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神墟搞绿化

　　一年后。

　　神墟唯一的宅子，周围的环境已经悄然换了模样。

　　宅院门前，景象泾渭分明。

　　左边，是生机勃勃的三丈园圃。墨玉韭、地阴薯、鬼灯笼椒各居其位，郁郁葱葱。

　　而右边，同样大小的土地上，景象令人无言。

　　整整一大片，所有的植物都只剩下光秃秃的、墨绿色的坚硬茎秆，在焦土上杵成一片可怜的棍子林。

　　每一根茎秆上，本该长叶子的地方都空荡荡的，只有最顶端勉强留着一点被掐得只剩芯子的、蜷缩的可怜痕迹，而原本长在枝干上的叶子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和左边茂密的小丛林截然不同。

　　花燃提着洒水壶在左边的园圃里来回穿梭，她边浇水边对着光秃得可怜的茎杆道歉：“可怜的娃，又被拔得一干二净，我多给你浇水噢……等会我帮你们骂那个罪魁祸首。”

　　她一边絮叨，一边将珍贵的井水毫不吝啬地浇在那些坚硬的杆子根部，仿佛这样就能安慰它们受伤的“心灵”。

　　“什么罪魁祸首？”不知何时，寂弦已经无声地现在她的身边，眉头紧锁，一副“发生了什么？这一切与我无关”的模样。

　　“……是那个连韭菜和杂草都分不清、专挑半夜下手、还振振有词的家伙。”花燃头也不抬，继续浇水，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精准地砸过去。

　　寂弦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袍子，几乎与神墟的底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和紧抿的唇线格外清晰。

　　“我没分不清。”寂弦生硬地找补。脚下却把一根躺在地上的、还算完整的叶子碾进了泥土里，碾得汁液横流。

　　他的小动作，花燃看的一干二净：“踩，继续踩，今晚咱们吃的就是这地上的叶子。”

　　寂弦碾叶子的脚顿住了。

　　他低头看看脚下那滩稀烂的、墨绿色的汁液，又抬头看看花燃平静无波的侧脸。她甚至没看他，只是专注地给另一根光杆浇水，仿佛刚才那句“今晚就吃这个”跟说“今晚月色不错”一样平常。

　　“你……”他憋出一个字，深灰色的眼睛里翻腾着孩子气的恼怒和一丝难以置信，“你就用这个……招待我？”

　　他总是控制不住发脾气，但是以往他发完脾气，花燃总是换着花样做各种好吃的安抚他，早就被花燃的厨艺养叼的他哪里经历过这种落差？

　　“嗯哼？”花燃挑了挑眉毛，一副“不然你以为呢”的表情。

　　寂弦被她这罕见的、带着点挑衅的眼神看得一怔，随即那股被“亏待”的恼火混合着说不清的委屈，轰地冲上了头顶。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被气出来的薄红。

　　“我不吃！”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一种被宠坏孩子撒泼般的蛮横，“这种烂叶子，狗都不吃！”

　　“哦。”花燃点点头，居然重新弯下腰，捡起另一片还算完整的叶子，在水桶里涮了涮，“那正好，省了。我和我的‘小帮手们’今晚可以加餐了。”她指的是角落里那几个寂弦当初捏的混沌人偶，此刻正呆呆地杵着。

　　寂弦胸口一窒，感觉那团火快要从喉咙里喷出来了。她宁愿把东西给那些没知觉的泥偶，也不肯像以前那样哄他！就因为他……因为他把右边园圃弄秃了？可那不是常有的事吗！以前她顶多唠叨两句，然后还是会做他爱吃的！

　　“你……”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被逼到角落的躁动，“你故意的是不是？就因为这点破叶子？”

　　花燃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熟悉的、压抑的冰冷气息，像暴风雪来临前的低气压。若是往常，她可能就心软了，叹口气，转身去给他弄点甜糕。但今天不知怎的，或许是这一年日复一日的“破坏”累积的疲惫，或许是他刚才碾碎叶子时那毫不怜惜的动作，让她心里那点逆反也冒了头。

　　她没回头，只是声音也淡了下来，带着一种刻意划清界限的疏远：“我怎么敢故意？这里的一切不都是您寂弦大人说了算吗？至于吃什么……我一个被流放的犯人，有什么就吃什么，不敢挑剔。”

　　“犯人”两个字，像两根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寂弦的耳朵里。

　　他猛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被这两个字烫到了。深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的怒气像是被冻住了，变成一种更深的、近乎惊惶的冰冷。

　　她……她一直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在这里的一年，那些一起吃饭、一起“斗嘴”、她絮絮叨叨说师门趣事、他偶尔别扭地分享一点神墟“见闻”的日子……对她来说，只是“犯人”的煎熬吗？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远比被“虐待”晚餐更让他难以承受。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你不是犯人”，想说“这里就是你的……”，可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一股灭顶的、想要摧毁什么来掩盖这份恐慌的暴戾冲动。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阴沉地投向左边的园圃。那片葱茏在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像是她不属于这里的证明，像是随时可能随着她离开而消失的海市蜃楼。

　　不如……毁了。

　　让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样子。只有他和无边的死寂。那样，就不会有得到后再失去的恐慌……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一缕深灰近黑的混沌之气开始不安分地缠绕、凝聚。

　　花燃背对着他，虽然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身后气息的变化。

　　她终究是心软了。

　　她叹了口气，所有故意摆出的冷淡和疏远都像阳光下的薄冰一样化掉了。她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甚至带了点无奈的笑意：“好啦好啦，逗你的。地上这些烂叶子，我才不会真拿来做菜给你吃。”

　　寂弦指尖那缕凝聚的混沌之气微微一滞，但没有立刻散去。他依旧紧抿着唇，深灰色的眼睛看着她，里面翻腾的冰冷和惊惶被一丝固执的委屈覆盖：“那你刚才还说……”

　　“我说的是气话。”花燃走上前，很自然地抬手，想像往常那样拍拍他的胳膊安抚他，却在看到他指尖缠绕的灰气时顿了顿，转而指了指右边那片“棍子林”，“其实这叫灵汁树，长出来的杆里面储存着甜甜的汁水，今天晚上要吃的也不是地上的叶子，而且茎杆里面的汁水，而且它生长力旺盛，有没有叶子对它没多大的关系。”

　　花燃走到茎秆旁，手指轻轻拂过那被掐得只剩一点芯子的顶端她抬起头，看着寂弦有些愣怔的脸，眼里带着狡黠又温柔的光：“右边这片地，我本来就没指望它们像左边那样规规矩矩长大、开花结果。你心情不好，或者就是手痒想掐点什么的时候，来这儿。它们扛造，经得起折腾。你掐了它们，它们还能再长，不会像普通灵植那样伤了根本就废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所以，你不用觉得毁了它们。它们就是……给你准备的。”

　　寂弦完全愣住了。

　　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心中的暗喜如同烟花一般在他的心底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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