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靥双倾

　　正待我拐进一条宽道时，陡然瞧见内务府门前站着两个宫人，我一时驻下脚步。

　　“李公公，我家主子遣我来问下西珞宫的花料为何还不见拨付？”一身葱绿宫服的宫女软声问道。

　　“偌大个皇宫，各个都是主儿，主子们的吃穿用行不都得我们内务府一一细细的准备伺候着，宫禁事务繁杂，若其他宫的主子们都跟你一样，稍有一缓，就立马催魂似的一个个都来催促，咱家这个内务总管纵然有九条命也担不得这般的催命，咱家岂不早累死翘翘啦！呀，呸呸，咱家怎么咒起自个啦！”李公公一脸晦气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倏尔拈着兰花指从袖中扯出一个白手帕沾了沾唇角，旋即，不屑的狭长眸子斜啄着那个宫女，细着嗓子遂又打发一句“你也别在这杵着啦！回去禀报你家主子，宫内最近缺花料，让她耐着性子等着吧！”

　　然而，宫女依旧未动，净白的容上已挂薄霜，语音不由得骤冷，句句绝然：“李公公，并非我家主子急催，而是上个月的花料都未拨付给我们西珞宫，眼见花料已用尽，我家主子不得已才打发我来向公公询问！公公，想必您也知道我家主子可是先帝御命的为蓝妃守孝之人，蓝妃生前极喜花卉，如今李公公这般的为难，岂不有欺君之嫌！”

　　未料李公公脸色也陡然转阴呈厉，尖细的嗓音愈发的冷厉：“大胆！你一个卑贱的西宫婢女竟敢对本公公指鼻子瞪眼，威逼咱家？你家主子算甚？当今的圣上可是东宫之子！”

　　宫女不依不饶的与之针锋相对：“公公您也别忘了，我家主子可是先帝册封的公主！”

　　“公主？哼！咱家的眼中月之国的公主惟有一个，那就是即将前去西圣国和亲的瑾公主。你家主子？蓝妃生前的一个养女，身份不明，还出自民间，竟还妄想当月之国的公主？先帝也是看在她守孝的份上，才赐她个公主虚衔吧了！纵是放眼三国，谁会相信月之国还会有第二个公主？”李公公那布满深深褶子的老脸已有些扭曲，尽管他口口声声尊我为公主，然他的那一番话，那种狗眼看人低、欺软怕硬、鼠牙雀角的惺惺之态，简直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瞧着绿衣宫女已被气的浑身颤抖，双唇被牙齿噬的苍白无血，久久掷不出一句话语，惟有磕磕绊绊的重复着一个字：“你，你！”

　　本不愿让旁人瞧见我，见到此一幕，我终是捺不住的迈出脚步，不为帮那个宫女，而是我不愿让那些卑鄙小人拿我当虎皮，由着我的名头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更不许也不准任何人忤逆蔑视父王的旨意！

　　我闪过角墙，刚走了两步，只见那个李公公早已惊诧的双腿一曲跪在地上，“公，公主万福！”

　　而那个绿衣宫女瞧见我，单只是淡淡的福下身子：“给公主请安！”

　　我走近她，示意她起身，继而傲然的伫立在李公公面前，冷冷的俯视着地上打着颤的他：“未料想本公主在李公公的眼中，竟有如此高的地位！”

　　他似有些欣喜的抬首，滑舌回道：“ 是啊，在老奴的心里惟有公主才是月之国最高贵之人！”

　　我懒懒的瞥他一眼，眉头一扬，笑言询道：“那在李公公的心里，我与皇帝哥哥，谁最高贵？”

　　“这，这，这……”额头冷汗丝丝涔出，他的笑容一时僵在脸上，面容更加的狰狞，唇角抽搐，半天吐不出一句话！

　　我冷然斗转语峰，犀利的凝着他，字字凛然：“李公公要知道我这个公主的头衔也是父王册封，倘若父王未赐给我瑾公主的名号，天下人又怎知我是月之国的公主？既然父王下旨封了她人为公主，那她就是你的主子，任何人若有半丝的违抗，惟以抗旨处置！公公，知道抗旨不尊的下场吗？”

　　他的身子猛然软卧在地上，额头暴汗不止，拼命的死磕头：“公主，饶命啊！老奴知错！公主，饶了奴才的老命吧！”

　　我冷眼注着他，任由他的额头沁破出血染红了青石砖。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我微微侧目了一下身边的绿衣宫女，她与我相视一眼，竟发怵似的缩了缩目光，倏尔敛下眼眸。

　　觉着惩罚的差不多了，我才徐徐的吐露一句：“好了！留着你的狗命好好尊奉父王的旨意！以后，倘若再私自克扣皇宫内的宫物财俸，本公主定不轻饶！即使本公主离开了皇宫，定要让皇帝哥哥监视你的举动！”

　　“谢公主饶命，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见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我紧紧眉头，冷斥一句：“滚吧！”

　　“是，是！奴才告退！”他连滚带爬的迅疾闪离我的视线。

　　“公主明断！多谢公主！”

　　我收回视线，一边移动脚步，一边淡淡回一句：“我不是帮你！你不必谢我！走，前面带路！”

　　“公主？”她疑惑的问一句，紧跟着我的身后。

　　“去西珞宫！”

　　约莫半个时辰，一块散着熠熠之光的金匾呈现在眼前，上面刻着“西珞宫”三个金字！

　　路上寥寥数语得知绿衣宫女的名字叫碧影，见她欲要进宫通报，我扬声阻止了。

　　西珞宫，先前父王的西皇后的寝宫，亦是木之然母妃的宫殿！当年不知何因，父王竟废除了她的皇后之位。木之然说我的母后杀死了他的母亲，这又是真是假呢？我七年未出过凝瑾殿，一直都在父王的羽翼下平和度过，如今猛一接触到外界，心里不由得深深胆怯——皇宫真是个可怕的深渊！

　　原本以为西珞宫应是无尽的荒芜与萧条，或许更是呈现一种凄冷索然之态。然一进宫门，才知并非其然。宫内虽说冷清些，但各个苑内的花草树木依旧保持着欣欣向荣之态，水榭池廊、瑶台琼室无不一明净辉煌。况且此殿内竟还住着一位父王册封的守孝公主！想必，父王生前对蓝妃的感情亦是不同寻常，单凭西陲夜兰香与西珞宫这两点即可看得出父王对蓝妃的深深怀念与奠记。

　　如斯想着，不知何时眼前已盈盈孑立着一个娇美女子，淡白衣裙及地，芙蓉如面柳如眉，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尽管她衣着极其素雅，妆点清淡，更无繁多的金玉头饰装扮，但她骨子中隐约透露着一股娇媚与艳丽。

　　此时，碧影已侧站在她的身边，似已把刚才的一幕告知与她，因为在我刚刚晃神的一瞬，隐约听她含着笑冲我说一些感谢之类的话语。

　　她薄唇轻启，声音极轻极淡极缥缈，我一时怔忪的瞧着她洁白牙口上下轻合着。我，这是怎了，怎么竟有一瞬间的失神？脑中的念头却泠泠然的告诉我，眼前的这个人似在哪里见过，可刻意的在记忆中极力搜索一番，却又愈发的恍惚、模糊。

　　“公主？”她的脸上清晰的挂着一抹疑惑。

　　冷不丁的乍怔过神，眉梢扯出一丝尴尬的笑意：“瞧着姐姐不比我大几岁，就喊我妹妹吧！何况姐姐也是父王册封的公主，我们以姐妹相称更合适。”

　　她的眼眸溢满了笑意，近一步扯过我的纤手，拉我至一玉塌上落坐，才说道：“惜芜怎敢在公主面前称姐姐，我不过是蓝主子生前收养的一个义女吧了，皆因蓝主子病逝后，我坚持要为她终生守孝，先帝仁厚才册封我一个孝仁公主的头衔吧了！”

　　我淡笑回她：“不究所因，既是父王所封，你就是我的姐姐！况且，瑾儿还未有姐妹，倘若姐姐肯认了我这个妹妹，那瑾儿也不感到孤单了！”

　　她终又笑笑的点了点头，凤眸微微湿润：“纵观整个皇宫，也就妹妹肯不嫌弃我这个姐姐了！”

　　正待我欲安慰她几句，忽而，碧影闪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颔首躬身的小太监，每人手中提了一个紫檀木桶。

　　“碧影，何事？”

　　“回主子，李公公遣了两人送来了花料。这次的分量足够我们用几年的了！”碧影的话语中滋蔓着丝丝喜悦。

　　“有劳两位公公跑一趟！替我回说谢谢李公公了！”

　　惜芜交代完，两个小太监放下木桶，遂用恭敬的行个礼才退了身。

　　“主子，这些奴才们还真是欺软怕硬，狗眼看人低。若不是瑾公主的尊面，他们……”

　　“碧影！好啦，别在这儿贫了，先把花料拎到侧殿去。”惜芜微微嗔怒了她一句。

　　“是！”她怏怏的应一声，离去。

　　我一直保持着沉默，纤手轻撩碧玉茶盖，袅袅白雾升腾缭绕，一抹醇香扑鼻而来，瓷白玉色的杯中悠然漂浮着一朵绒黄色的小花，精灵般游曳。“碧沉霞脚碎，香泛乳花轻”此句描述的即是这一杯淡茶。轻抿一口茶水，唇畔流香，腹内清凉舒畅，心旷神怡！

　　心中霎时讶异此茶的神效，不由得开口询道：“姐姐，此茶名为何？”

　　“妹妹，这是花茶。将新季绽放的第一朵鲜花趁鲜摘下，将之与茶叶一起闷，待花瓣将茶香吸收后再把茶叶筛除，将花朵晾干。等到品饮时，再以晨曦搜集的晶露煮沸泡花。妹妹所品的这杯花茶名为夜兰独思，茶汤洁白，无花色侵染，亦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竟不知姐姐如此懂茶！”

　　她哑然一笑，神色瞬间黯然，苦淡回道：“花、茶向来一家，若说懂茶，我还不及蓝主子一分！可惜——”

　　“人已逝，请姐姐节哀！然妹妹我此生并未有幸见过蓝妃一面，可妹妹我早就听闻她生前甚爱各种花卉。姐姐竟能为一些花料不惜掩下尊面向宫人索要，想必姐姐也异常珍惜那些花草。姐姐，我能否有幸目睹一眼蓝妃生前钟爱的那些花卉？”

　　“妹妹客气了，别说一眼，纵是天天来看，姐姐我倒是巴不得呢！跟妹妹想的一样，好歹我也有个聊天的人！走吧，妹妹随我来！”语毕，她起身执着我的手向侧殿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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