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

　　我枕着月光入睡，迎着阳光起床……尤里从毯子下探出胳膊，手指在床单上步行，“走”入光斑的一刹那做出烫缩的假象。略显粗糙的指腹划过床单，摩挲着挂出沙沙响声。他一把掀开了被子，一边往头上套衣服，一边大呼：“起床起床，太阳晒屁股了。”不意外，看见正在晨读的卡宾和仍带有几分迷茫、一手压在枕头下、怒目而视的穆伦。
　　旅店提供早餐。腌制了一个冬天的白菜混了一丁点儿肉末熬成一大锅热汤，一大块黄面包足够三个人果腹。老板娘手艺纯熟地抬膝压住面包，用一把半米长的面包刀拉锯子一般切下一块脑袋大小的面包，扔在大号餐盘里发出“呯”的声音。足见此店果然善良淳朴，三十铜板的早餐分量十足。尤里吃得津津有味，尽管那面包硬得掰不动，正因为如此，他可以掏出小骨刀卖力炫耀。费力切下一小块，闻闻和骨刀亲密接触后感染的熏肉香，再放到热汤里浸软。切完后还要用手指抚过刀面，爱惜地抹去面包渣。尤里承认他确实喜欢看到这时穆伦羡慕的眼神。
　　可惜，今天穆伦压根没注意到骨刀什么的，心不在焉，连早餐都草草结束，只顾着频频打量心满意足消灭面包和腌白菜的卡宾。当然，他也看不上这样的早餐。
　　“穆伦，尤里。”卡宾终于放下了碗勺。他摸出手绢擦净嘴角和手指。每次看见卡宾这样做，尤里都会产生莫名的违和感，于此相伴而来的还有一丝崇拜，同样莫名。他放下碗勺，玛丽女士说过，当大人表示有话要说时，代表用餐结束。
　　“今天我们迟些出发，我要教你们一点东西。”卡宾这么说着，带着他一贯的微笑。
　　穆伦努力压抑着，捏紧的拳头依然泄露了他的激动。虽然不知道穆伦在激动什么，但必然和卡宾说的话有联系，尤里猜测今天要教的东西可能不是写字和挥树枝。相处这几天，尤里发现卡宾是一个非常博学的人。他几乎认识路边的每一种植物，观察星空就知道天气变化，虽然这些事有经验的务农者都能知道多半，但务农者们不可能懂哪些草药配在一起会让人沉沉睡去，也不会知道月神露米娜丝和雪琳娜传说。一路上，卡宾抽空就会教他写字，他已经学会了用树枝写自己的名字，卡宾和穆伦的名字以及水、火、风、德菲力、卡里斯……穆伦一直在卡宾看不见的时候挑着眉暗示尤里学得太慢。除此以外，尤里还必须练习挥树枝，竖挥、横挥、双手、单手，每种不少于五十次，卡宾说这是为学剑作练习。即使穆伦也会用佩剑做同样的练习，数量翻了两倍，外加俯身跑、小跳、之字摸地跑等各种根据不同地形临时增加的锻炼。想到这里，尤里也有些期待，难道是野兽的种类和习性，或者是贵族的赚钱方式？不得不说，卡宾伸进袖口就能摸出银币甚至金币的动作给尤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三人回到房间，因为卡宾坐在壁炉前唯一的凳子上，穆伦二话不说盘腿坐到地上端正地挺直腰，把紧跟其后的尤里吓了一跳。尤里磨磨蹭蹭坐到床边，他并不觉得卡宾会小气地认为坐在床上听他教学是不礼貌的行为。
　　卡宾的确不介意，正如他也不介意一贯洁癖的弟子坐在地板上。等两个孩子都把自己安排妥当，他举起了一只木杯。“穆伦已经知道了，但是尤里可能还需要我的演示。”
　　接下发生的事让尤里的下巴掉了下来。淡金色头发的大叔将左手平摊，右手举着杯子从二十公分高的地方向左手倒去，等不及“他要洗手吗？”这个想法从尤里脑海穿过，清水落在手心聚集出一个圆形的底座，然后向上凝结成翻飞的袍脚，继续上升，出现了绶带和长发。直到一杯水倒完，一个正闭目祈祷的年轻火神祭祀微型冰雕立在卡宾的手中，惟妙惟肖，仿佛祭搭成山形的指尖出现了象征神恩的火焰。尤里眨了眨眼，不是错觉，冰雕的指尖真的有淡蓝色的火焰。
　　零陵漫长的冬季中，他不止一次看见雪人或者冰雕，甚至今年还听说有位贵族老爷想举办冰雕聚会。可是无论哪座冰雕都不会比眼前这个给他更大的惊讶。这个木杯是库若斯的至宝吗？倒出水就会自动变成冰雕？尤里愣愣地瞪着祈祷中的火神祭师。
　　“火系，冰系，老师同时用了两系魔法。”穆伦早已听闻老师的魔法能力，实际见识的机会却不多。
　　这是魔法。尤里握住了挂在胸口的晶石，自从卡宾教他取出了它，他就一直把它挂在那里，并且小心地不让可能抢走它的穆伦发现。这就是传说中的精灵魔法~！所以不是什么木杯的功效，而是卡宾一手塑造了这个冰雕。他是一个魔法师！
　　卡宾却摇了摇头，“不是两系。”他把冰雕放到了木盆里，离开魔法师手心的冰雕在自身火焰的加热下快速融化，流淌成一滩清水，火焰也随之熄灭。
　　两个孩子都露出惋惜的表情。
　　“那么，尤里，你是否看出什么？”卡宾突然提问，他温和的眼神鼓励着，期待着。
　　尤里不知所措，他努力回想做出冰雕的过程：水流倾泻，在魔法师的掌心凝结，由下而上凝聚的袍脚，绶带，逼真的似是被风吹拂的长发，然后是火焰从……等等，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可是……要不要说，会不会答错？
　　卡宾在期待他的答案，穆伦也是。坐在地上的少年或不信或不忿，似乎一如既往从眼角恩赐下一道目光，等着看他耍出什么花样。“是风，还有风系吧。”赌气说出口就有点后悔，所以软了语气。尤里并不知道魔法分什么系别，只是根据逆流的水柱推测有风的参与，既然有火系，那就也有风系了。
　　“非常好。”卡宾拍了拍手。“风系，火系，冰系。当你们对魔法的认识达到一定深度，就会发现魔法并没有绝对的系别只差，其根源只是对能量的掌控。不过初学时，我建议从单一系别开始。”他眨了眨眼，“神灵眷顾专一的人。”
　　连日的赶路让尤里没有时间去想更多的问题，他满足于每天锻炼和知识增长的充实感中，屈服于长途跋涉的劳累下，甚至没有想过玛丽女士和汤姆大叔。所以即使和穆伦之间有点小矛盾，一方克制一方无暇应付，除了相互攀比和相互鄙视也没有闹出更大的冲突。这也让他一直处于卡宾是一个剑客的错觉中，从未想到他居然就是神秘的魔法师。是了，你见过几个穿袍子的剑客呢？而现在，这位令人景仰的魔法师言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竟是要教他学习魔法。
　　“提提都尼，我昨天和前天说过的都不算，”尤里无声地祈祷，“您太伟大了。”没有马和马车算什么，整天走路挥树枝算什么，就算卡宾真是人口贩子尤里也认了。一个魔法师！他要多受神灵的眷顾才能找到一个愿意教授他魔法的魔法师。无论之前他像神灵抱怨过什么，现在都不作数了。
　　“我知道你们对魔法有很多好奇和想象，这些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我们可以在路上讨论。现在我教你们基础训练的方法。如果准备好，我们开始。”

《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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