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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门“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苏曼审视的目光。
偌大的客厅,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阳光被巨大的落地窗切割成块,明晃晃地铺在地板上,却没有半点温度。
林呦呦还僵在原地。
苏曼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慢镜头在她脑子里反复播放。
“懂规矩的聪明人”。
“晚上,最好安静一点”。
这已经不是警告,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她是什么?一个不该发出声音的物件,一个需要被时时敲打的“病毒”。
林呦呦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站在窗前的背影。
孤清,冷漠,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秦知意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
她就那么站着,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汹涌的交锋,与她毫无关系。
林呦呦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不一样”。
那三个字此刻听起来,更像一个笑话。
是啊,是不一样。
可能在秦知意眼里,自己是比姓周的那个“贱-人”更特别一点的玩物?
更新鲜?更听话?
林呦呦感觉喉咙发紧,一股酸涩直冲鼻腔。
她凭什么站在这里,接受这种审判?
就凭那张可笑的结婚证,和那笔救命的钱?
原来被人用钱砸在脸上的感觉,是这样的。
尊严碎了一地,你还得弯腰一片片捡起来,然后对金主笑脸相迎。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知意终于动了。
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扫过林呦呦。
林呦呦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等待着新一轮的审判,或是安抚。
哪怕是一句敷衍的解释。
然而,秦知意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径直走向沙发,拿起了那份文件。
“我去换衣服。”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卧室,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林呦呦。
客厅里,又只剩下林呦呦一个人。
她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手脚冰凉。
原来,连一句解释都懒得给。
也对,凭什么呢?
自己不过是个签了协议的“室友”,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去要求她解释朋友的态度?
林呦呦拖着沉重的步子,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房间很大,装修得很有格调,可她感觉自己像被关在一个华丽的笼子里。
她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不能哭。
林呦呦,你没有资格哭。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为了妈妈的手术费,你把自己的自尊打包卖了出去。
现在买家秀一下肌肉,警告你安分一点,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
然后,她站起来,走到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穿着不合身的真丝睡衣,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像一朵被雨打湿的,蔫了的花。
真难看。
她想起苏曼那副精英派头,妆容精致,气场强大,每一个细节都写着“胜利者”。
再看看自己。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不甘和屈辱,从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她不能就这样下去。
她不能真的变成一个靠人鼻息生存,连晚上睡觉都要小心翼翼的金丝雀。
表演。
对,她还有表演。
这是她唯一拥有的,唯一能让她挺直腰杆的东西。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之前那个宫女角色的剧本。
只有薄薄两页纸,台词加起来不到五句。
她对着镜子,开始一遍遍地练习。
“娘娘,该用膳了。”
太平淡了,像个机器人。
她想起片场那个被换掉的女配角,虽然人品不行,但眼神里的那股傲气和不屑,确实演出来了。
她得演出一个真正宫女的样子。
是卑微?是麻木?还是在日复一日的宫廷生活中,藏着一点点自己的小心思?
“娘娘,该用膳了。”
这一次,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恭敬的,几乎看不出的讨好。
眼神也垂下去,不敢直视镜子里的“主子”。
不对,还不够。
林呦呦索性把房间里的台灯调暗,想象自己正站在昏暗的宫殿里。
她对着镜子,一遍遍地说着那几句台词,尝试着不同的语气,不同的眼神,不同的细微动作。
她把今天从苏曼那里受到的所有屈辱,所有不甘,都灌注到角色里。
渐渐的,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在何处。
镜子里那个低眉顺眼的宫女,眼神深处,似乎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反抗。
从那天起,林呦呦的生活变得异常规律。
白天,她去一些小剧组跑龙套,哪怕没有台词,只有一个模糊的背景板身影,她也去。
她需要待在片场,观察别人怎么演戏,感受那种氛围。
晚上,她就回到那个空旷的“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练习。
她和秦知意的交流,几乎为零。
秦知意很忙,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直接不回来。
两人就算在客厅碰见了,也只是点头之交。
秦知意不会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林呦呦也不会主动汇报自己的行程。
那种微妙又尴尬的气氛,像一层保鲜膜,紧紧包裹着这栋豪宅。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晚上。
林呦呦照例从外面回来,玄关处放着一双她没见过的男士皮鞋。
家里有客人?
她放轻了脚步,正准备溜回自己房间,客厅里传来的声音让她停住了。
那不是交谈声,是电影的配乐和对白。
她探头看了一眼。
客厅巨大的墙壁上,正用投影仪播放着一部很老的黑白电影。
昏暗的光线里,秦知意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红酒,正安静地看着。
屏幕上,一个女演员正用眼神和微表情,演绎着失去爱人后的巨大悲痛。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死寂的绝望。
林呦呦看呆了。
她认得这部电影,《春闺怨》,几十年前的经典,女主角凭借这部片子,拿下了国外三大电影节的影后。
秦知意看得极其专注,连林呦呦站在那里好几分钟,她都没有察觉。
或者,她察觉了,但懒得理会。
林呦呦怕打扰她,踮着脚尖想走。
“站住。”
秦知意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
林呦呦的身体一僵。
“过来。”
命令的语气,不容置喙。
林呦呦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坐。”秦知意指了指沙发另一头,离她最远的位置。
林呦呦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沙发很软,她却坐得笔直,浑身不自在。
秦知意没有再说话,继续看电影。
客厅里只剩下电影的声效。
林呦呦如坐针毡,她不知道秦知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想借着这部电影,敲打她的演技太烂吗?
还是单纯地觉得一个人看电影太无聊,抓个伴?
她不敢问,只能跟着看。
可看着看着,她就被电影吸引了进去。
老电影的节奏很慢,但每一个镜头都充满了张力。
尤其是女主角的表演,简直是教科书级别。
一个多小时后,电影结束,片尾字幕升起。
秦知意放下酒杯,站起身。
“看完了就关掉。”
她丢下这句话,又径直回了卧室。
留下林呦呦一个人,对着巨大的空白幕布发呆。
这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这一幕成了常态。
每天晚上,只要秦知意在家,客厅的投影仪就会播放一部经典电影。
无一例外,都是演技炸裂的封神之作。
秦知意不再开口叫她,但只要林呦呦从房间出来,就能看到她坐在沙发上。
那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林呦呦从一开始的局促不安,慢慢变得习惯。
她会自己倒好水,然后悄悄地坐在那个属于她的“角落”,像个认真的旁听生,汲取着养分。
她发现,秦知意看的片子很有讲究。
前几天是情绪爆发力强的,后来又变成以内敛和细节见长的。
有文艺片,有悬疑片,甚至还有喜剧片。
这简直是一场量身定制的,免费的,顶级的表演大师课。
老师,还是蝉联三届的影后。
林呦呦的心情很复杂。
她不明白秦知意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同情?是施舍?还是像苏曼说的那样,把她当成一只金丝雀,心血来潮了,就逗弄一下,教它学舌?
可不管是哪一种,林呦呦都无法拒绝。
她太渴望进步了。
这天晚上,秦知意没有回来。
林呦呦一个人坐在客厅,把昨天看的那部悬疑片又调出来,反复拉着进度条,琢磨主角在发现真相那一刻的眼神变化。
她看得入了迷,没注意时间。
等她起身去倒水时,脚不小心踢到了茶几上的什么东西。
是一摞剧本。
她连忙蹲下身去捡。
最上面的一本,摊开了,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些圈圈和批注。
那清冷瘦削的字迹,林呦呦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秦知意的。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那本剧本。
剧本的名字叫《囚鸟》。
她翻开一页,上面是女主角的一段独白。
其中一句台词“我恨你,也爱你”,被铅笔圈了起来。
旁边的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
“恨是表象,爱是根源。说‘恨’时,眼神要软。”
林呦呦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那行字。
她继续往下翻。
几乎每一页,都有这样的批注。
“这个停顿,时间可以再长半秒,给观众反应的时间。”
“转身动作要快,利落,和之前犹豫不决的性格形成反差。”
“眼泪不要流下来,含在眼眶里,破碎感更强。”
……
每一句批注,都精准,犀利,一针见血。
这哪里是随手涂鸦,这分明是在拆解剧本,揉碎了喂到演员嘴里。
林呦呦一页一页地翻着,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终于明白,那些“不经意”播放的电影,这些“随手”放在茶几上的剧本……
根本就不是什么偶然。
是秦知意,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教自己演戏。
沉默的,别扭的,甚至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施舍。
可她确实在教自己。
林呦呦握着剧本,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忽然觉得鼻子很酸。
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山影后,那个用一份协议买断她一年自由的女人,那个连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解释的“同居者”。
却在用这种方式,兑现着那句——
“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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