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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庄一眠的楼是工作室兼住所,是一栋二层的临街小楼,面积不算特别大,但布局合理。一楼是接待区和小型展厅,庄一眠的主要工作间及暗房也都在一楼,二楼则是他的私人生活空间,包括卧室、客厅和开放式厨房。装修风格一如他本人,简洁、清冷,以黑白灰和原木色为主,随处可见摆放有序的摄影器材和艺术书籍,充满了冷静的秩序感。
程怀易的行李箱被暂时放在了客厅角落。
昨晚,他如愿以偿地睡在了客厅那张看起来并不算宽敞的布艺沙发上。沙发对于他身高腿长的体型来说,显然有些委屈,但他却睡得异常安心和满足。
空气中弥漫着属于庄一眠的、清冽干净的气息,这让他五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近乎“家”的宁静。
狗不嫌家贫。
然而,这份宁静在第二天上午被打破了。
庄一眠习惯早起,此时已经在一楼工作间整理资料。程怀易因为伤势初愈加上昨晚心情激荡,睡得沉了些,还在沙发上蜷着。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红发柔软地搭在额前,褪去了所有攻击性和阴郁,显得无害又安静。
突然,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和用力拍打楼下工作室大门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开门!开门!什么破工作室!拍的什么垃圾照片!”
“对!赶紧给我们个说法!不然砸了你的店!”
“收了钱不好好办事儿是吧?!”
粗鲁的男声夹杂着几句不堪入耳的谩骂,说的是中文,语气极其不善。
程怀易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眼底瞬间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戾气。他迅速坐起身,侧耳倾听楼下的动静。
庄一眠显然也已经听到了。程怀易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走向门口,然后是开门的声音。
“几位,有什么事?”庄一眠的声音传来,依旧是他惯常的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慌乱。
“什么事?你还有脸问?!”一个嗓门最大的男人吼道,“看看你们拍的照片!把我们拍成什么鬼样子了!这能看吗?!这钱花得冤不冤!”
另一个声音尖细些的帮腔:“就是!当时说的好好的,原生态!原相机!要的就是真实!可这真实得也太过分了吧?把我们脸上的痘印、皱纹拍得一清二楚!这让我们怎么发朋友圈?”
庄一眠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但依旧克制:“几位先生,我记得当时签订拍摄协议时,你们明确要求不进行任何后期修图,追求自然真实的效果。而且几位也没有化妆还要怼脸拍,我们也是严格按照你们的要求执行的。如果对原片不满意,我们可以协商进行后期处理,但是这部分的费用……”
“处理什么处理!”那个大嗓门粗暴地打断他,“现在知道说处理了?早干嘛去了?我们就要原片!但原片不能是这个鬼样子!肯定是你们技术不行!设备垃圾!”
好几万的索尼,他们说垃圾就垃圾。
“没错!要么退钱!要么赔我们精神损失费!”
“不然今天就没完!”
典型的无赖来闹事儿的,说白了就是想白嫖。
吵闹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推搡什么东西的声响。
程怀易听到一个年轻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用磕磕绊绊的法语解释着什么,似乎是工作室雇佣的本地小助理艾米丽,她显然被这阵仗吓坏了,听不懂中文,只知道客人在大叫、在发火。
庄一眠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请你们冷静一点。吓到我的员工了。关于照片的问题,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但如果是无理取闹,就是寻衅滋事,我会报警。”
“报警?你报啊!看警察来了帮谁!”那几人更加嚣张。
楼上的程怀易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掀开毯子,动作利落地站起身,虽然右腿还有些不适,但已无大碍。他甚至没顾得上整理一下睡皱的衣衫和凌乱的红发,便沉着脸快步走下楼梯。
当他出现在一楼工作室门口时,那喧闹的场面瞬间静了一下。
三个穿着花哨、流里流气的华裔男人正围着庄一眠和吓得眼圈通红、瑟瑟发抖的艾米丽小姐。庄一眠将艾米丽护在身后,挺拔的身姿像一棵雪松,面对着无理取闹的几人,眉头紧蹙,脸色冰冷,但依旧维持着家庭教养给他的风度。
而程怀易的出现,则像一头骤然闯入羊群的猎豹,鹤立鸡群。他虽然只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凌乱,甚至赤着脚,但那张极具辨识度的、此刻布满寒霜的漂亮脸蛋,以及周身散发出的、久居上位且毫不掩饰的戾气,瞬间镇住了场面。
那三个闹事者显然认出了程怀易,脸上露出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吵什么?”程怀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压,他走到庄一眠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右手则紧紧的搂住他。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缓缓扫过那三人,“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那个大嗓门的男人壮着胆子,指着庄一眠:“程、程先生?这……这是你的店?他他他他他……拍的照片不行!我们来找说法!”
程怀易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看向庄一眠,语气瞬间变得柔和:“怎么回事?”
庄一眠简单地将情况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对方当初坚持不修图的要求。
程怀易听完,嗤笑一声,重新看向那三人,眼神里的嘲讽毫不掩饰:“要求原生态的是你们,嫌原生态丑的也是你们。怎么,你们的脸是薛定谔的脸,不拍的时候是天仙,一拍就成钟馗了?自己长得什么德行,心里没点数?”
他这话说得极其刻薄,那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你……你怎么说话呢!”
“明星了不起啊?!”
程怀易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拿出手机,语气冰冷:“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拿着你们的原片,立刻滚蛋,再敢来骚扰,后果自负。二,我马上报警,并且联系我在比利时的律师,以寻衅滋事和诽谤罪起诉你们。你们可以试试,看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法律硬。”
他们以为程怀易只是简单来比利时拍个戏,跟旅游差不多,根本没有什么律师。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是程怀易知道他们不会的。
他的语气太平静,太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的狠戾。那三人被他眼神中的冷意慑住,又忌惮他明星的身份和可能拥有的能量,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那个尖细声音的男人还想说什么,被大嗓门拉住了。大嗓门狠狠地瞪了庄一眠和程怀易一眼,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算你狠!我们走着瞧!”,便带着另外两人灰溜溜地走了。
程怀易抱着胸挑眉。
工作室终于恢复了安静。
艾米丽惊魂未定,抽泣着向庄一眠和程怀易道谢。庄一眠安抚了她几句,让她先回家休息半天。
等到艾米丽离开,工作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庄一眠才看向程怀易,语气有些复杂:“谢谢。”
程怀易脸上的冰冷戾气瞬间消散,又恢复了那副带着点慵懒和无害的模样,他挠了挠有些乱的红发,笑了笑:“举手之劳。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他顿了顿,看着庄一眠依旧微蹙的眉头,问道,“经常遇到这种麻烦?”
庄一眠摇了摇头:“偶尔。大部分客人都很讲道理,他们几个是华裔,看到我不仅没惊喜反而纠缠。”他走到电脑前,把那几个无赖拍的原片调了出来,屏幕上显示出几张构图、用光都相当专业,但确实将模特面部瑕疵暴露无遗的照片。“他们的要求本身就很矛盾。”
程怀易凑过去看了看,评价道:“拍得没问题,是他们对自己的认知有问题。”他靠近时,身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温热的气息,混合着一点点淡淡的、属于庄一眠家里沐浴露的清新味道。
是风信子味的,和庄一眠一样。
庄一眠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关掉了图片。“算了,都过去了。”
经过这一闹,两人一个继续工作的心思一个没了继续睡回笼觉的心事。看看时间,也临近中午了。
“饿了吗?”程怀易主动提议,“我请你出去吃饭吧,就当……感谢你收留我,还有,压压惊。”
庄一眠本想拒绝,但看着程怀易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以及想到他刚才确实帮自己解了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点了点头:“好。”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了附近一家大型购物中心。程怀易依旧戴着帽子和口罩,但出众的气质和庄一眠醒目的白发出众,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红白双煞出来炸街了。
他们选了一家环境不错的西餐厅。程怀易表现得十分绅士,主动为庄一眠拉椅子,点菜时也充分征求他的意见,甚至还记得庄一眠口味偏清淡,帮他避开了一些重油重酱的菜品。
吃饭的气氛还算融洽。程怀易没有再提早上的不愉快,而是找了些关于摄影、关于布鲁日历史文化的轻松话题闲聊。他似乎做了不少功课,谈吐风趣,见解独到,让庄一眠很难将他与刚才那个言辞刻薄、气势凌人的形象联系起来。
“总觉得却了点儿什么。”
“什么?”庄一眠停下筷子,疑惑道。
“我想吃洄渠的糖炒栗子了。”
饭后,两人在商场里随意逛着。经过一家装潢精致的冰淇淋店时,程怀易忽然停下脚步。
“你等我一下。”他对庄一眠说,然后快步走向冰淇淋店。
庄一眠看着他站在柜台前,低着头似乎认真研究了很久菜单,然后对店员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冰淇淋甜筒走了回来,递到庄一眠面前。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独特的冰淇淋。浅黄色的冰淇淋球上,点缀着一些细碎的、深色的颗粒,散发着一种混合着奶香和淡淡辛辣气息的味道。
“这是什么口味?”庄一眠有些疑惑,他没见过这种。
“生姜焦糖脆片。”程怀易笑着,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期待,“据说味道很特别,提神醒脑,我觉得……可能会适合你。尝尝看?”
庄一眠看着那散发着微妙气味的冰淇淋,犹豫了一下。他不太喜欢生姜的味道。但看着程怀易那副“快尝尝我精心挑选的礼物”的表情,他还是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一股浓郁的、带着微微刺激感的生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紧随其后的是焦糖的甜香和脆片的口感。味道……确实很特别,不算难吃,但也绝对称不上符合大众口味。
庄一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程怀易紧紧盯着他的反应,见状,忍不住低笑出声,声音带着愉悦:“怎么样?是不是很……提神?”
庄一眠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头小小地咬了一口。适应了那股姜味之后,焦糖的甜和奶油的醇厚慢慢浮现,竟然有种奇异的、让人上瘾的冲突感。
看着庄一眠小口小口、像只试探新食物的小动物般吃着那支古怪的冰淇淋,程怀易眼底的笑意和满足几乎要溢出来。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程怀易忽然又说,语气自然,“我好像把手机落在餐厅了,我去找找。”
庄一眠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怎么又好吃又难吃的……再尝一口。”
程怀易转身,快步朝着与餐厅相反方向的洗手间走去。一进入空旷无人的洗手间,他脸上那温和愉悦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鸷。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未散的戾气:
“闻珩,是我。”
“早上有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来庄一眠工作室闹事……”
他简单描述了那三人的外貌特征和事情经过,语气冰冷,“查清楚是谁。给他们点教训。”
“不用弄出人命,但要让他们记住,什么人能动,什么人……连碰都不能碰。”
“比如,让他们家里做点小生意的,出点‘意外’亏损。或者,他们本人,在本地华人圈里,‘名声’坏一点,以后找工作、做生意都困难点。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干净利落点。”
“今天为首的那个壮汉,还有一个儿子?太好了。”
“我要他们以后听到‘庄一眠’的名字,就绕着走。”
电话那头的闻珩显然早已习惯处理这类事情,恭敬地应下:“明白,少爷,我会处理干净。”
程怀易挂了电话,眼底的阴鸷缓缓收敛。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挂上那副温和无害的面具,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原地,庄一眠还站在那里,手里那支生姜冰淇淋已经吃掉了一小半。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在认真品味那古怪的味道,阳光透过商场的玻璃穹顶落在他雪白的发丝和纤长的羽睫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程怀易走过去,晃着手机语气轻松:“找到了,掉在椅子下面了。”他看向庄一眠手里的冰淇淋,笑着问,“怎么样?还能接受吗?”
庄一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探究,但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他点了点头:“还……还可以。”
程怀易笑容加深,心里那点因处理脏事而产生的阴霾,在看到庄一眠的瞬间,烟消云散。
他的光,只需要安静地待在他的视野里,享受他的保护和一点点带着算计的讨好。
而那些试图玷污这束光的尘埃,自然有他,在暗处,无声无息地清理干净。
两人继续在商场里逛着,一个清冷安静,一个温和陪伴,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只有庄一眠手中那支味道独特的生姜冰淇淋,和程怀易心底那片不为人的阴暗角落,昭示着平静水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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