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与创可贴

　　国家级“智慧城市数据平台”项目的竞标结果公布那天，星寰科技整层楼都沸腾了。
　　这个项目历时五个月的激烈角逐，最终花落星寰。不仅因为技术方案的绝对领先，更因为林清野提出的“数据温度”概念打动了评审团——他设计了一套算法，能在海量数据中识别并保护个人情感痕迹，让冷冰冰的数字有了人性的温度。
　　庆功宴设在公司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水晶灯璀璨，香槟塔流光溢彩，整个星寰团队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顾衍之难得地摘下了严肃的面具，举杯感谢每一位团队成员。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最后定格在林清野身上。
　　林清野正被几个同事围着敬酒，脸上是灿烂的笑容，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两个月前那个战战兢兢的新人，如今已经能从容地和资深工程师讨论技术细节，能在高层会议上清晰阐述自己的设计理念。他像一棵终于找到土壤的树，在顾衍之的悉心栽培下，疯狂地抽枝发芽。
　　“顾总，这次林清野功不可没啊。”项目总监赵峰走过来，由衷地说，“那个‘数据温度’的概念，简直是神来之笔。”
　　顾衍之点点头，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林清野：“是他的才华。”
　　沈青荷端着酒杯走过来，脸上是欣慰的笑容：“您看他，多开心。”
　　“嗯。”顾衍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看着林清野被灌了一杯又一杯，想过去阻拦，却被沈青荷拉住了。
　　“让他高兴高兴吧。”沈青荷说，“这孩子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
　　确实。为了这个项目，林清野连续加班近一个月，常常凌晨才离开公司。顾衍之好几次深夜巡视，都能看到他工位上还亮着的灯。他会悄悄走过去，放一杯热牛奶在他手边，然后什么也不说地离开。
　　林清野总是能发现那杯牛奶。第二天早上，他会给顾衍之发一条消息：“谢谢顾总的牛奶。”——即使顾衍之从未承认过那是他放的。
　　庆功宴进行到晚上十点，林清野已经明显醉了。他脸颊绯红，脚步虚浮，却还在傻笑着和同事们碰杯。顾衍之终于看不下去，走过去扶住他。
　　“别喝了。”顾衍之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林清野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然后咧嘴笑了：“衍之……我们赢了。”
　　“嗯，我们赢了。”顾衍之接过他手里的酒杯，递给旁边的同事，“我送你回去。”
　　“何睿……何睿还没来呢……”林清野含糊地说。
　　“我给他打电话。”
　　顾衍之扶着林清野走出宴会厅，沈青荷跟了上来：“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留在这儿。”顾衍之说，“一会儿你负责收尾。”
　　沈青荷点点头，看着顾衍之小心翼翼地将林清野扶进电梯，眼神复杂。这两个月，她看着顾衍之一点一点改变，看着林清野一点一点成长，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声的默契越来越深。她既欣慰，又隐隐有些担心。
　　电梯里，林清野靠在顾衍之肩上，小声嘟囔：“衍之……我好高兴……”
　　“我知道。”顾衍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防止他滑下去。
　　“我们……我们会一直这样吗？”林清野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顾衍之的心轻轻一颤。他低头看着林清野，看着他因为醉酒而格外湿润的眼睛，看着他毫无防备的依赖表情，心里涌起一阵温柔的疼惜。
　　“会的。”他低声承诺，“只要你想。”
　　林清野笑了，满足地闭上眼睛，又往顾衍之怀里蹭了蹭。
　　车开到公寓楼下时，林清野已经半睡半醒。顾衍之半扶半抱地将他带上楼，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他找出林清野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
　　公寓里一片漆黑，何睿还没回来。
　　顾衍之把林清野扶到床上，帮他脱掉鞋子和外套，盖好被子。正要起身去倒水，林清野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别走……”他小声说，眼睛还没睁开，声音里带着不安。
　　“我不走。”顾衍之在床边坐下，反握住他的手，“我去给你倒杯水。”
　　林清野这才松手。顾衍之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又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手。林清野很乖地配合着，像只温顺的猫。
　　顾衍之的手机响了。是何睿。
　　“顾总，清野回去了吗？”何睿的声音很疲惫，背景音嘈杂。
　　“回来了，喝多了。”顾衍之说，“你在哪？怎么还没回来？”
　　“我公司这边出了大问题。”何睿叹了口气，“服务器被攻击，数据大量丢失，整个技术团队都要通宵加班。今晚可能回不去了……能麻烦您照顾一下清野吗？”
　　顾衍之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林清野：“好。你那边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谢谢顾总。”何睿顿了顿，“那个……清野就拜托您了。”
　　“嗯。”
　　挂了电话，顾衍之回到卧室。林清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没有平时工作时的紧绷感，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顾衍之在床边站了很久，然后轻轻关上门，退出了卧室。
　　他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一些积压的工作。夜深了，公寓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林清野均匀的呼吸声，和顾衍之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
　　凌晨两点，顾衍之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合上电脑。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起身想去看看林清野。
　　推开卧室门，床头灯还开着，昏黄的光线里，林清野不知何时醒了，正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发呆。
　　“醒了？”顾衍之走过去，“头疼吗？”
　　林清野摇摇头，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神很清醒，显然酒已经醒了大半。
　　“你怎么还没走？”他问，声音有些哑。
　　“何睿公司有事，今晚回不来。”顾衍之在床边坐下，“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林清野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说：“谢谢。”
　　“要喝水吗？”
　　“嗯。”
　　顾衍之去客厅倒水，回来时，林清野已经下了床，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深夜的城市依然灯火通明，远处的写字楼里还有星星点点的光——那是无数个像何睿一样，还在加班的人。
　　“在想什么？”顾衍之把水杯递给他。
　　林清野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低声说：“我在想……如果今晚不是庆功宴，如果我们也输了那个项目，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害怕。”林清野转过身，靠在窗边，看着顾衍之，“这几个月，像做梦一样。我有了喜欢的工作，有了喜欢的人，有了为之奋斗的目标……可是衍之，美好是不是都有期限？”
　　顾衍之走过去，将他轻轻拥入怀中：“傻瓜。”
　　林清野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却还在担心会失去。”
　　“不会失去。”顾衍之轻抚他的后背，“我在这里。”
　　窗外的夜色很深，很深。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林清野抬起头，看着顾衍之的眼睛。那双总是冷静深邃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温柔的月光。
　　他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那个吻很轻，带着试探和不确定。顾衍之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他收紧手臂，加深了这个吻。
　　夜色在窗外流淌，时间在亲吻中静止。
　　后来发生了什么，林清野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记得顾衍之的体温，记得他落在自己耳边的呼吸，记得他低沉的声音一遍遍叫自己的名字。像一场温柔而漫长的梦，他在梦里沉浮，抓紧唯一的浮木。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床单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林清野睁开眼，感觉浑身酸痛，但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他转过头，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但枕头上有凹陷的痕迹，空气中还残留着顾衍之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林清野坐起身，发现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不是他自己的，是顾衍之的，大了一号，袖子要挽好几圈才能露出手腕。他脸颊发烫，昨晚的一些片段在脑海里闪回，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下了床，赤脚走到厨房门口。
　　顾衍之背对着他，正在煎蛋。他穿着昨天的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晨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这个画面太过日常，太过温馨，让林清野一时有些恍惚。
　　“醒了？”顾衍之没有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去洗漱，早饭马上就好。”
　　林清野“嗯”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
　　顾衍之关掉火，转过身。看到林清野穿着自己的睡衣，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头发乱糟糟的，脸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他的眼神柔软了下来。
　　“怎么了？”他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理了理林清野的头发。
　　“就是觉得……”林清野小声说，“好像我们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在过普通的一天。”
　　顾衍之笑了，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们本来就是。”
　　早饭很简单：煎蛋，烤吐司，牛奶。两人坐在小小的餐桌旁，阳光洒在桌面上，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
　　林清野小口小口地吃着吐司，时不时抬头看顾衍之一眼。顾衍之的吃相很优雅，即使是吃最简单的早餐，也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仪式。
　　“今天还去公司吗？”林清野问。
　　“下午有个会。”顾衍之说，“你呢？要不要在家休息一天？”
　　“我也去。”林清野说，“项目刚拿下，还有很多后续工作。”
　　顾衍之点点头，没有反对。他知道林清野对工作的热情和责任心。
　　吃完饭，顾衍之收拾碗筷，林清野回房间换衣服。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时，顾衍之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玄关等他。
　　“走吧，我送你。”
　　“何睿怎么办？”林清野问，“他昨晚通宵加班，今天应该要休息吧？”
　　“我给他发了消息，让他醒了联系我。”顾衍之说，“如果他需要，可以请假几天。”
　　林清野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两人一起出门，像无数个普通的工作日早晨一样。只是这一次，顾衍之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电梯里，林清野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嘴角扬起一个傻傻的笑容。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就要开始担心失去。
　　但他不知道，失去的序章，已经在暗处悄然拉开。
　　两周后。
　　郑绍峰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上星寰科技拿下国家级项目的新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几个月，他处处受制于顾衍之。不仅之前觊觎的项目一个个被截胡，连原本稳固的客户关系都被星寰撬走了好几个。他知道是顾衍之在背后操作，却无可奈何——论商业手腕，他确实不是顾衍之的对手。
　　顾衍之、沈青荷、林清野——这三个人像是铁三角，他找不到任何突破口。顾衍之自己无懈可击，沈青荷背后是沈家，虽然她声称脱离关系，但沈国华不会真的不管她。而林清野……有顾衍之护着，他动不了。
　　但郑绍峰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他盯着屏幕，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大脑飞速运转。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新闻配图的一角。那是一张庆功宴的照片，顾衍之和林清野站在一起，而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何睿，林清野的室友，那天也在庆功宴上。
　　郑绍峰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调出何睿的资料。很简单，父母都是农民，在偏远的小山村，连学费都是何睿自己半工半读解决的。现在在一家中小型游戏公司做前端开发，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靠山。
　　完美。
　　郑绍峰嘴角扬起一个阴冷的笑容。他动不了顾衍之，动不了沈青荷，动不了林清野，难道还动不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小程序员？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帮我查一个人，何睿，游戏公司的前端开发。我要他所有的信息——家庭住址，上下班路线，生活习惯，全部。”
　　一周后，晚上十一点。
　　何睿刚刚加班结束，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公司大楼。这半个月，公司服务器频繁被攻击，技术团队几乎天天通宵。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往地铁站走去。
　　公司所在的大楼比较偏，晚上这个点，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路灯昏黄，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转过一个街角时，几个黑影从暗处走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何睿心里一紧，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们……”
　　“你就是何睿？”为首的男人叼着烟，上下打量他。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男人没回答，只是挥了挥手。另外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
　　何睿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他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男人蹲下来，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离顾衍之那帮人远点。不然下次，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了。”
　　何睿的嘴角在流血，视线已经模糊，但他还是咬着牙说：“你们……是郑绍峰的人……”
　　男人笑了：“聪明。所以记住我的话，管好你的嘴，离不该接近的人远点。”
　　又是一脚踢在腹部，何睿痛得蜷缩起来，意识开始涣散。
　　最后，他听到那个男人说：“行了，别打死了。老板说要留一口气，让他长长记性就行。”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凌晨一点，医院ICU。
　　林清野接到电话时，正在公司加班赶一个紧急需求。电话是医院打来的，说何睿被打成重伤，正在抢救。
　　他扔下工作，冲出公司，打车直奔医院。顾衍之随后赶到，沈青荷也来了。
　　ICU外的走廊冰冷而寂静，只有监护仪器的滴答声透过厚重的门隐约传来。何睿的父母连夜从乡下赶来，两位老人头发花白，衣着朴素，此刻正互相搀扶着，站在ICUY口，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叔叔，阿姨..”林清野的声音在颤抖。
　　何母转过头，看到林清野，眼泪流得更凶了：“小野.⋯.睿睿他...他怎么样了？”
　　林清野说不出话来。医生刚才说了，何睿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颅内出血，手术做了五个小时，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
　　顾衍之走过来，扶住快要站不稳的林清野，对何父何母说：“叔叔阿姨，你们先坐下休息。何睿会没事的，我们请了最好的医生。”
　　何父红着眼眶，嘴唇哆嗦着：“到底.到底是谁这么狠心.⋯..睿睿他从来不惹事的...”
　　林清野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两位老人沧桑而痛苦的脸，看着ICU紧闭的门，看着监护仪器上跳动的数字，脑子里一片空白。
　　顾衍之去和医生沟通情况，沈青荷陪着何父何母。林清野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手指紧紧抠着窗台，指甲泛白。
　　郑绍峰。
　　一定是郑绍峰。
　　因为他动不了顾衍之，动不了自己，所以选择了最脆弱的一环—何睿。
　　因为何睿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靠山，打了也就打了，郑绍峰甚至不用付出什么代价。
　　林清野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深深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负罪感。
　　如果不是他，何睿不会被卷进来。
　　如果不是他喜欢上顾衍之，郑绍峰不会盯上他们。
　　如果不是他…..
　　“清野。”顾衍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清野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声音沙哑：“是郑绍峰，对不对？"
　　顾衍之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已经报警了，也安排了人去找证据。他跑不掉。”
　　“那又怎样？”林清野转过身，脸上满是泪痕，“何睿已经躺在里面了！他的父母连夜从乡下赶过来，看到他那个样子.顾衍之，你告诉我，这值得吗？”
　　顾衍之看着他痛苦的眼睛，心脏像被狠狠刺了一下：“清野…..”
　　“我以为爱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林清野打断他，声音颤抖，“我以为只要我们彼此喜欢，就可以什么都不怕。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他指着ICU的方向，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你看，这就是代价。何睿因为我，因为你，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他要承受这些。如果他真的......真的醒不过来..”
　　林清野说不下去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顾衍之想抱住他，但林清野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说完，转身走向楼梯间。
　　顾衍之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握紧了拳头。他知道林清野此刻的痛苦，也知道自己的愤怒和无力。郑绍峰这一招，太毒了—他选择了一个最无辜、最脆弱的目标，却达到了最大的伤害效果。
　　三天后，何睿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转入了普通病房。
　　但医生的话并不乐观：肋骨骨折需要至少三个月才能恢复，脾脏切除后会影响免疫力，而颅内出血虽然止住了，但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头痛，记忆力减退，甚至性格改变。
　　何睿醒来的那天，林清野守在床边。看到好友睁开眼睛，他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何睿....”
　　何睿看着他，眼神有些涣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来：“清野.”
　　“我在，我在这里。”林清野握住他的手。
　　何睿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我没死啊.…...”“别胡说。”林清野的眼泪掉了下来，“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何睿看着他，眼神渐渐清明起来：“那些人..是郑绍峰的人，对不对？”林清野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他想警告你。”何睿说，声音很轻，“清野，你要小心⋯”
　　“对不起。”林清野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对不起何睿，都是因为我……”
　　“傻瓜。”何睿想抬手擦他的眼泪，但手上还插着针管，动弹不得，“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倒霉.…...”
　　但他越是这样说，林清野的负罪感就越深。
　　接下来的几天，林清野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何父何母年纪大了，林清野不让他们太劳累，自己承担了大部分的陪护工作。他给何睿擦身体，喂饭，陪他说话，帮他做康复训练。
　　顾衍之每天都会来，带水果，带补品，还请了专门的护工。但他和林清野之间，气氛却越来越微妙。
　　林清野总是在回避他的目光，总是找理由不和他单独相处。晚上顾衍之要送他回公寓休息，他也总是拒绝，宁愿睡在病房的陪护床上。
　　沈青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一周后，何睿的恢复情况稳定下来，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了。何父何母决定带他回乡下老家，那里空气好，适合养病，而且有亲戚可以帮忙照顾。
　　林清野帮他们收拾东西，办理出院手续。顾衍之开车送他们去车站。
　　临别时，何睿拉着林清野的手，认真地说：“清野，别做傻事。”
　　林清野笑了笑：“我能做什么傻事？你快好起来，到时候我来乡下看你。”
　　何睿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
　　送走何睿一家后，林清野回到公寓。何睿的房间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些没带走的杂物。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出租屋，如今冷清得让人心慌。
　　林清野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很久。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
　　的影子。
　　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开始写信。
　　衍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对不起，用这种方式告别。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该怎么说出那些话。
　　这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遇到了喜欢的工作，遇到了欣赏我的上司，遇到了...让我心动的人。你教会我成长，教会我勇敢，教会我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可是衍之，爱一个人的代价太大了。
　　我看到何睿躺在ICU里的样子，看到他父母绝望的眼神，看到你为了我和家人对抗，看到沈助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我才明白，我们的爱情从来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它会牵连无辜的人，会让在乎我们的人受伤，会让那些恨我们的人找到可乘之机。
　　何睿说得对，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世界太复杂，有太多的利益纠葛，有太多的明枪暗箭。而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保护不了的普通人。
　　郑绍峰动不了你，动不了沈助理，甚至动不了我
　　—因为有你在。所以他选择了何睿。因为他知道，伤害何睿，比伤害我更让我痛苦。
　　他做到了。
　　衍之，我爱你。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这句话。但正因为爱你，我才要离开。
　　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下一个受伤的人是你，是沈助理，或者是我身边其他在乎的人。郑绍峰不会罢休的，那些反对我们的人不会罢休的。而我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我甚至保护不了自己。
　　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选择了逃跑。
　　但请你相信，这不是因为我不够爱你，而是因为我太爱你，所以不敢想象你因为我而受到伤害的样子。
　　何睿的医药费我已经存了一部分在卡里，剩下的我会慢慢还。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不要找我。让我消失在你的生活里，就像我从未来过。
　　这样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好。
　　最后，请你一定要幸福。找一个能和你并肩而立的人，一个能承受得起你的世界的人。
　　而我，会带着这段记忆，继续往前走。
　　再见，衍之。
　　林清野
　　信写完了，林清野的眼泪已经浸湿了信纸。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装进信封，放在茶几上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他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几件衣服，一些设计草图，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里面装着顾衍之送他的定制创可贴。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两年的房间，看了一眼墙上和何睿的合影，看了一眼窗外熟悉的夜景。
　　然后，他拎起行李箱，关上了门。
　　钥匙放在门外的地垫下。
　　夜晚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车流如织。林清野拖着行李箱，走进地铁站，融入了来来往往的人潮
　　中。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手机卡被取出来扔进了垃圾桶，所有的社交账号都注销了。像一滴水消失在海洋里，了无痕迹。
　　而此刻，顾衍之刚刚结束一个会议，开车往林清野的公寓赶。他想告诉他，警方已经掌握了郑绍峰雇凶伤人的证据，很快就能将他绳之以法。他想告诉他，不用害怕，他会保护好他，保护好所有在乎的人。
　　他想告诉他，他爱他。
　　可是当他推开公寓的门，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一封静静躺在茶几上的信。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信封上，像一个温柔的、绝望的吻。
　　顾衍之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没有动。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直到整座城市陷入沉睡。
　　直到他终于明白，那个眼睛里有光的年轻人，那个会喂他吃糖葫芦的年轻人，那个穿着他的睡衣在厨房门口发呆的年轻人—
　　真的离开了。
　　永远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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