阵尘土。
因在马背上不比在车中,奔驰涌来的狂风一扫暑气燥热,送来阵阵清凉。急速往后倒退着的景致全在身边,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那流逝的青翠葱茏。
天色渐晚,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夜空像是一张深蓝色的布,被人剪出了零零星星的破洞,意欲窥探其另一方的万千繁华,灯火阑珊。
真是美极了,我在心中感慨着,全然忘了方才的尴尬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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