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是否比雪花轻

作者:小歪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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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又起


      雾又起了。

      清晨的湖岸被一层牛乳般的白雾裹着,浓得化不开,像是谁失手打翻了一缸浓稠的奶昔,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晕染成了朦胧的模样。岸边的芦苇荡早已褪尽了秋日的苍黄,只剩下光秃秃的秆子在风里晃悠,此刻也成了模糊的剪影,像是水墨画里被淡墨晕开的几笔,看不真切。风掠过的时候,带着湿冷的水汽,像无数根冰凉的小针,钻进人的衣领里,贴着皮肤游走,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衣裳。

      林砚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不是那种聒噪的叽叽喳喳,而是几声清脆婉转的啾鸣,像碎玉落进了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她翻了个身,手臂在枕边摸索了半晌,才摸到那部屏幕微微发亮的手机。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屏,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划开屏幕,亮光照出时间——六点半。窗帘是那种薄薄的棉麻料子,缝里漏进来一丝微光,柔和得像化不开的棉絮,落在枕边,给素色的床单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睫毛上还沾着些许睡意带来的湿润。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书桌一角,顿住了——那里放着一个玫红色的暖手宝,是去年冬天买的,绒面的外壳摸起来软软的,像小猫的肚皮。充电线还乱糟糟地缠在上面,像一圈蜷起来的小蛇,头耷拉在桌沿,晃悠悠的。

      昨天傍晚的光景,忽然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彼时,沈雪正坐在小院的藤椅上,翻着一本泛黄的摄影集。那本摄影集的封面都有些脱胶了,边角卷着,一看就是被翻了无数次。夕阳的余晖透过葡萄架的缝隙,落在纸页上,给那些黑白的风景照镀上了一层暖金。沈雪翻着翻着,忽然抬头对她说,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明天我要去城西的老巷子里拍雾景,听说那里的青石板路和老宅子,雾天的时候像水墨画。”

      她说话的时候,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的飞檐翘角,指腹摩挲着纸页上的纹路,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藏了漫天的星星。林砚当时正低头画着速写,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沙沙的声响。听见这话,她的笔尖顿了顿,墨色的线条在纸面上晕开一小团,她却没在意,只是抬起头,轻声问:“要去多久?”

      沈雪笑了笑,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像月牙儿:“大概一上午吧,要是拍得顺利,中午就能回来给你做糖醋小排。”她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摄影集,“我查过攻略了,那边的雾到中午才会散,正好能赶上拍雾散后的光影。”

      林砚“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重新握着笔,在纸上慢慢勾勒。可心里,却悄悄把这话记了下来。城西的老巷子,她是知道的。那片地方偏得很,是老城区拆迁后剩下的角落,没有商铺,也没有人家生炉子取暖,只有几户老人守着老宅子住着。这个时节的清晨,怕是冷得刺骨,连空气都要冻成冰碴子。

      她想起沈雪的手,总是凉凉的。昨天傍晚,她坐在湖边画画,冻得指尖发紫,是沈雪把她拉回小屋,递来一杯热乎乎的姜茶。那时候,沈雪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像摸了一块冰,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沈雪还笑着打趣她:“你这手,比我这北方人还怕冷。”

      林砚披了件厚外套,是件米白色的针织衫,上面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吵醒了还在熟睡的沈雪。小屋的客厅里还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时间的脚步声。沈雪的房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窄窄的缝,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绵长而安稳。

      厨房的灶台上,放着昨晚没洗的碗,碗沿上还沾着一点糖醋小排的酱汁,已经凝成了暗红色的痂。旁边是一袋小米,袋子敞着口,露出里面金黄的米粒,还有几颗散落的枸杞,红得像小小的玛瑙,滚在灶台的角落里。

      林砚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玫红色的暖手宝,掂量了一下,又拿起充电线,仔细地插好。指示灯“啪”地一下亮起,发出微弱的红光,在晨光熹微的房间里,像一颗小小的太阳,暖融融的。她盯着那抹红光,心里盘算着,等充好电,一定要把它裹得严严实实的,再悄悄放进沈雪的摄影包里。这样,她在老巷子里拍累了的时候,就能拿出来暖手,就不会再冻得指尖发麻了。

      充电需要半个小时,林砚没闲着。她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哗啦啦地淌进锅里。她拿起小米,抓了两把放进水里,淘洗了两遍,然后把锅放在灶上,点燃了火。砂锅坐在火上,没过多久,就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细密的气泡从锅底冒上来,带着小米特有的清香。那香味慢慢溢出来,飘满了整个屋子,像是给空气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味道。

      她又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磕在碗里,用筷子搅散,加了一点点盐。平底锅烧热,倒上少许油,油星子滋滋地响着。她把蛋液倒进去,蛋液很快就凝固了,边缘泛起金黄的焦边。她用铲子把鸡蛋饼翻了个面,又煎了一会儿,然后盛出来,放在案板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摆进盘子里,像一朵朵金黄的小花。

      做完这一切,暖手宝的指示灯刚好从红色变成了绿色——充好了。

      她拔掉电源,小心翼翼地拿起暖手宝,又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干净的纯棉毛巾,把暖手宝裹了个严严实实。毛巾是浅蓝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雏菊,摸起来软软的。她抱着裹好的暖手宝,走到沈雪的房间门口。门没锁,她轻轻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扑面而来,是沈雪常用的那款身体乳的味道,清冽又温柔。

      沈雪睡得很沉,侧着身子,脸颊埋在柔软的枕头里,眉头舒展着,嘴角微微上扬,好像在做什么甜美的好梦。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映出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的摄影包放在床头柜上,是那种军绿色的帆布包,拉链半开着,露出里面的相机和镜头,镜头盖还没来得及盖,在晨光里闪着冷冽的光。

      林砚踮着脚,像一只偷食的小猫,轻轻走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摄影包的拉链,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吵醒沈雪。然后,她把裹着毛巾的暖手宝轻轻放进去,放在相机的旁边,又把拉链拉好,拉到原来的位置,看起来和之前一模一样。

      她站在床边,看了沈雪一会儿。晨光落在沈雪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发丝软软地贴在脸颊上,看起来温柔得不像话。林砚的心里软软的,像揣着一团棉花,又像盛着一碗温热的糖水,甜丝丝的。

      她想起第一次见沈雪的样子,也是这样一个雾蒙蒙的清晨。她坐在湖边的石阶上画画,画纸上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没有一丝温度。沈雪拿着相机走过来,脚步很轻,直到站在她身后,她才发觉。沈雪低头看了看她的画,然后笑着问她:“你画的雪,怎么这么冷啊?”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带着北方口音的女人,会像一道光,照亮她灰蒙蒙的冬天。

      她轻轻带上门,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回到厨房的时候,粥已经熬得很稠了,米油都熬了出来,在锅里泛着一层亮晶晶的光。她盛了一碗,放在餐桌上,又摆好切好的鸡蛋饼。白瓷碗,黄鸡蛋,看起来格外诱人。

      刚做完这些,沈雪的房门就开了。沈雪穿着米白色的针织家居服,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团柔软的云。她揉着眼睛,脚步还有些虚浮,看见餐桌上的早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你怎么起这么早?还做了早餐。”

      林砚端着粥碗,脸颊微微泛红,像染上了天边的朝霞。她把碗放在沈雪面前,声音轻轻的:“睡不着,就起来了。粥刚盛好,趁热吃吧。”

      沈雪走过来,坐在餐桌前,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小米的软糯混着淡淡的米香,在舌尖散开,暖得人胃里发舒。她满足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林砚,眼里满是笑意:“太香了。林砚,你真是个宝藏女孩。”

      她的笑容灿烂,像窗外渐渐散开的雾,又像破开云层的阳光,亮得晃眼。林砚看着她,心里偷偷想,要是她知道暖手宝的事,会不会也觉得开心?会不会也像这样,笑得这么好看?

      吃完早餐,沈雪开始收拾东西。她把相机装进摄影包,又放了两卷胶卷,一卷黑白的,一卷彩色的。然后,她又塞进去一瓶矿泉水,还有一包纸巾,甚至还放了一小袋饼干。林砚站在旁边,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要不要带件厚衣服?城西那边很冷的。”

      沈雪摆摆手,拉上摄影包的拉链,拉链发出刺啦的声响。她拎起摄影包,掂了掂,好像觉得比平时重了一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拍了拍包:“大概是胶卷放多了。”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像鼓点忽然乱了节奏。她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细若蚊蚋:“路上小心点,拍累了就早点回来。”

      “知道啦。”沈雪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烫得她头皮发麻。然后,沈雪转身走出了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门后的风铃叮当作响,是贝壳做的,声音清脆,像一串跳跃的音符,在清晨的空气里回荡。

      林砚追到门口,扶着门框,看着沈雪的身影慢慢走进雾里。沈雪的红色外套,在白茫茫的雾里,像一朵盛开的红梅,格外显眼。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在雾里,看不见了。

      林砚的手里,还攥着沈雪刚才落下的围巾。围巾是灰色的,羊毛的料子,还带着沈雪身上的雪松味。她站在台阶上,直到那道红色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屋。

      她走到书桌前,翻开素描本。昨天画的雪景还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而现在,那个小小的身影旁边,多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她并肩站着,看起来温暖了许多。

      她拿起铅笔,轻轻勾勒着。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想把那个轮廓画得更清晰一点,画出她弯弯的眉眼,画出她笑起来的样子。心里想着,等沈雪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把这幅画给她看,一定要让她知道,她的画里,再也不是只有冰冷的雪了。

      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素描本上,铅笔的纹路被照得清清楚楚。林砚看着画纸上的两个身影,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想,这个冬天,好像真的不那么冷了。

      沈雪走在城西的老巷子里,雾气比湖边更浓,像是一伸手就能抓一把在手里。连脚下的青石板路都看不清,只能看见脚下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青石板路的缝隙里,长着一些绿油油的苔藓,踩上去软软的,还有些打滑。

      她裹紧了外套,把相机举起来,对准一扇斑驳的木门。木门是深褐色的,上面的油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门楣上挂着一串干枯的玉米,玉米须子垂下来,像老爷爷的白胡子。雾汽凝结在玉米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晶莹剔透的。她屏住呼吸,按下快门,“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拍完这张,她放下相机,搓了搓手。指尖冻得发麻,像针扎一样疼。她拎起摄影包,想找瓶水喝。手指伸进包里,触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温温热热的,和冰凉的相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愣了一下,拉开拉链。里面是一个裹着浅蓝色毛巾的东西,她掀开毛巾,露出里面玫红色的暖手宝。绒面的外壳温热温热的,像揣着一颗小小的太阳,暖意瞬间从手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忽然就想起了早上的光景。想起林砚泛红的脸颊,想起餐桌上温热的小米粥和金黄的鸡蛋饼,想起她站在门口,小声叮嘱她“路上小心”的样子。那些细碎的画面,像电影镜头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一股暖流从手心蔓延到心底,烫得她眼眶微微发热。她低头看着暖手宝,嘴角忍不住上扬,眼里的笑意,像藏不住的星光。

      雾风吹过,卷起她的头发,发丝拂过脸颊,痒痒的。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了。她把暖手宝揣进怀里,紧紧抱着,像是抱着一份沉甸甸的温暖。然后,她重新举起相机,对准巷口的一棵老槐树。

      老槐树的枝干遒劲,伸向天空,像一双大手。阳光穿过雾气,落在槐树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她按下快门,心里想着,等回去的时候,一定要给林砚带一份礼物,一份能让她笑起来的礼物。一份北方的礼物,一份能温暖她整个冬天的礼物。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悠扬婉转。雾汽慢慢散开,露出青石板路的纹路,那些纹路深深浅浅的,像刻在时光里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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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雾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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