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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周一清晨,星海律所里还残留着周末的松弛,却被一阵骚动打破。几个早到人员聚在前台附近,正看向窗外楼下。
秦越刚踏出电梯,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脚步顿住了。
律所楼下的临时停车区,乔萤站着一辆灰色轿车旁,她长发披肩,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柔和,而她的身边是那个IT男李瀚。
他想起乔建新昨晚打来了的报喜电话,“又去看电影了!”“李瀚那孩子是真贴心,还送萤萤到楼下了!”“我看这事儿啊,八九不离十了!”
秦越强迫自己不去想象乔萤和李瀚并肩走在街上的画面,更不愿去想他们相处良好的具体细节。
这本身或许还不至于引起轰动。真正让办公区暗流涌动的,是他们交握的双手。
李瀚正牵着乔萤的手,微微俯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在叮嘱着什么。乔萤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羞涩,也没有抗拒,更像是程序化的配合。
“哇……真的牵手了……”有人小声惊呼。
“看来进展神速啊,乔萤这算是名花有主了?”
薛图南刚好也从电梯出来,看到楼下这一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黯淡下去,低低骂了句,垂头丧气地走向自己工位,那样子,像是真心碎了一地。
高桓站在一旁,表情有些复杂,目光在楼下的两人和秦越瞬间冷硬的侧脸之间飞快地扫过,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就在这时,楼下的乔萤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朝着写字楼入口走来。李瀚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脸上带笑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才驾车离开。
乔萤走进办公区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在楼下引起轩然大波的人不是她。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脱下大衣挂好。
秦越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乔萤平静地坐下,打开电脑,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那股从早上看到他们牵手时就积压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此刻像沸腾的岩浆,在他冷静自持的外表下汹涌奔腾。
秦越动用了人脉和资源查了李瀚的信息。
李瀚,二十八岁,国内顶尖院校计算机硕士,现任某互联网大厂高级工程师,技术过硬,性格评价多为“沉稳、内向、负责”。经济状况良好,无不良嗜好。感情史却一片空白。这在秦越看来,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他派去的人跟了李瀚一周,反馈的信息高度统一:公司、家、健身房,三点一线,社交极少。
直到周五晚上,几张照片传来。灯光朦胧的清吧角落,李瀚与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男人坐在一起,两人手指交叠放在桌上,李瀚看着对方的眼神,是秦越从未在他看乔萤时见过的温柔与亲密。
秦越看着照片,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当他把这些证据摆在乔建新和乔萤面前时,这场闹剧会多么激烈。
他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乔萤的电话:“现在,到我办公室来。”
几分钟后,乔萤推门进来。
秦越没有绕圈子,将那份报告推到她面前,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李瀚的事,你知道多少?”
乔萤低头看了看报告,又抬头看他,眼神清澈,没有丝毫意外:“我知道。”
秦越的心猛地一沉:“你知道?你知道他是……”
“他是同性恋。”乔萤平静地接话,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第一次见面,他就告诉我了。”
秦越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愤怒和担忧都被她这句轻飘飘的话堵了回去,噎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还跟他牵手?看电影?乔萤,你知不知道形婚意味着什么?那是在毁掉你的人生!”
乔萤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偏了偏头,似乎有些不解他的反应,但还是解释道:“他需要应付家人,我需要让叔叔不再安排相亲。我们各取所需。协议写得很清楚,互不干涉,期限三年。”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秦越重复着她的话,气极反笑,“你说得倒轻巧!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舆论?财产?将来……”
“秦律师。”
乔萤突然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却让秦越瞬间噤声。她看着他,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空茫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照出他有些失态的身影。
“如果你不希望我这样做,那就算了。取消形婚计划。”
秦越愣住了,到了嘴边的长篇大论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打得七零八落。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乔萤低下头,用脚尖轻轻蹭了蹭地毯,像是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小声说了出来:“因为亨利不喜欢他。”
“……”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秦越站在原地,感觉自己二十几年建立起来的逻辑体系和认知,在“亨利不喜欢他”这这句话前碎成了齑粉。他为了这件事怒火中烧,私下调查,严阵以待,甚至准备了一场苦口婆心的劝阻。结果,一切的解决,竟然只是因为一只猪不喜欢?
他看着乔萤那副“理由已经给出,此事就此了结”的坦然模样,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混合着之前未散的怒火和此刻莫名的松懈感,像一团乱麻,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该说什么?夸奖亨利眼光独到?还是庆幸一只猪的喜恶拯救了她可能跑偏的人生?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用力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缓缓坐回了椅子上,对着乔萤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出去。”
乔萤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门被轻轻带上。
秦越独自坐着,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句“亨利不喜欢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愤怒、调查、担忧,在乔萤那套自成体系的逻辑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且徒劳。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在听到她取消计划的那一刻,他内心深处涌起的,那巨大的庆幸。
这庆幸,与亨利无关,与形婚的弊端无关。只与她自己有关。
一天下午,一个半人高的纸箱被快递员放在星海律所前台,收件人清晰地写着“乔萤”。几个路过的同事好奇地瞥了一眼纸箱上的物流单,寄件人处只有一个简单的“张”。
乔萤被前台叫出来时,看着这个大箱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蹲下身,用钥匙划开胶带。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各色可乐。经典红、香草白、樱桃味、甚至还有几罐国内少见的奇异口味。
“哇……”有人低呼,“乔萤,你买这么多可乐?”
“别人寄的。”乔萤简短回答,然后她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周围好奇的同事,开始往外拿,“要喝吗?自己拿。”
很快,律所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开罐声和低低的交谈笑语。薛图南率先拿了一罐樱桃味,喝了一口后表情夸张扭曲:“这味道好奇特!乔萤,你朋友口味真绝!”
高桓拿了罐经典款,微笑着对乔萤说了声谢谢。
秦越从办公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乔萤正把一罐柠檬味的可乐递给行政小妹。他皱了皱眉,走到她身边:“怎么回事?”
“生日礼物。”乔萤说,拿出最后一罐无糖可乐,“朋友寄的。”
秦越怔住。生日?他下意识地回想自己看过的乔萤资料,没有任何备注。他甚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办公室。他拿起手机,点开一个熟悉的蛋糕店页面,选了一款样式简洁的鲜奶油水果蛋糕,在备注栏停顿片刻,最终输入:“以乔建新先生名义赠送,贺乔萤生日快乐。”
一小时后,蛋糕送到了。精致的包装盒子打开,铺满新鲜草莓和蓝莓的蛋糕引来又一阵小小的欢呼。贺卡上“叔叔贺”几个字让乔萤眨了眨眼,但没多问。
“乔萤,快切蛋糕!”薛图南已经拿着纸盘凑过来,他中午忙着改文件没顾上吃饭,此刻闻到奶油香,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乔萤拿起塑料刀,手法不太熟练地切下第一刀。她看着蛋糕,似乎在计算,然后切下硕大的一块放进盘子,顺手就递给了离得最近的薛图南。
“诶?给我?这么大?”薛图南受宠若惊。
“你不是饿了吗。”乔萤陈述,接着继续分切,一块块分给围过来的同事。高桓、苏小筝、前台、行政……她分得很均匀,偶尔有人客气推辞,她就举着盘子安静等着,直到对方接过。
秦越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隔着一段距离看着。
蛋糕不大,分到后面,盘子渐渐空了。最后一个实习律师接过一小块,开心道谢。乔萤放下刀,看了看空荡荡的蛋糕盒底座,又看了看自己手里仅剩的沾着一点奶油的纸盘。
她似乎这才想起什么,抬起头,目光在办公区扫视一圈,最终与站在阴影里的秦越视线相接。
秦越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待着她或许会有的“秦律师,你要不要……”
乔萤看了他两秒,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低下头,开始慢吞吞地舔自己纸盘边缘那点残余的奶油。仿佛那点甜味比她身后那个沉默的上司更值得关注。
秦越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办公室。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隐约的谈笑。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桌上摊开的文件,字迹忽然有些模糊。
他靠在椅背里,抬起手,指节抵住眉心。极其细微的窒闷感在胸腔里缓缓扩散开来。不是因为一块蛋糕,甚至不是因为被遗忘,而是再次被划归在“系统默认”边界里。
他闭上眼睛,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细微的风声。许久,他放下手,睁开眼,目光落在手机上那条蛋糕店发来的“订单已完成”的提示消息上。
秦越嘴角扯动了一下,却毫无笑意。
然后他伸手拿过旁边堆积的文件最上面的一份,重新翻开,拿起笔,目光沉静地投入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文之中。
仿佛窗外那个弥漫着甜腻奶油香气的插曲,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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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小贴士:
人类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比如用“形婚协议”对抗相亲,或者用匿名蛋糕表达关心。
要我说,直接拱翻餐桌,世界就清净了。
当然,前提是你得先确认,桌上没有你喜欢的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