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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中潛行
夜幕降臨,像一塊浸透了濃墨的厚重絨布,緩緩覆蓋了城市。城西工業區失去了白天那點吝嗇的天光,徹底沉入黑暗。僅有遠處零星的幾盞路燈,散發著昏黃微弱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建築物猙獰扭曲的剪影,反而更添陰森。
「沈記雜貨」後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融入夜色。
沈契依舊背著那個舊揹包,步履沉穩。跟在他身後的周明,則顯得有些僵硬。他穿著沈契要求的深色衣褲,臉色在昏暗光線下更顯灰白,眼神空茫,但深處那點餘燼般的微光,在黑暗中隱約閃爍。他左手腕上,那個由紅繩硃砂畫就的鎖鏈水波符號,在夜色中散發著微不可察的淡紅光暈,像一道無形的枷鎖,也像一層脆弱的保護膜。
「記住,跟緊我。無論看到、聽到什麼,沒有我的明確指令,不要有任何多餘動作,包括叫喊、逃跑,甚至劇烈的呼吸變化。」沈契的聲音壓得很低,在寂靜的夜風中清晰可辨,「你現在對疼痛和危險的直覺都被削弱了,這能讓你不至於因恐懼崩潰,但也會讓你無法及時察覺真正的致命威脅。所以,你的大腦必須保持絕對清醒,完全服從。」
周明用力點頭,喉結滾動了一下,沒發出聲音。他能感到自己心跳平穩得異樣,手腕上的符號傳來持續的、冰涼的束縛感,壓制著本該翻騰的情緒。他現在就像一台被設定了特殊程式的機器,任務是:跟隨,觀察,執行指令。
兩人沒有走白天的正門大路。沈契繞到紡織廠側後方,那裡圍牆倒塌了一段,形成一個更容易進入且相對隱蔽的缺口。越過殘垣,濃郁的黑暗與比白天更刺骨的陰冷溼氣瞬間包裹上來。空氣中的黴味、鐵鏽味依舊,但多了某種……沉悶的、彷彿無數人同時壓低呼吸的壓抑感。
夜晚的廠區,徹底「活」了過來。
不是生機勃勃的那種活,而是某種沉睡的、汙穢的東西,正在黑暗的滋養下,緩緩甦醒,伸展觸鬚。
白天見過的那些散落在各處的鏡子碎片,在絕對的黑暗中,本該無法反射任何光亮。但此刻,它們中的一些,竟幽幽地泛起一層極淡的、彷彿來自水底深處的慘綠色螢光。光暈微弱,飄忽不定,像無數隻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睜一閉,靜靜注視著闖入的不速之客。
周明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離他最近的一塊嵌在樹幹上的碎片。碎片中映出他被扭曲拉長的身影,以及身後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但就在他目光掠過的瞬間,他彷彿看到鏡中的自己,嘴角極不自然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絕非他本意的、詭異的笑容。
他心中一凜,立刻移開視線,按照沈契的告誡,不再去看任何鏡子。
沈契對這些異象似乎習以為常。他沒有停頓,目標明確地朝著白天探查過的那棟主廠房方向前進。龜甲在他手中持續傳來清晰而穩定的震動,指向與白天一致,但震動的頻率和強度都明顯增加了,顯示夜晚的陰氣活動遠比白天劇烈。
腳下的路比白天更難行走。潮溼的泥土變得泥濘,雜草叢中似乎隱藏著更多看不清的絆腳物。黑暗中,各種細碎的聲音被放大:風吹過破窗的尖嘯,鐵皮瓦被夜風掀動的哐當聲,遠處不知什麼小動物跑過的窸窣聲……以及,那白天曾聽到的、斷斷續續的——
「哐……噠……」
織布機的聲音,再次響起了。
這次的聲音,比白天聽到的要清晰、連貫得多。不再是試探性的幾聲響動,而是持續不斷、富有節奏的運轉聲。聲音依舊沉悶,從廠房深處傳來,穿透厚重的黑暗與牆壁,清晰地敲打在兩人的耳膜上。
不僅如此。
隨著他們越靠近那棟主廠房,空氣中開始出現另一種聲音。很輕,很細,像是有許多人在同時低聲說話,又像是在吟唱某種沒有歌詞、音調古怪的哀歌。聲音來自四面八方,飄忽不定,無法辨別具體內容,卻無孔不入地鑽入腦海,讓人心神不由自主地煩躁、渙散。
周明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空茫的心底似乎有種被攪動的不適。他手腕上的符號立刻傳來一股加強的冰涼感,將那不適強行壓下。
「靜心,凝神。那是『穢語』,別去試圖理解,當它是不存在的背景雜音。」沈契頭也不回地低聲提醒,同時從揹包側袋摸出兩小團浸過藥液的棉球,遞給周明,「塞住耳朵,不要太深,能削弱雜音干擾即可,還要保持能聽到我說話。」
周明依言塞住耳朵。那無處不在的詭異低語聲頓時減弱了大半,雖然仍有餘音縈繞,但已不至於擾亂神智。織布機的哐噠聲則變得更加凸顯。
他們來到了白天那個廠房側面的缺口前。黑暗如同一堵實質的牆,從缺口內湧出。白天勉強能見的輪廓,此刻完全被濃墨吞噬。
沈契沒有立刻進入。他蹲下身,從揹包裡取出那盞造型古拙的青銅燈盞,點燃。豆大的燈焰燃起,不是普通的黃色,而是白天用過的那種偏青的冷白色,只是此刻光芒更集中,僅能照亮前方兩三步的範圍,形成一個小小的、穩定的光暈,將周圍的黑暗稍稍推開。
他將燈盞掛在揹包一個特製的掛鉤上,讓光暈照亮前路。接著,他又取出那截雷擊木心製成的短楔,握在左手;右手則反握著那柄黃銅小刀。
「跟緊光。一步都不要偏離。」沈契說完,彎腰,率先鑽入了缺口。
周明緊隨其後。
廠房內的黑暗,比外面更加厚重、粘稠。青白燈光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光暈之外,是無邊的、彷彿能吸收一切光線與聲音的濃黑。空氣中的陰溼黴味濃烈到幾乎令人窒息,還混合了一種更加清晰的鐵鏽與淡淡腥氣。
「哐噠…哐噠…哐噠…」
織布機的運轉聲在這裡達到了最大,沉悶而有節奏,彷彿就在不遠處。與之相伴的,還有那越發清晰的、無數人低語的「穢語」,它們在空曠的廠房裡產生迴音,重重疊疊,從各個方向包圍過來。
地上,白天看到的那些潮溼腳印和拖拽痕跡,在青白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新鮮了。邊緣甚至反射著微弱的水光,彷彿剛剛有人走過、拖拽過。
沈契沿著牆邊,按照白天的記憶,朝著那扇半開鐵門的方向謹慎移動。龜甲的震動達到了頂點,銅片甚至微微發燙,明確指向鐵門後的黑暗。
突然——
「咯咯咯……」
一陣輕微的、如同老舊門軸轉動的輕笑聲,毫無預兆地從他們左側一片堆積如山的雜物陰影中傳來!
聲音尖細,非男非女,充滿惡意。
周明身體一僵,塞著棉球的耳朵依然聽到了這令人牙酸的聲音。他幾乎要轉頭去看,但想起沈契的警告,硬生生剋制住了,只是眼角的餘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那片陰影。
青白燈光掃過。
什麼也沒有。只有堆積的破木箱和生鏽的鐵架。
但那笑聲,卻又從他們右後方另一處陰影中響起,這次更近了幾分!
「來了……」沈契低語一聲,腳步不停,反而加快了速度,朝著鐵門方向接近。
「哐噠!」織布機的聲音猛地加重了一下,像是某個部件被用力敲擊。
緊接著,廠房深處,那片通往鐵門方向的濃重陰影中,傳來了清晰的、多個人的腳步聲。
不是一個,是很多個。
腳步聲沉重、拖沓、雜亂,正從鐵門後的方向,朝著他們這邊,緩緩走來。
腳步聲從鐵門後的黑暗中湧出,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拖拽聲。青白燈光下,只照見破舊褲腿與溼漉裙襬在挪動,步步逼近。
沈契眼神一冷,不退反進。他左手雷擊木楔猛地插向地面,低喝:「震!」
木楔觸地無聲,卻有一股無形波動盪開。前方逼近的腳步頓時一滯,彷彿踩入粘稠泥沼。
幾乎同時,他右手黃銅小刀凌空疾劃,數張「斷流符」從袖中飛出,無火自燃,化作數道細長紅光射向那些模糊下肢!
「嗤——」如同燒灼皮革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幾聲壓抑的痛哼。逼近之勢驟然受阻。
「走!」沈契一把拉住周明,趁隙從側面繞過這片區域,直撲那扇半開的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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