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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成的晚宴
薄扶林废弃院区的行动以一场无声的围捕告终。
张子轩确实藏在那里——不是在地下,而是在老院区顶层一间保存完好的手术室里。警方冲进去时他刚做完最后一台器官摘取手术,手术台上躺着的竟是一个还有微弱呼吸的年轻女人。
周霖限坐在轮椅上,隔着手术室的观察窗看着这一切。张子轩被按倒在地时,还穿着沾血的手术服,戴着无菌手套,脸上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平静。他被押走时经过周霖限身边,突然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周医生,你救不了所有人。这个城市病了,需要换血。”
然后他笑了,笑容扭曲得像一张破裂的面具。
那个女人被紧急送往圣玛丽医院抢救,但错过了最佳移植时间,三天后在ICU去世。她是个菲律宾籍家政工,失踪已经两个月,家人以为她回老家了。
张子轩拒绝开口,但警方在他的私人电脑里找到了加密账本,里面记录着过去五年经他手的每一例“非正规移植”——总共四十七例,涉及肾脏、肝脏、甚至一例心脏。受体名单里有富商、政客、社会名流,而供体信息只有编号和血型。
卫生署副署长张兆辉在儿子被捕的当天下午,从办公室跳楼自杀。留下的遗书里写满了悔恨和对儿子的控诉,但只字未提网络的其他环节。
案子破了,又好像没破。
主要罪犯落网,但那些受体名单上的人,那些为这个网络提供资金、渠道、保护伞的人,依然隐匿在光鲜的表象之下。国际刑警带走了杨医生和阿忠,他们将面临跨国审判。李泽坤作为污点证人被保护性监禁,坤盛集团由职业经理人接管。陈国华被正式起诉,陈小雨被送进专业的心理疗养院。
表面上,香港又恢复了平静。
但实际上,暗涌从未停止。
半个月后,圣玛丽医院。
周霖限最后一次检查完伤口,主治医生签字批准出院。“左肩伤口愈合良好,手臂枪伤疤痕会随着时间淡化。但周医生,我还是建议你休养至少一个月,不要进行高强度手术。”
“知道了。”周霖限漫不经心地应着,已经在下床穿鞋。
简崎靠在门边看着他。这半个月,周霖限几乎把病房当成了第二个办公室——平板电脑不离手,电话不停,甚至在伤口刚拆线时就试图溜去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被简崎当场逮回来。
“你是想留下后遗症,以后拿不稳手术刀?”简崎当时冷冷地问。
周霖限只回了一句:“有些研讨会一辈子只有一次。”
最后是简崎用“如果你去,我就把你那些违规操作的医疗记录交给院办”威胁,才把他按在病房里。
现在终于能出院了,周霖限看起来比做完一台十小时的大手术还要精神。
“车在楼下。”简崎说,接过护士递来的出院文件,“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就这些。”周霖限指了指墙角的一个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全是医疗文献和案件资料。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走廊里遇到几个护士,都笑着打招呼:“周医生出院啦?好好休息呀!”
周霖限点头回应,脚步没停。
电梯里,简崎按了地下停车场按钮。镜面墙壁映出两人的身影:周霖限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左臂还吊着悬带,但脊背挺直;简崎站在他侧后方半步,同样一身黑,手里提着行李箱。
“俞至晚上组了局。”简崎说,“在兰桂坊那家新开的粤菜馆,说是庆祝案子告一段落。沈未殊、萧雅都去,还有刑侦队的几个骨干。”
“庆祝什么?”周霖限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张子轩还没开口,那些受体名单上的人还在逍遥法外,陈小雨还在疗养院里每天做噩梦。”
“庆祝我们还活着。”简崎看向他,“这个理由够吗?”
周霖限沉默了几秒,点头:“够。”
电梯门开了。停车场里有些阴冷,简崎把外套递给周霖限,后者没接:“不用。”
“伤口不能受凉。”
“我是医生,我知道。”
“那你就该听话。”
两人对视,空气里有种熟悉的、剑拔弩张的气场。最后周霖限先移开视线,接过外套披上,但嘟囔了一句:“越来越啰嗦。”
简崎嘴角微扬,没反驳。
车子驶出医院,汇入午后车流。香港的十月,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但阳光很好,透过车窗洒在两人身上。
“先去你家还是我家?”简崎问。
“你家。”周霖限看着窗外,“我那边半个月没住人,要打扫。”
“要我帮你打扫吗?”
“你会打扫?”
“比你强。”
周霖限终于笑了,很淡,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行,那就麻烦简律师了。”
简崎的家在半山,不大,但视野极好。客厅一整面落地窗对着维多利亚港,白天能看到来往的船只,晚上是璀璨的霓虹夜景。
周霖限不是第一次来,但以前都是有事谈事,谈完就走,从没仔细看过这个空间。现在他才注意到,客厅的书架上除了法律典籍,还有很多画册和摄影集;墙角有一架老式黑胶唱机,旁边整齐码放着唱片;阳台上有几盆绿植,长得很好,显然有人精心照料。
“你养的?”他指着那盆长势喜人的龟背竹。
“嗯。”简崎把行李箱拖进来,“我妈留下的,说这植物好养,不用怎么管。”
周霖限走到阳台,手指轻轻拂过龟背竹肥厚的叶片。阳光照在他侧脸上,柔和了那些过于锋利的线条。简崎靠在门框上看他,突然觉得这个画面很珍贵——周霖限很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刻。
“看什么?”周霖限没回头,但似乎知道他在看自己。
“看你什么时候能放下案子,真正休息一天。”
“等所有该死的人都死了。”
简崎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着。楼下街道车水马龙,远处海面波光粼粼,这个城市一如既往地忙碌运转,好像那些黑暗和死亡从未发生过。
“周霖限。”简崎开口。
“嗯?”
“如果有一天,你查完了所有的案子,报完了所有的仇,之后想做什么?”
周霖限沉默了很久。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眯起眼睛,像在认真思考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也许……开一家诊所。”他终于说,“很小的那种,只看普通病人。不接急诊,不做大手术,每天按时上下班。”
“然后呢?”
“然后……”周霖限转过头看他,“如果你愿意,可以来诊所隔壁开个法律咨询室。我们做邻居。”
简崎的心脏轻轻一颤。这个设想太普通,太简单,和周霖限这个人格格不入,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格外真实。
“好。”他说。
周霖限的嘴角弯了一下,不是笑,但比笑更柔和。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碰了碰简崎的脸颊,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
“伤口疼吗?”简崎问。
“有点。”
“去沙发上坐着,我帮你换药。”
客厅里,周霖限坐在沙发上,简崎单膝跪在他面前,拆开绷带。伤口愈合得很好,缝线已经拆除,留下一条淡红色的新疤,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简崎用碘伏消毒,动作熟练——这半个月他每天做两次,已经练出来了。
“你跟谁学的?”周霖限突然问。
“什么?”
“换药的手法。很专业。”
简崎的手顿了顿:“看你做过,记住了。”
周霖限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阳光从侧面照进来,在简崎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的手指很稳,棉签擦过伤口的边缘,又轻又准。
换完药,简崎重新包扎。绷带绕过肩膀时,两人的距离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简崎。”周霖限叫他的名字。
“嗯?”
“这半个月,谢谢。”
“谢什么?”
“谢你看着我,谢你拦着我,谢你……”周霖限的声音低下来,“在这里。”
简崎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冷静理智的眼睛里,此刻映着他的倒影,清清楚楚。
“周霖限。”简崎说,“你想接吻吗?”
周霖限的回答是直接吻上来。
这个吻和医院里那个不同——不再是生死边缘的宣泄,而是清醒的、确定的、带着半个月来压抑的渴望。周霖限用没受伤的手扣住简崎的后颈,加深这个吻。简崎的手扶在他腰侧,能感觉到衬衫下绷紧的肌肉线条。
他们从沙发滚到地毯上。周霖限在上方,单手撑在简崎耳侧,低头看着他,呼吸有些乱。
“你确定?”他问,声音低哑。
“确定。”简崎抬手解开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阳光慢慢偏移,从客厅中央移到墙角。地毯上,两件黑色衬衫纠缠在一起,旁边散落着拆开的绷带和药瓶。
周霖限的吻从嘴唇延伸到下巴、喉结、锁骨。他的牙齿轻轻啃咬,留下浅淡的印记。简崎仰起头,手指插进他发间,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
“腿……”简崎突然想起什么,“你的伤……”
“不碍事。”周霖限咬了下他的耳垂,“别分心。”
他们弄得很慢,因为周霖限左臂不能用力,简崎处处迁就。但慢有慢的好——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次触碰。
周霖限看到简崎咬住了下唇,没发出声音。但周霖限看到了他瞬间收缩的瞳孔和泛红的眼角,低头吻他,把那些闷哼吞进嘴里。
(后面自行想象吧)
他们像两株在黑暗里生长了太久的植物,终于破土而出,纠缠在一起。过去的十五年——那些疏远、误解、隐忍、故作冷漠——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触碰和确认:你还活着,我也活着,我们终于在一起。
结束时,天已经快黑了。夕阳的余晖把客厅染成暖金色,两人躺在地毯上,周霖限从背后抱着简崎,受伤的左臂小心地搁在一边。
“几点了?”简崎问,声音有些哑。
周霖限看了眼墙上的钟:“六点半。饭局是八点。”
“来得及洗澡。”
“嗯。”
但他们谁也没动。周霖限的下巴抵在简崎肩窝,呼吸喷在他后颈。简崎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平稳有力。
“周霖限。”
“嗯?”
“如果有一天,你要去做很危险的事……”简崎顿了顿,“带我一起。”
周霖限的手臂收紧了些:“好。”
“不骗我?”
“不骗。”
简崎转过身,面对面看着他。周霖限的眼睛在暮色里很亮,像深海里的星。
“记住你说的话。”简崎说。
“嗯。”
他们又接了个吻,比之前温柔,带着事后的慵懒和满足。
晚上七点五十分,兰桂坊“粤珍楼”包厢。
俞至已经先到了,正和服务员确认菜单。看到简崎和周霖限一前一后进来,他挑了挑眉:“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堵车。”简崎面不改色地在圆桌边坐下。
周霖限坐在他旁边,左臂的悬带已经拆了,但动作还是有些僵硬。
“周医生伤好得差不多了?”俞至问。
“还行。”周霖限倒了杯茶,“张子轩那边有什么进展?”
“还是不肯开口。”俞至的脸色沉下来,“但国际刑警从他电脑的加密分区里,又挖出一份名单——不是受体,是‘预备供体’。里面有二十多个人,都是最近半年在香港失踪的外籍劳工。”
包厢门又被推开,沈未殊和萧雅一起进来。沈未殊换了身便装,萧雅还是那副干练的记者打扮,但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最新消息。”沈未殊坐下就说,“张兆辉的尸检报告出来了——不是自杀。”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什么意思?”俞至问。
“法医在他体内检测到高浓度的□□,是一种肌肉松弛剂,常用于麻醉。”沈未殊压低声音,“剂量足以让他在跳楼前就失去行动能力。而且,他办公室的监控在案发前一小时被远程切断了,恢复时他已经躺在地上了。”
“所以他不是自杀,是被推下去的。”周霖限总结。
“对。而且凶手很专业,知道怎么伪造自杀现场。”沈未殊看向周霖限,“周医生,□□这种药,一般人能拿到吗?”
“很难。”周霖限说,“这是管制药品,只有医院手术室和麻醉科有严格管理。但如果是医疗系统内部的人……”
他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卫生署副署长被灭口,凶手很可能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隐藏在医疗系统内部的网络残余。
“张子轩知道吗?”简崎问。
“我们试探过,他反应很奇怪。”俞至说,“听到父亲不是自杀时,他先是愣住,然后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说‘他们连死人都不放过’。”
“他们?”萧雅敏锐地抓到这个词。
“对。我们追问‘他们’是谁,他又不说话了。”俞至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案子,抓了这么多人,却感觉只碰到了冰山一角。”
服务员开始上菜,话题暂时中断。烤乳猪、清蒸东星斑、鲍鱼焖鸡……一道道粤菜经典摆满圆桌,香气四溢,但包厢里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先吃饭吧。”沈未殊打破沉默,“案子要查,饭也要吃。这半个月大家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俞至举杯:“这第一杯,敬还活着。”
所有人都举杯。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某种仪式。
酒过三巡,气氛终于松弛下来。刑侦队的几个年轻警员开始讲办案时的糗事,萧雅分享在缅甸卧底时的惊险经历,沈未殊则吐槽律政司那些繁琐的程序。
周霖限话很少,但一直在听。简崎偶尔给他夹菜,动作自然得就像做过无数次。
“简律师和周医生配合很默契啊。”一个年轻警员笑着说,“这次案子多亏你们俩,一个懂法律,一个懂医学,把杨医生那个网络拆得七七八八。”
“应该的。”简崎淡淡道。
周霖限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
“对了,周医生。”萧雅突然问,“你在缅甸受伤那次,是怎么从魏启明手里逃出来的?俞队说当时情况特别危险。”
周霖限放下筷子:“不是逃出来的,是有人救。”
“谁?”
“一个老朋友。”周霖限避重就轻,“他刚好在那一带活动,收到了求救信号。”
简崎知道他说的是何以豫,但没点破。俞至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但表情没变。
“你们说,”另一个警员喝得有点多,大着舌头说,“张子轩背后那个‘他们’,会不会是更高层的人?比如……那些受体名单上的大人物?”
包厢里又安静下来。
“吃你的菜。”俞至瞪了他一眼,“不该说的别说。”
“我就是猜猜嘛……”
“猜也不行。”
那警员缩了缩脖子,埋头吃菜。
饭局继续,但那种轻松的氛围已经回不来了。每个人都清楚,这场庆功宴名不副实——战斗远未结束,敌人只是暂时退入更深的阴影。
九点半,饭局接近尾声。俞至提议去楼下新开的酒吧坐坐,唱唱歌,放松一下。
“我就不去了。”周霖限起身,“伤口有点疼,先回去休息。”
“我送你。”简崎也站起来。
“不用,我叫车就行。”
“我送你。”
两人对视一眼,周霖限先妥协:“好。”
其他人还要去酒吧,在酒楼门口道别。沈未殊临走前对简崎说:“明天律政司开会,讨论陈国华案的起诉策略,你别迟到。”
“知道。”
看着沈未殊、萧雅和俞至他们走向酒吧方向,简崎才转身对周霖限说:“车在那边。”
两人走向停车场。夜晚的兰桂坊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音乐从各个酒吧里涌出来,混合成一种嘈杂的背景音。
刚走到停车场入口,简崎的手机响了。是俞至,声音急迫:“简崎,你们走了吗?”
“还在停车场。怎么了?”
“立刻回来!酒吧卫生间……发现尸体!”
简崎的心一沉。周霖限显然也听到了电话内容,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哪个酒吧?”
“就是我们要去的那家,‘迷城’!二楼男卫生间,死者是……是卫生署的一个科长,叫李文博!”
又是卫生署。
周霖限和简崎对视一眼,转身朝酒吧方向跑去。
夜色中,霓虹灯依旧闪烁,音乐依旧喧嚣。但在这座不夜城的某个角落,又一条生命悄无声息地消逝了。
而新的战斗,在庆功宴的余温中,猝不及防地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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