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

　　关于孟婆亭和死鬼陆之文的事情都没有再继续深谈下去，这一次由商子卿带路，直往广陵府而去。风月漫无目的，而商子卿则是要去广陵府调查陈实。

　　商子卿算着陈实的脚程，不快不慢地往广陵府去。一路上没再出什么乱子，但一路看到的情形却让商子卿深深皱起了眉头，颇有种乌云密布的意味。原因无他，广陵府下属的岐山县又发了大水，上下办事不利，导致了这官道数百里的流民队伍。家里老爹每年从国库拨多少钱下来修缮堤坝，商子卿怎能不清楚，可这么一大批银子拨下来，为何还年年发大水？还年年死人？年年有流民？

　　“贪也就贪了，一群满肚肥肠的白痴连几个蚂蚁洞都堵不了，真是比老鼠屎还黑。”

　　听着商子卿的咒骂，风月也眯着眼看着路旁或坐或走的流民，面露沉凝。

　　“听说这几年你往这里投了很多银钱，多亏的你，少死了很多人，岐山县的人都拿你当活菩萨。”商子卿看着风月，实在是搞不清楚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善事没少做，可恶事……偷东西算不算？可看着他，跟传说中的义盗感觉又相差甚远。

　　对于义盗或者活菩萨的称号，对于风月来说都是一薄云烟，不能拿来吃饭，不能拿来睡觉，没什么用场。“彼此彼此。只是我暗地里砸再多的钱，也只是亡羊补牢，官府的人一天不根治这个问题，岐山县就年年不得安生。我去年去的时候，那里就已经少了很多人了，背井离乡，不是什么好事。”

　　“别看我，我只是个女商人，可没那么大本事干扰官府。况且，我老爹管的是国库，如果我通过他干预，等于是在往国库伸手。我这个头号女商人，身份很敏感的。”虽嘴里这样说，但看着这流民组成的长龙，商子卿还是皱眉道：“只是没想到……我留在上京几年，竟也被表相蒙蔽了几年。广陵府上呈的折子里，可比眼前这幅场景美好的多得多。”

　　“现在四海升平，可实际上弊病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你那位英明的皇上，实际上也不英明多少。”风月淡淡地说着，平淡的语气里体悟不出喜恶。

　　“皇上毕竟也只是普通人，也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那什么‘天子’的说法，纯粹就是放屁。”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是大不敬。”孔方王的大胆，果真不是盖的。

　　“大不敬又怎么了？有本事就把我嘴堵了。”商子卿一翻一个活灵活现的白眼，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闪现出凌厉的光芒，“改道，去岐山县。”

　　因为商子卿的临时起意，两人便一路往岐山县疾驰而去。虽然此刻距离孔方王被挟持的惊天大案过去没多久，各处查得都很紧，连皇宫里的人都惊动了，商子卿一日不归，通缉令就一日撤不下来。所幸在商子卿的关照下，绘有她肖像的通缉令被半路拦截了下来，没有贴出去，所以商子卿还敢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跟风月招摇过市。

　　岐山县比一般的县城都要大，水运发达，在广陵府也是个重要的水运节点。大水是在商子卿和风月待在极梦岛那段时间发生的，时间的凑巧恰好也将绑架案造成的冲击和影响降到了最低。

　　两人到达岐山县的时候已是傍晚，两人在发大水的县郊绕了一圈再连夜去的县城，徒积了一肚子火气。进了县城之后，商子卿直奔县衙，下马之前，掏出一块令牌来扔给了风月。

　　风月借着月光看了一下，发现上面刻着官府的印章，上书——碧落府巡察使，那字体凝沉的黑色，代表的还是权限最大最隐秘的暗使。嘴角苦笑一下，风月没想到商子卿这么干脆把这差事推到了自己头上，“我拿这令牌狐假虎威，你做什么？”

　　“我是你的侍女大人。”商子卿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人却已经来到了县衙大门前，砰砰砰开始敲起了门。

　　整个县城因为大水安静得可怕，可县衙里还是一派灯火通明，不多时，就有一个看似老管家的瘦小老人过来开了门，问：“深夜敲门，所为何事？”

　　“我家大人有事要见你们县令一面，麻烦老人家通报。”商子卿拿捏着身为一个侍女的分寸，让出半个身子来给老者看了看后面的风月。

　　那老者浑浊的双眸看了一眼风月，忙应了一声，接下来说的话确实把商子卿和风月齐齐震住了。

　　“我就是这里的县令，如果有事的话还请里面坐。”

　　这是什么县令，老得一把骨头，还得来亲自开门？商子卿和风月对视一眼，将马绑在县衙前跟着老者进去了，一进县衙，里面的清冷寒酸又让两人疑惑不已。

　　老县令恭敬地将两人迎进了内堂，商子卿四处打量着，见内堂里也简陋得很，只有一方茶几上放着些文卷，和一杯苦茶。老县令招待他们坐下，给他们端了茶来，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来意。

　　此刻商子卿充当着侍女的身份站在风月身旁，虽然满腹疑问，但却不好开口，只能由风月来见机行事。风月也不含糊，直接拿出了碧落府的令牌来。

　　看见碧落府三个字，老县令浑浊的眼里顿时露出一抹震惊来，随即便站起身来重又恭敬地行礼道：“不知是碧落府的大人前来，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我此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岐山县的大水为何年年复发，上面很是重视。”风月平声说着，摆起官腔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大人……”老县令却是有点支吾，皱纹纵横的脸上显出无比的苦涩来，“上面是否真的要彻查此事？”

　　“县令有话，但说无妨。”

　　“大人，广陵府来的那几位此刻正住在城东那头最好的客栈里。”老县令咬了咬牙，浑浊的眼里显露过挣扎的神色，随即又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敝姓吴，乃是前朝遗留的官员，承蒙圣恩，继续做着这个县令。老朽今年已经六十多了，早到了告老的年纪。可是我的文书刚呈了上去，县里的堤坝就出了问题。这一年年拖下来，文书迟迟不批，堤坝也迟迟没有修好。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动了，走也走不出广陵府，堤坝的事也无能为力，朝廷拨下来的赈济款，也是广陵府的那几位大人亲自经的手。”

　　闻言，风月和商子卿的心齐齐一沉，没想到里面还会有这一层猫腻在。这位早到了年纪的老县令，文书被扣，被人恶意留了下来背黑锅，看这县衙里的冷情和寒酸就知道，他过得并不好。而那些幕后黑手，却躲在背后享福，赈济款直接绕过了老县令落在他们手上，真真心黑得很。

　　商子卿甚至想，他们是不是刻意不想让堤坝那么快修好，一年一年等着吃朝廷的银钱。广陵府啊，广陵府，真是好大的胆子。如果不是商子卿和风月来到了这里，如果不是商子卿手上恰好有太后赏赐的令牌，如果不是碧落府的威名让老县令放下顾忌开了口，后果会怎样？岐山县的百姓还有没有安生的年头。

　　“吴县令放心，情况我知道了，碧落府一定会把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风月温颜说着，但老县令却仍是愁眉不解的样子，风月心下生疑，便又问道：“是否还有其他事，县令但说无妨。”

　　碧落府来的巡察使如此和颜悦色并没有让老县令产生多少受宠若惊的意思，其实他也只是赌博而已，一生没有出过广陵府的他也只是听过碧落府的赫赫威名。他在赌，用这条剩下不久的老命赌这个巡察使真的能解决这件事情，至于其他的……

　　“老朽确实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如果大人他日回到上京，可否派人留意一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今年岐山县又发大水，他便独自一人上京去了，说要告御状，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

　　老县令浑浊的双目里反射不出亮光，沙哑的嗓音里透着些人生陌路的悲凉沧桑，商子卿心生酸涩，却也无力安慰。此去上京茫茫路，他的儿子，如是到了上京还好办，若是连上京都没到……任孔方王有通天能力，也无可奈何。

　　告别了老县令，商子卿和风月二人出了县衙，凄冷的夜风吹在身上，举目望去，点灯人都不见的长街，显得有些分外萧索。

　　城东的尽头，是岐山县最大最好的一家客栈，这几年因为接待广陵府的大人们，生意格外的好。至于这些大人为什么不去住官邸而是住在客栈，花的是自己的钱还是官府的钱，客栈老板就不怎么关心了。

　　商子卿和风月来到客栈的时候，这儿也跟县衙一样亮着灯，热闹、明亮，跟外面那条萧索的长街格格不入。外面的流民渴望着两文钱一个的白面馒头而不得，这里的大人们却开心地灌着二两银子一壶的酒，酒意上来，手微微一抖，从酒杯里溅出去的酒水就值两文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