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逃荒记

作者:青奈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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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奔逃


      窝棚区的入口处,暮色像一层灰蒙蒙的纱,把那几个人的轮廓勾勒得模糊不清。但青禾认得出那种走路的姿势——散漫,东张西望,手总是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是亡命徒的习惯动作。

      黑三的人。三个,不,四个。他们分散开来,在窝棚区外围缓缓移动,眼睛像鹰一样扫视着每一处阴影。

      青禾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下意识地后退,缩进窝棚最深的角落,同时捂住念安的嘴。孩子也看见了,吓得小脸煞白,但很懂事,一声不吭。

      小银子挨在她脚边,身体绷得像一张弓,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它的绿眼睛紧盯着外面,耳朵竖得笔直。

      “找那丫头……还有那条狗……”

      风把断断续续的话送过来。青禾屏住呼吸。他们果然在找她和狗。看来黑三认定小银子就是白额银狼,不会轻易放弃。

      她该怎么办?林墨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和受伤的幼崽,怎么对抗四个成年男人?

      跑?往哪跑?村口有人把守,村外的荒野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住。

      躲?这个窝棚太简陋,一掀帘子就全看见了。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紧她的心脏。她想起北地逃荒路上那些被抢走粮食的人,那些被打伤、被遗弃在路边等死的人。她不能变成那样。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越来越近。青禾的心跳几乎停了。她看见帘子的缝隙外,一双破草鞋停住了。草鞋的主人蹲下身,似乎在检查什么。

      是小银子留下的脚印?还是他们闻到了气味?

      青禾的手摸向怀里——那里有柴刀,很小,刀刃都钝了,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她握紧刀柄,手心全是冷汗。

      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

      昏暗的光线漏进来,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缝隙外——三十多岁,脸上有道疤,眼神凶狠。他的目光在窝棚里扫了一圈,先看见缩在角落的念安,然后是青禾,最后落在小银子身上。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找到了!”他回头喊,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在这儿!”

      青禾想都没想,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砸过去。石头擦着男人的额头飞过,没砸中,但把他吓了一跳。趁这个空档,青禾抱起念安就往外冲。

      窝棚外,另外三个人已经围了过来。他们手里都拿着棍棒,其中一个还提着绳子——专门捆猎物的绳子。

      “跑?往哪跑?”脸上有疤的男人冷笑,堵住了去路。

      青禾抱着念安,背靠着窝棚的草墙,眼神迅速扫视四周。左边是其他窝棚,右边是干涸的小溪,溪对岸是村里的田地,有几个农人正在收工,看见这边的情况,都停下脚步朝这边张望。

      但没人过来。没人想管流民之间的闲事。

      “把狗交出来。”疤脸男人朝她伸出手,“交出来,我们放你们走。”

      青禾没说话。她紧紧抱着念安,感觉到孩子在发抖。小银子挡在她身前,虽然瘦小,但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还挺护主。”疤脸男人嗤笑,“可惜,今天你护不住它。”

      他使了个眼色,另外三个人慢慢围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干什么?”

      是林墨。

      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小布袋,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他走路还有些跛,但步子很稳,一步一步走到青禾身边,挡在她和疤脸男人之间。

      “哟,瘸子回来了。”疤脸男人上下打量着林墨,“怎么,想英雄救美?”

      “这里是南山村的地界。”林墨的声音很平静,但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你们敢在这里动手抢人,不怕村里人把你们赶出去?”

      疤脸男人脸色变了变。他当然怕。流民想在村里落脚,就得守村里的规矩。公然抢掠是犯忌的,闹大了真会被赶走。

      “我们不是抢人。”他改了口,“那条狗是我们先看上的,被这丫头偷了。我们只是要回自己的东西。”

      “偷?”林墨冷笑,“你有什么证据?”

      “我……”疤脸男人语塞,但很快又强硬起来,“我说是就是!识相的就滚开,别多管闲事!”

      他身后的三个人又往前逼了一步。

      林墨没退。他忽然提高声音,朝溪对岸那些看热闹的农人喊道:“南山村的乡亲!这几个外来的流民要在这里抢人抢物,你们管不管?”

      这一喊,对面那几个农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长的皱了皱眉,朝这边喊了句:“要打出去打!别在村里闹事!”

      这话看似中立,但实际是警告——别在村里动手,否则对谁都没好处。

      疤脸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狠狠瞪了林墨一眼,压低声音:“好,今天算你们走运。但你们记住,这事儿没完。那条狗,我们一定要弄到手。”

      说完,他朝同伙使了个眼色,四个人转身走了。但没走远,就停在窝棚区边缘,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林墨这才转过身,看向青禾:“没事吧?”

      青禾摇摇头,腿却软得几乎站不住。她靠着窝棚的草墙滑坐在地上,怀里的念安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她拍着弟弟的背,声音也在抖。

      小银子凑过来,用鼻子蹭她的手。她低头看它,幼崽绿眼睛里满是担忧。

      林墨蹲下身,检查了念安,确认孩子没受伤,才松了口气。他看向青禾,眼神复杂:“他们不会罢休的。今晚必须走。”

      “现在?”青禾看了看天色——暮色越来越浓,天马上就要黑了。

      “现在。”林墨点头,“等天完全黑了,他们可能会硬来。那时候村里人都回家了,没人会管。”

      “可是我们能去哪?村口有人把守……”

      “不走村口。”林墨说,“我下午在村里转了一圈,发现村西头有条小路,通往后山。从那可以绕过村子,直接往南走。”

      青禾咬了咬嘴唇。天黑走山路,太危险了。但他们没有选择。

      “收拾东西。”林墨说,“轻装上阵,只带必需的。”

      青禾点点头。她迅速收拾了那点可怜的家当——破包袱,水葫芦,竹筒。林墨把小布袋递给她,里面是几块杂粮饼,还有一小把干菜。

      “用草药跟村里人换的。”他简单解释。

      青禾没说话,只是默默接过,塞进包袱。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他们悄悄离开了窝棚。

      小银子走在最前面,它的夜视能力比人好,能避开路上的坑洼。林墨抱着念安——孩子已经又累又怕,在林墨怀里睡着了。青禾跟在最后,不时回头张望。

      窝棚区边缘,那几个黑影还在。他们点起了小火堆,围坐着,像是在守夜。但没人注意到这边——窝棚区太乱了,人来人往,谁会在意三个人悄悄离开?

      他们绕到村西头。那里果然有条小路,很窄,勉强容一人通过,两旁长满了杂草。小银子带头钻了进去,林墨和青禾紧随其后。

      小路蜿蜒向上,通向黑黢黢的山林。月光被云层遮住,只有零星几点星光,照得山路模糊不清。青禾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好几次差点摔倒。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停下来歇脚。这里已经深入山林,回头望去,南山村的灯火像几点微弱的萤火,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们应该追不上了。”林墨喘着气说。他的腿伤还没好全,走山路很吃力,额头上全是汗。

      青禾点点头。她接过念安,孩子睡得很沉,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银子挨着她坐下,警惕地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山林里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虫鸣。但在这安静底下,藏着无数双眼睛——夜行动物的眼睛。

      “今晚就在这过夜吧。”林墨找了处相对平坦的地方,“不能再走了,念安受不了,我的腿也……”

      他没说完,但青禾明白。她放下念安,又去扶林墨坐下。他的裤腿又被血浸湿了——伤口裂开了。

      “得重新包扎。”青禾说。

      林墨点点头,没拒绝。

      青禾从包袱里找出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其实也不干净了,但总比没有强。她解开林墨腿上的旧布条,借着微弱的星光查看伤口。

      伤口比昨天好了些,但依然触目惊心。皮肉外翻,边缘还有未完全愈合的新肉。走路时反复摩擦,又渗出血来。

      她拿出水葫芦——里面还有小半葫芦河水。正要倒水清洗伤口,忽然想起什么,又收回去,换成了竹筒。

      竹筒里的水清澈透亮。她倒出一点在手心,小心地清洗伤口边缘。水很凉,林墨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但他没出声。

      清洗完,青禾正要包扎,手腕上的银镯忽然滑了下来,轻轻碰在了伤口边缘。

      林墨的身体猛地一颤。

      青禾吓了一跳,以为弄疼了他,赶紧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林墨的声音有些异样,“继续吧。”

      青禾没多想,继续包扎。她没注意到,在银镯碰触伤口的瞬间,林墨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睁大,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

      包扎完,两人都累了。他们靠着树干坐下,中间睡着念安和小银子。

      山林里的夜很冷。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音,像谁在哭。远处偶尔传来夜鸟的啼叫,凄厉而孤独。

      “林墨。”青禾忽然轻声开口。

      “嗯?”

      “谢谢你。”她说,“刚才……要不是你,我们可能……”

      “不用谢。”林墨说,“你救过我,我帮你是应该的。”

      “可是……为了我们,你把你爹留下的东西都给了。”青禾的声音很低,“那些雾山黍的种子……对你很重要吧?”

      林墨沉默了很久。久到青禾以为他睡着了,他才缓缓开口:“我爹花了二十年培育那些种子。他说,如果有一天北地真的大旱绝收,这些种子可能是最后的希望。”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青禾听出了底下的痛。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

      “我说了,不是你的错。”林墨转过头,在黑暗中看着她,“而且……也许那些种子,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有用。”

      青禾一愣:“什么意思?”

      林墨没解释,只是说:“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青禾没再追问。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林墨的话在她脑子里回响——那些种子在她手里更有用?为什么?

      她想起竹筒里能自己变清澈的水,想起银镯偶尔传来的温热,想起小银子异常快速的愈合……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形。但她不敢深想,不敢确认。

      夜深了。山林里的温度降到最低点。青禾冻得瑟瑟发抖,她把念安搂得更紧些,小银子也挤了过来,用温热的身体给她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北地的村子。爹在院子里劈柴,娘在灶前做饭,念安在院子里追小鸡。阳光很好,风很轻。

      然后画面变了。天黑了,地裂了,爹娘躺在破席子上,再也不会起来。她抱着念安,走在望不到头的荒原上。

      “姐姐……”

      是念安的声音。青禾猛地惊醒。

      天还没亮,山林里一片漆黑。念安在她怀里动了动,小声说:“我冷。”

      青禾摸摸他的额头,不烫,但小手冰凉。她把孩子搂得更紧,又看看小银子——幼崽也醒了,绿眼睛在黑暗中像两盏小灯笼。

      林墨坐在不远处,背对着她,望着山下的方向。

      “你一直没睡?”青禾问。

      “睡不着。”林墨说,“我在想……那些人为什么这么执着。”

      青禾的心一紧:“因为小银子值钱?”

      “不只是值钱。”林墨的声音很沉,“白额银狼的传说里,还有一种说法——得白额银狼者,得风水宝地。说这种狼能感应地脉,找到水源和沃土。”

      青禾愣住了。她低头看小银子。幼崽仰头看她,绿眼睛里是清澈的信任。

      “所以……他们找小银子,不只是为了卖钱?”她喃喃道。

      “可能是为了找水。”林墨说,“南地虽然比北地好,但也在旱。如果能找到新的水源……”

      他没说完,但青禾明白了。在黑三那些人眼里,小银子不是宠物,不是商品,而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找到活路的钥匙。

      所以他们不会放弃。绝对不会。

      天边渐渐泛起灰白。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青禾看着怀里的小银子,又看看手腕上的银镯,最后看向远方——那里是临河的方向。

      路还很长。危险还在。

      但她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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