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明

　　林绍用那样凌厉的眼神看着苏移，见他没有放开手，终于放弃了。但是就这样放过苏移也不是林绍的性格。他把烟交在另一只手上，在苏移的手腕上按灭了。苏移抿住了嘴，却坚持着，直到林绍把刚抽了一口的烟扔在地上，才放开了手。他倒退两步站定了，低着头，又变成平时那样的干净利落：“请林先生责罚。”
　　林绍哂笑。
　　你也知道干涉我是应该被责罚的事情啊。
　　但是现在的林绍还没有力气去责罚苏移，身子一偏，倒在了床上，吩咐说：“给我换药。”
　　苏移完全不知道林绍身上有伤。这个时候林绍把睡衣揭开。好像是因为连续穿了太久，他把睡衣扔在地上，似乎有点嫌弃。苏移赶过去把睡衣拾起来恭敬地收在怀里，下意识抬头看林绍，却看到林绍全身的刀伤。
　　苏移认得，是用短口小刀割伤的。他马上想到是齐秋干的，便没有多说什么，带着睡衣离开了。很快他拿了急救箱过来。其实林绍床头柜上的抽屉里是有的，但是苏移不用去查看就知道，这些天已经耗尽了，如果林绍每天都在换药的话。
　　苏移知道林绍会疼，因为纱布已经粘在了伤口上。显然，林绍没有每天换药。这个天气，居然没有发炎，还真是林绍命大。
　　林绍一动不动，苏移上药结束之后抬头去看他，居然已经睡了。这些天林绍到底在房间里干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但是看着现在林绍的样子，苏移有点喘不过气。
　　给林绍盖了被子，收拾好了，苏移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带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安安静静地待着。睡衣要洗，但是不是现在。能在上药的时候睡着，林绍大概已经很累了，不会被一些细小的声音吵醒。就算是这样苏移也不敢动。
　　算了，到做晚饭的时候再出去干活也不迟。如果在这个时候吵醒了林绍，那可不是一个烟头就能解决的事情。
　　苏移找到烫伤药随便在手腕上一抹，也睡了。
　　在两人度过的这段时间里，苏移的身体渐渐地发生了变化。他迅速地长高，当然这变化不只是停留在身高上。
　　林绍在晚饭前醒来，精神好多了。他把买来的烟和火全让苏移扔了，坐在窗台上，和以前一样，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这个城市，回头看看囚禁着自己的笼子。
　　苏移拿来的饭他也开始多吃一点了，虽然还比不上之前的胃口。不过苏移也没指望林绍马上恢复到以前那样，就算情绪可以，胃也受不了。
　　林绍的胃本来是很好的，苏移却还是小心着。一旦胃不好了，苏移知道，林绍是没办法去执行那些危险的任务的。
　　林绍记着苏移每天拿来的食物，也知道苏移的心思，却没有说。这时候的他已经开始计划着什么，所以苏移怎样，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或者说他以为苏移怎样都无所谓了。
　　齐秋好像已经抛弃了林绍一样，再没来下过任务。林绍也乐得清闲。苏移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情，觉得奇怪，但是也没有多问。他倒是对自己发生的变化很苦恼。
　　之前的自己，看到什么都不会乱想，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事情，从来没去管过林绍的事情。对于林绍，他只要服从就可以了。但是现在呢？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无论是什么，只要和林绍有关的事情他都要去想一想，前些日子甚至冲到他面前阻止他吸烟。这样的苏移还有理性么？这样的苏移还是苏移么？
　　“苏移，”林绍的声音，“你第二次差点把菜弄焦了，要不要我……”
　　苏移慌张行礼：“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林绍退后一步，靠在操作台上，手臂支在身后的大理石面板边缘上：“苏移，你怎么了？”
　　听到林绍问自己，苏移有点诧异地看着林绍，却仍旧不敢看他的眼睛。
　　林绍直直地看着苏移看了很久，突然说：“苏移，你多大了？”
　　苏移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大概……十四五？十五六？不知道。但是林绍也没有等着他的回答，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是吗？苏移也到了想女人的时候了。”
　　苏移脸上红了一瞬，忙低下上身，不敢让林绍看到自己的表情。“苏移心里只有林先生，不敢想别人。”明明是一句表忠心的话，苏移没有想它的歧义就说出了口。
　　林绍一愣，露出了苏移从未见过的表情，好像他一直在期待着某一道菜，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一直没有说出来，直到某一天餐桌上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巧合出现了这道菜，那时候惊喜开心的表情。
　　但是如果你是从那道菜的角度去看这个表情，就完全不是这种感觉。
　　所以当林绍勾住苏移的下巴硬要看他的脸的时候，苏移看到林绍的表情，开始害怕了。虽然之前他一直在畏惧着林绍，但是这一次的害怕不一样，好像要出什么事情一样。
　　“今天晚上到我这边来。”
　　果然！
　　苏移应了一声，把晚饭做好了，放在桌上，在旁边站了等着林绍来吃饭。
　　但是这天的林绍和往常不一样。就算是吃晚饭的时候，林绍也似乎不经意地总是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苏移。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林绍夹菜的时候苏移偶尔会以为自己就是那盘菜。
　　“苏移，”苏移猛然听到林绍的声音，惊得站起来，却见林绍笑了，“不用，坐下说。”
　　就算抛开林绍生来性情淡薄这条不说，前些日子他还那样消沉着，今天突然对自己笑了，还这样温柔地让苏移坐。苏移越来越觉得身上僵硬了。
　　“你有做过奇怪的梦吗？”然而，从林绍嘴里说出来的，却完全是不相干的事情。
　　苏移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答说：“有的。有时会做急速下坠的梦，没有画面，只是会有下坠的感觉。”苏移这样说，自己都不相信。他又没有下坠过，怎么知道下坠的感觉呢？
　　林绍点点头，但是似乎不是很满意苏移的答案：“不是这种梦。”
　　“哎？”苏移第一次误解了林绍的意思。
　　林绍看着苏移疑惑的样子，起身走过来，手撑在餐桌上苏移的手边，从上方看着他：“身体会有反应的梦。”
　　苏移好像还是不明白一样，想了想，回答说：“我梦到自己在下坠的时候身体确实有反应啊，醒来之后会像被吓到一样。”
　　林绍摇摇头，好像想说“你怎么这么笨”之类的话。苏移低下头去，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林绍看到自己的表情。林绍好像放弃了拐弯抹角的打算，直说：“我指的是想女人的梦。”
　　苏移脸红了。他嗫嗫地回答说：“这种梦……还没有。”
　　林绍的表情突然变得可怕：“苏移，说实话！”带着压迫感的眼神，带着压迫感的声音，还有从上方传来的真真切切的压迫感，让苏移开始颤抖：“真、真的没有。”
　　“哎……”林绍又变回最开始饶有兴趣的样子，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托腮看着苏移，“难不成，你还真的……”
　　林绍的话停了下来，苏移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等着林绍的下半句。
　　“想男人？”
　　苏移到底还是个孩子，被心事里的人说中了心事，也不由得猛地站起来：“不是的！”
　　话音落了，苏移才回过神来，他跳了林绍的圈套了。
　　林绍起身：“记得洗了澡再来。”
　　苏移看着林绍进了浴室，这才收拾了桌上的碗碟。他和林绍只顾着说话，谁都没有吃多少呢。苏移刚把碗碟放在操作台上，便听到浴室里传来的声音：“这就收拾了啊？你还是多吃点为好。”苏移随口应了一声，却没有按照林绍说的去做。
　　林绍平时很少说话，更不要说玩笑了。只有在床上的时候，他才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让苏移听了会有想死的耻辱感。
　　苏移尽力忽略了林绍的话，边洗碗边想着自己的事情。
　　其实所谓自己的事情也是自己和林绍的事情。
　　居然会突然站起来大声辩驳，还是面对林先生。以前那个冷静的我到哪里去了啊。我……在想男人吗？可是我自己也是男人啊。林先生说的那种梦倒不是没有过，但是如果让林先生知道我梦到的是他，估计我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我……喜欢林先生吗？
　　怎么可能……
　　苏移想着这些事情，洗碗的时候在想，洗好碗洗衣服的时候也在想，直到洗澡的时候，甚至洗了澡站在林绍门口的时候还在想。
　　这天林先生的样子并不寻常，说不定这一夜不会好过。苏移这样想着。但是，正相反，这将是一个苏移不想结束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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