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夏_久长

　　栖云山的秋色是泼洒开来的油画颜料，浓烈而安静。学校组织的登山活动，像一条纽带，将平日里散落在各个办公室、实验室的身影暂时串在了一起。

　　温清悠背着一个轻便的背包，走在队伍中段。山间的空气清冽，她深吸一口，感到肺腑都被洗涤了一遍。她并不抗拒这样的集体活动，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身在人群，心可独处”的状态。步伐是属于自己的节奏，目光可以自由流连于路旁一簇顽强的野菊，或是树干上奇特的纹路。

　　苏清辞走在略前方，与相熟的同事讨论着一个学术会议的时间安排，思路清晰，语速平稳。但她的感官是开放的，能听到身后不远处白安清脆的笑语，也能用余光瞥见那个安静前行的浅灰色身影。温清悠走路的样子很专注，不疾不徐，像在丈量土地，又像在阅读山林”

　　山路开始有了坡度。白安凑到温清悠身边，指着前面一块陡坡：“哎呀，这段看着有点滑。” 温清悠抬眼看了看，几处裸露的石头被落叶覆盖，确实需要小心。她还没说话，走在前面的苏清辞已经回过头，目光很自然地扫过她们这一小群人，声音平静地提醒：“这段路滑，大家踩稳，尽量走有草根或者石头露出来的地方。” 她的提醒是对所有人说的，但回头的动作，让温清悠觉得那份关照也包含了落在后面的自己。

　　“知道啦苏主任！”白安笑嘻嘻地应道，然后压低声音对温清悠说，“看，领导就是细心。”

　　温清悠没接话，只是开始专注地选择落脚点。她找到了几处稳固的借力处，脚步扎实地向上。苏清辞已经上去，正站在略平缓处和一位老教授说话，目光却不时地、不着痕迹地回望一下后方队伍。看到温清悠稳稳地上来，气息均匀，她才收回目光，继续刚才的交谈。那一眼里没有审视，更像是确认。温清悠捕捉到了这匆匆一瞥，心里某处微微动了一下，不是悸动，而是一种被纳入同行者关照范围的感觉，很淡，很自然。

　　途中休息，大家分散在观景平台。温清悠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拧开水壶喝水。远山叠嶂，云霭缭绕，壮阔的景色让心胸豁然开朗。她静静地看着，任由山风吹拂面颊，带走城市的尘嚣和心头的些许滞重。

　　苏清辞也脱离了谈话中心，走到栏杆边透气。她看到温清悠独自站在不远处，侧影沉静，与眼前的苍茫山色融为一体，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她没有走过去，只是也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共享着同一片辽阔。有时，不说话的同在，比刻意的交谈更让人觉得舒适。温清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没有立刻移开，也没有尴尬，只是像两片偶然交汇的云，轻轻一触，又各自舒展。温清悠先微微弯了下唇角，苏清辞也几不可察地颔首，然后各自继续看风景。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山水间悄然滋生。

　　午餐是自带的简餐。大家三三两两坐下分享食物。白安变戏法似的拿出好几种零食，非要塞给温清悠和苏清辞。“爬山消耗大，得多吃点！”她热情洋溢。苏清辞道了谢，接过一小包坚果，又很自然地从自己包里拿出几颗独立包装的巧克力，递给温清悠和白安：“这个补充能量快。” 她的动作流畅，没有刻意，仿佛只是想到了就做了。温清悠接过，指尖触到微凉的包装纸，低声道谢。巧克力很甜，融化在舌尖，驱散了些许山间的寒气和疲惫。

　　下午有一段需要踩着石头过小溪。溪水冰凉，石头湿滑。不少老师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挪动。温清悠观察了一下，选了水流稍缓的一侧，那里有几块大石间隔合适。她挽起裤脚，露出白皙的小腿，试探着踩上第一块石头，站稳，然后轻盈地迈到下一块。动作小心却不迟疑，很快就到了对岸。

　　苏清辞是直接踩水过来的，溪水没过了鞋面，带来刺骨的凉意。她上岸后，轻轻跺了跺脚，试图甩掉些水珠。抬头时，正看到温清悠在对面放下裤脚，整理衣衫。温清悠也看到了她湿漉漉的鞋，眉头下意识地轻蹙了一下，那是一个表示关切的本能反应。苏清辞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表情，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嘴角甚至还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无奈的笑，仿佛在说“失算了”。这个笑容很短暂，却让温清悠觉得，这位总是显得冷静完美的苏主任，此刻有了点真实可爱的气息。她也回以一个浅浅的、理解的笑意。

　　傍晚入住山间客栈，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燃烧的淡淡烟气和饭菜香。晚餐是热闹的圆桌饭，气氛轻松。温清悠话不多，安静地吃着，偶尔应和一两句。坐在斜对面的苏清辞，正听着旁边老师说话，偶尔夹菜，动作斯文。她的目光有时也会掠过圆桌，不经意间与温清悠的视线相遇，两人便微微移开，如同平静湖面上偶尔交错的涟漪。

　　饭后，温清悠想出去走走消食，避开室内的嘈杂。客栈后面有一小片空地，抬头便能看见逐渐清晰的星空。山里的夜，星空格外低垂璀璨，仿佛一伸手就能掬起一把碎钻。寒意随之涌来，她裹紧了外套。

　　没过多久，另一个脚步声轻轻响起。苏清辞也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杯。她看到温清悠，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走过来，站在她旁边不远处。

　　“夜里降温很快。”苏清辞说着，拧开保温杯，热气袅袅升起，是红茶的味道。她将杯子递过来一点，“要喝点热的吗？刚泡的。”

　　她的举动自然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温清悠没有拒绝这份恰到好处的暖意，接过杯子，小心地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迅速驱散了胸腔的寒气。“谢谢，很暖。”她将杯子递还，声音在寂静的星空下显得格外轻柔。

　　“不客气。”苏清辞接过，自己也喝了一口。两人并肩站着，一同仰望星空。

　　“在城市里，很久没看到这样的星空了。”温清悠轻声感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苏清辞应道，声音也放得很轻，“有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她们没有再说话，只是共享着这片星光、寒冷与手中保温杯传递的些许暖意。沉默不再需要费力维持，它本身就是一种舒适的交流。山风拂过，带着松针的冷香。苏清辞侧过脸，看了看温清悠被星光勾勒的柔和侧脸，提醒道：“差不多了，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下山。”

　　“好。”温清悠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星空，转身与她一同往回走。

　　客栈的灯火在夜色中温暖地亮着。走到楼梯口，苏清辞很自然地停下脚步，等温清悠一起上楼。走廊里灯光昏黄，两人的影子被拉长，交织在一起。

　　“晚安，温老师。” 苏清辞在自己房门前停下，语气平和。

　　“晚安，苏老师。” 温清悠也停在自己的房门口，淡淡回应道。

　　没有多余的话，各自开门进屋。白安正在温清悠房间里敷面膜，含糊地问：“外面冷吧？看你脸都冻红了。”

　　“嗯，但星空很美。”温清悠脱下外套，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褪的、被星空和热茶熨帖过的柔和。她想起苏清辞递来的保温杯，和那句“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心里那片沉静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石子，漾开圈圈柔软的涟漪。那感觉，并非惊涛骇浪，而是如同山间的溪流，自然而然地向着更深处流淌而去。

　　而在隔壁房间，苏清辞洗漱完毕，站在窗边。手中保温杯还残留着些许余温，混合着红茶的香气。她想起温清悠接过杯子时轻声道谢的样子，和仰望星空时那沉静的侧影。这个人，像这山间的夜色，初看清冷，深处却自有星光与暖意。一种平静而确切的吸引，如同星辰之间的引力，无声，却真实存在。她关上灯，在黑暗中躺下。山间的夜，万籁俱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平稳而清晰，仿佛在应和着某种悄然变化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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