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针引线

　　赵元的办公室就在设计部隔壁，跟林建设想象中完全不同，这间办公室收拾得非常简洁。除了办公桌椅、真皮沙发和茶几，就只有两个书柜和一个盆栽。办公室里没有摆放人台，桌上也没有堆积如山的资料、色卡，只摆着一台长期关机的电脑。赵元好像基本不呆在自己办公室里，这几天林建设无数次从这间办公室门口路过，白色合页窗帘一直开着，她隔着玻璃往里瞧，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人。
　　“你坐。”
　　进入办公室之后，赵元指了指沙发，转身走到饮水机前面，拿了个一次性杯子接水。这个场景林建设绝对不陌生啊，上司叫你到办公室，让你坐然后倒杯水给你。接着就是漫长的谈话。他微笑着与你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最后一句点题：“所以，你以后可不能在上班时间画与工作无关的东西。”她忐忑地走到沙发边，小心翼翼地坐下，埋着头等待对方递给自己一杯水，然后叫她：“小林呐……”可是，让林建设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元接了杯水之后，竟然自己端着喝了。见林建设诧异地盯着他看，他愣了一下，埋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水杯。
　　“你要喝水吗？饮水机下面的柜子里有杯子，你自己倒。”
　　林建设连忙摆手。“赵总监，不用不用，我在自己办公室里喝过的。”
　　“哦。”
　　赵元点了点头，好像也不太关注这个问题。他将用过的水杯放在茶几上，转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翻找了一下，接着，他将几份附带面料小样的设计稿件放到了林建设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你之前让小张转交给我的，我看完了，觉得其中这几份做得有点意思。”
　　他说着翻出其中一张图纸和面料小样。红色的格纹布被撕成条，用棒针重新编织起来。这是林建设很得意的一份面料再造。她将改造过的这种面料运用在女士裙装的下半截，画成“灯笼裙”的造型。赵元指着她的设计图说：“布条撕成条，再织起来，这个效果挺有意思的。但它有三个弊端。第一，太厚，大面积使用显得臃肿沉重；第二，针织的东西容易变形，尤其是棒针织的又这么厚，你看你画这个灯笼裙，想定型不太容易，清洗穿着都不方便；第三、你用斜纹面料撕掉再织，布料的毛边不好看，这毛边会降低产品的档次，如果锁边再织，成本高，效果也不好。你可以试试把小斜纹换成牛仔布，牛仔毛边就好看多了。还可以弄一些洗水或印染渐变色的效果。肯定很漂亮。”
　　林建设没有想到，赵元叫她到办公室，竟然是跟她讨论这事儿。确实如赵元所说，林建设在画图的时候只想到设计效果，并没有想过制作工艺，所以她的这份设计，如果想要去实现，多少有点不切实际，可能真做出来效果不会太好。赵元犀利地道破她设计中的三处硬上，又给了她具有价值的建议。让林建设颇为认同，忙不迭地点头。
　　“林建设……”赵元叫了她一声，接着看着那份设计图思索了片刻：“这面料再造，虽然不适合大面积使用在服装上。但想法很好，我想让你把这个创意元素运用到背包、腰带这类服饰配件上，用来搭配‘白眼狼’明年春夏的款式。你觉得呢？”
　　这几天闲得长草的林建设，一听赵元这个提议，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两只眼睛兴奋得闪闪发光。
　　她问：“是让我做设计？”
　　“不，不单是设计，我希望你亲手做一两件样品。可以吗？”
　　“嗯，我会做！”
　　赵元微笑着点了点头。
　　“另外，你下午有什么安排没有？”
　　“啊？”
　　“如果没有安排，你回办公室，登录OA系统填一下外出登记，然后发给我。吃完中午饭，我看看……1点半，我要去万象城的直营店，你跟我一块儿去。去店里看看今年春夏季的设计款式。”
　　“哦。”林建设点头，然后抿了抿嘴唇对赵元道：“赵总监，那你……你叫我来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
　　“没有了。”
　　“那我……”她指了指门。
　　赵元点头：“嗯。”
　　林建设带门出去之后，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暗暗比了个剪刀手。她原本以为赵元叫她来，是为了说她上班画画，没想到他人居然这么好。
　　“王哥，你知不知道赵总监去哪里了呀？”
　　中午，林建设和同事一块儿叫了外卖。吃了午饭是一点过一刻，她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跑到隔壁找赵元，可是隔壁办公室却空无一人。此后的十几分钟里，她跑了好几趟，赵元一直不在。眼看着说好的时间就要到了，林建设着急起来。
　　“怎么了？你找他有事？”
　　“赵总监让我下午跟他去直营店，他说一点半走，现在都一点二十五了，他还没回办公室。”林建设说着，有些奇怪地问王志强：“隔壁这个，真的是赵总监的办公室？我来好几天，基本上都没看见里面有人。”
　　王志强先是一愣，继而拍了拍头说：“哦，你新来的，所以不知道。隔壁那办公室就是一摆设，他好歹是总监嘛，江总给他安排了一个独立办公室，老板桌、皮沙发什么的。不过他一般都不在隔壁，他在19楼的样衣间。你下到19楼出了电梯左手最后一间，样衣生产部隔壁，产品展厅对面。那就是他的半个家。”
　　每一个季度设计师们提交的稿件都会先被做成“样衣”，其中很大一部分可能在头板阶段就被刷掉。像取道这样的公司，一个品牌当季的头版样衣至少在五百个款式以上。这么多的衣服如果全部堆在设计部办公室，那还不成仓库了？于是，就有了“样衣间”，用于堆放样衣，供设计师们审批和修改样衣款式。
　　林建设关了电脑斜跨好了自己的包，走到电梯口，准备上楼找赵元，没想到，电梯一开，赵元正好站在电梯里面。
　　“走吧。”他说，似乎觉得她来得正好。
　　“嗯。”林建设点点头走进电梯。随后电梯从19楼下到一楼，在这一过程中，俩人都没有说话。林建设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赵元。
　　他站在电梯数字按钮的那个角落里，穿着一件洗得有点泛灰黑色圆领T恤，沙漠黄飞行员薄夹克以及款式普通的深蓝牛仔裤、土黄色休闲鞋。那一身灰扑扑色调好像刚从沙漠里的某个坑中爬出来。他头上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子下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凌乱，下巴以上的脸都在帽檐的阴影里，左边肩膀上挂着一个看上去很沉重的皮质电脑包，整个人似乎都被那包给压得“倾斜”。就他这副模样，完全不像三个知名女装品牌的设计总监，倒很像深圳街头随处可见饱受老板压榨与摧残的IT业宅男。
　　林建设走进电梯后站在赵元的左侧。赵元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八五左右，身形一点儿也不魁梧，皮肤因常年不见阳光略显苍白，偏偏嘴唇还特别红润。林建设看着他，有一股子“海拔太高严重缺氧”的感觉。她只有一米五五的身高，站在赵元旁边还不到他的肩膀高度。她瞅着他那斜着的肩头，总担心这人会不会突然倒下来压住自己，不由地挪开步子，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电梯到一楼之后，赵元按着电梯的开门按钮让林建设先出去。接着，两人并肩……哦，不，一大一小地走出公司大楼。这时候，赵元忽然问林建设：“你吃过午饭没有？”
　　他这句话问得很没有常识。当时是中午1点45分，约等于2点，林建设仰头看了看赵元说：“你还没吃啊？”
　　他说：“嗯……我买个玉米吧。”
　　他说着就走到街边卖煮玉米的小摊前买了两个玉米。他把其中一个小的递给林建设，自己拿着另一个稍微长一点的开始吃。林建设看着他吃玉米的样子特别无语。
　　“赵总监，你……中午就吃一个玉米啊？”林建设看看对方那海拔，再看看他手里的玉米，心中特别惆怅。因为她看见他只吃那么点东西，本想说：“你吃这么点东西长不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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