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大叔爱上我

作者:城北郭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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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影潜伏


      我在ICU外守了七天。七天,像七个世纪那么长。

      每天只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我换上无菌服,戴上口罩帽子,走进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味和死亡气息的房间。陆振华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眼神涣散,意识模糊。医生说他失血过多,又引发了感染和并发症,能挺过来已是奇迹,但后续恢复会很漫长,也很痛苦。

      “左臂的枪伤离桡神经太近,虽然子弹避开了主要神经,但神经受损,会影响手部精细动作,可能无法完全恢复。胸口的子弹擦过肺叶,造成气胸,肋骨断了三根。腹部那一枪贯穿了小肠,已经切除了一截,未来饮食要非常注意,可能会留下长期的消化问题。”医生翻着病历,语气平静得像在念购物清单,“还有轻微脑震荡,需要静养,避免情绪激动和剧烈运动。”

      我听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喘不过气。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每一个字都在描述他为我承受的痛苦。而我,除了站在这里,无能为力。

      第八天,医生说他脱离危险期,可以转入普通病房。我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老陈告诉我,袭击者还没抓到,现场很干净,没留下任何线索。警方初步判断是职业杀手,但动机不明。陆振华的身份特殊,这件事被压了下来,对外只说遭遇抢劫。

      “抢劫?”我冷笑,“抢一个刚刚出院、重伤未愈的人?还专挑胸口和腹部开枪?”

      老陈沉默。他眼下的黑眼圈很重,胡子拉碴,比躺在病床上的陆振华好不到哪里去。“陆哥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但这次的手法……太专业,太干净,不像一般的寻仇。”

      “是‘医生’?”我问。

      老陈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可能。但没证据。而且,如果真是‘医生’,他应该知道那枚真硬币和铁盒里的东西已经交上去了,为什么还要对陆哥下手?灭口?报复?还是……警告?”

      “警告谁?警告我?”我打了个寒颤。

      “不清楚。”老陈摇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苏小姐,听我一句劝,等陆哥情况稳定点,你就回昆明去。这里不安全,你在,他分心,对谁都不好。”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老陈说得对,但我走不了。看着陆振华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浑身插满管子,脆弱得像个孩子,我就迈不开腿。那些算计,那些利用,那些冰冷的协议,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我只知道,他为我挡了刀,差点死了,而我还活着。

      第十天,陆振华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我进去时,他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瘦了很多,脸颊凹陷,颧骨突出,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虽然深处还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看到是我,眼神微微动了动,但没说话。

      “感觉怎么样?”我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炖了鸡汤,医生说可以喝点流食。”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还很沙哑,像砂纸摩擦。

      我盛了一小碗汤,用勺子舀了,吹凉,递到他嘴边。他没动,只是看着我,眼神深沉,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

      “我自己来。”他说,伸手来接碗。但他的左手还缠着绷带,右手因为输液,手背肿得老高,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根本端不稳碗。

      “我来吧。”我躲开他的手,坚持把勺子递到他唇边。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最终妥协,微微张嘴,喝下了那口汤。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没说话。我喂,他喝,一勺一勺,安静得只剩下勺子碰触碗沿的轻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一碗汤喝完,我用纸巾擦了擦他的嘴角。他靠回床头,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

      “孩子们……还好吗?”他问,眼睛仍闭着。

      “好。周师傅照顾得很好,杨老板也很照顾我,还涨了工资。雅楠和小海上了学,磊磊在托管班,都很适应。”我低声说,把碗放到一边,“昆明……很暖和,花开得也很好。”

      “那就好。”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我脸上,审视着,“你瘦了。”

      我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没,挺好。”

      “为什么回来?”他问,声音很平静,但我知道他在生气。

      “老周说,你想见我。”我老实回答。

      “他撒谎。”陆振华声音冷了下来,“我没说过那种话。我也不会让你回来涉险。”

      “我知道。”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但我必须来。看到你没事,我才能走。”

      “你现在看到了,我死不了。”他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明天就回去,带上孩子,离开昆明,去更远的地方,让老陈安排。别告诉我去哪里。”

      “我不走。”我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陆振华眉头皱了起来。“苏晓玉,别任性。这里不安全,我在医院,护不住你。”

      “我不需要你护。”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能保护自己。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保护,是为了看着你活下来。现在你活着,我就不会走,除非你好了,或者……”我顿了顿,把那个不吉利的词咽了回去,“或者我们一起走。”

      “你……”陆振华想说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他咳得撕心裂肺,伤口被牵动,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你别激动!我去叫医生!”我慌了,想去按呼叫铃。

      “不用……”他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咳嗽渐渐平息,他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像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我,“苏晓玉,你听着。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命令。明天,立刻,马上,回昆明,带孩子走。老陈会安排,去哪儿都行,别让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也是……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什么。”我摇头,眼泪终于掉下来,“你救了我,救了我的孩子,给了我们一个新的人生。是我欠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那就还。”他松开我的手,靠在床头,疲惫地闭上眼睛,“用听话来还。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如果我走了,你出事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我抹了把眼泪,执拗地看着他,“陆振华,我不是你养的金丝雀,也不是需要你保护才能活下来的菟丝花。我有手有脚,有脑子,我可以照顾你,帮你,哪怕只是递杯水,擦把脸。让我留下,求你。”

      最后两个字,我说得很轻,带着哀求。他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良久,才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妥协。

      “随你吧。”他说,重新闭上眼睛,“但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以后发生任何事,别后悔。”

      “不后悔。”我斩钉截铁。

      从那天起,我就在医院住下了。老陈在附近给我租了个短租公寓,我白天在医院照顾陆振华,晚上回去睡觉。说是照顾,其实我能做的很少。喂饭,擦身,按摩他因长时间卧床而僵硬的肌肉,读报纸给他听,偶尔陪他说说话。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地看着窗外,或者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恢复很慢,也很痛苦。伤口发炎,反复发烧,夜里疼得睡不着,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额头滚落的冷汗和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的煎熬。止痛药有副作用,他常常恶心呕吐,吃不下东西,人瘦得脱了形。左臂的神经损伤让他的手指无法灵活活动,复健时,他一次次尝试握拳、伸展,又一次次失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振华。脆弱,无力,被疼痛和挫败感折磨。那个在雪夜里撑起一片天的男人,那个在黑暗中运筹帷幄的男人,那个在刀尖前毫不犹豫挡在我身前的男人,此刻被禁锢在病床上,连自己吃饭都困难。

      我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又酸又疼。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他,在他疼得厉害时握住他的手,在他吐得天昏地暗时递上温水,在他复健失败、烦躁得想砸东西时,轻轻抱住他,说“慢慢来,会好的”。

      起初,他很抗拒我的触碰,身体僵硬,眼神戒备。但慢慢的,他不再推开我递过去的汤勺,不再在我帮他擦身时别过脸,不再在我握着他手时抽回。有时夜里他疼得睡不着,我会坐在床边,低声给他讲昆明的事,讲孩子们,讲杨老板的店,讲楼下开得正盛的三角梅。他会静静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我们很少谈过去,不谈沈阳,不谈那场雪,不谈赵坤和“医生”,也不谈那个铁盒子。那像一道看不见的伤疤,横亘在我们之间,谁都不敢轻易触碰。我们像两个在废墟上搭窝的鸟,小心翼翼地捡拾着还能用的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暂时的、脆弱的安宁。

      但我知道,这安宁是假的。危险从未远离。老陈加强了医院的安保,走廊里多了几个“便衣”,病房门口24小时有人值守。陆振华的病房也从普通单间换到了更隐蔽的楼层,窗户装了防弹玻璃,门锁换了最高级别的电子锁。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

      转入普通病房的第十三天,夜里十一点,我正准备离开医院回公寓,手机震动了。是老陈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有情况,别动,锁门。”

      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同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低沉的、压抑的呵斥声。接着是几声闷响,像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我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冰凉。病房里只有我和陆振华,他刚刚睡着,因为止痛药的作用,睡得很沉。门外发生了什么?老陈他们呢?那些“便衣”呢?

      我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外面一片寂静,静得可怕。我屏住呼吸,手心里全是冷汗。过了大概一分钟,我听到极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撬锁。

      他们要进来了!

      我猛地后退,心脏狂跳。病房里没有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不锈钢水壶上。我冲过去,抓起水壶,又看到陆振华枕边放着一把他用来削水果的折叠刀——那是老陈给他防身用的,但他左手不便,一直没用过。

      我抓起刀,打开,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夜灯下闪着寒光。我回到门后,背靠着墙,双手紧握水壶和刀,死死盯着门锁。金属摩擦声还在继续,很轻,很慢,很专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全身的肌肉绷紧,耳朵竖着,捕捉着门外的每一点动静。陆振华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我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他醒过来发出声音。

      幸好,他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我的心跳骤停。锁开了。

      门把手缓缓转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道微弱的光从走廊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狭长的影子。一个人影侧身闪了进来,动作轻盈得像猫。

      就是现在!

      我用尽全身力气,抡起水壶,狠狠砸向那人的脑袋!

      “砰!”

      一声闷响。水壶砸中了,但手感不对,像是砸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那人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半步,显然没料到门后会有人袭击。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光,我看到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反应极快,在水壶砸中的瞬间,已经伸手向我抓来。我侧身躲过,反手一刀刺向他肋下!他动作更快,手腕一翻,扣住了我持刀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痛呼一声,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苏小姐,是我!”一个压低的、急促的声音响起。

      我一愣。这声音……有点耳熟。

      黑衣人另一只手迅速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到墙边,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按亮了病房的顶灯。

      刺眼的光线让我眯起了眼。适应了光线后,我看清了眼前的人——虽然蒙着面,但那双眼睛,我认识。是守在门口的一个“便衣”,我记得他眼角有颗痣。

      “别出声,外面有情况。”他松开捂着我嘴的手,但另一只手仍牢牢扣着我的手腕,低声快速说道,“刚刚有人摸上来了,解决了两个兄弟,我假装中招倒地,摸进来看看情况。陆哥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心脏还在狂跳,但勉强点了点头。“他……他睡着了。”

      “你待在这里,锁好门,别出来,也别开灯。”他松开我,捡起地上的刀塞回我手里,又把水壶踢到一边,“我去外面看看。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门,别出声。”

      说完,他闪身出了病房,轻轻带上门。我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打斗的声音,还有压抑的闷哼,但很快平息了。接着是拖拽重物的声音,渐渐远去。

      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浑身都在发抖。水壶和刀掉在身边,我双手抱膝,把脸埋进去,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镇定下来,爬到门边,把耳朵贴上去。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静得像坟墓。

      我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看看。但想起刚才那人的警告,又不敢。万一是个陷阱呢?万一刚才那个人也是假的呢?

      就在我纠结万分时,手机又震动了。还是老陈:“安全了。收拾一下,十分钟后转移。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带,穿好衣服,在病房等着。”

      我爬起来,走到床边。陆振华还在睡,眉头微蹙,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扰了,但没醒。我轻轻推了推他,小声叫他的名字。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神涣散了几秒,才聚焦在我脸上。

      “怎么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我们要走了,现在。”我压低声音,帮他坐起来,拿过外套给他披上。

      他瞬间清醒,眼神锐利起来。“出事了?”

      “嗯。有人摸上来了,被解决了。老陈说十分钟后转移。”我言简意赅,帮他穿好鞋,又把他的药和证件塞进一个小包里。

      他任由我摆布,没再问什么,但脸色阴沉得可怕。穿好鞋,他试着想下床,但左臂使不上力,一个踉跄。我赶紧扶住他。

      “我自己来。”他推开我的手,咬着牙,用右手撑着床沿,慢慢站起来。动作很慢,很吃力,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但他一声不吭,一步一步挪到墙边,靠着墙喘息。

      我看得心疼,但没再上前扶他。我知道,这种时候,他需要维持那点可怜的自尊。

      十分钟后,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三长两短。是老陈约定的暗号。我打开门,老陈闪身进来,脸色凝重,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车在楼下,走消防通道。”他言简意赅,示意我扶住陆振华另一侧。

      我们三人,跌跌撞撞地离开病房,走进昏暗的消防通道。楼梯间里回荡着我们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陆振华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但他坚持自己走,不要人背。下到三楼时,他已经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几乎虚脱。

      “陆哥,我背你。”老陈蹲下身。

      “不用。”陆振华咬着牙,扶着栏杆,继续往下挪。

      好不容易下到一楼,消防通道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外面停着一辆没有熄火的黑色商务车。我们迅速上车,车门关上,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

      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两个人,都穿着黑色便服,神情警惕。老陈坐在副驾,陆振华靠在后座,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我坐在他旁边,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没有开灯,速度很快,但很平稳。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陆振华压抑的喘息声。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脏还在狂跳。刚才病房里那一幕不断在脑海里回放——那个蒙面人冰冷的眼神,水壶砸中脑袋的闷响,刀脱手飞出的无力感……如果来的不是自己人,如果我没有那一下……

      我不敢想下去。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老旧的小区,在一栋不起眼的居民楼前停下。我们被簇拥着上了三楼,进了一套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子。两室一厅,家具简单,但该有的都有,甚至还有个设备齐全的医疗角。

      “这里安全,先用着。”老陈扶陆振华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医院那边已经处理好了,消息封锁,对外说是病人转院治疗。袭击者死了三个,活捉一个,正在审。身份还没确认,但手法很专业,像是境外来的。”

      陆振华喝了口水,缓了缓,才开口,声音嘶哑:“孩子们呢?”

      “昆明那边很安全,周师傅加强了警戒,没发现异常。”老陈顿了顿,看了我一眼,“苏小姐,今晚的事……”

      “我没事。”我抢道,声音有些发颤,但努力保持平静,“他……怎么样了?”

      我问的是那个“便衣”,眼角有痣的那个。

      “小吴?他没事,受了点轻伤,在包扎。”老陈说,“今晚多亏了他机灵,不然……”

      他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意思。不然,我和陆振华,可能已经死了。

      陆振华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脸色在灯光下白得透明。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暴怒:“他们敢来医院,说明已经知道我醒了,而且等不及了。这次失败,下次只会更狠。老陈,加派人手,昆明那边也要盯紧,绝不能出差错。”

      “明白。”老陈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陆哥,你的伤还没好,这里条件有限,要不……”

      “这里很好。”陆振华打断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担忧,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东西,“她不能再回医院了。这里,我亲自看着。”

      老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陆振华。沉默在蔓延,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交握,指甲掐进掌心。

      “今晚,害怕吗?”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怕。但更怕你出事。”

      他看着我,目光很深,像要把我看穿。“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问自己。是因为他救过我?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说,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我就是……不能看着你有事。如果你因为我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陆振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过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睡着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苏晓玉,我是个很糟糕的人。”他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我手里沾过血,算计过人心,利用过感情。我接近你,最初是为了查案。我帮你,护着你,有愧疚,有补偿,也有……把你当诱饵的打算。我甚至想过,如果必要,牺牲你,来换取线索。”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冰窟。虽然早就猜到,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像被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疼得喘不过气。

      “可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剧烈而痛苦,“可是当你真的站在我面前,那么倔强,那么脆弱,又那么坚韧地活着,护着你的孩子,像野草一样,在石头缝里也要拼命往上长……我下不了手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哑了:“雪夜那天,给你伞,是顺手。让你住进602,是觉得你可怜,也想就近监视。给你找工作,解决王德彪,是觉得你还有用,不能让你这么快垮掉。可是后来……后来的一切,都失控了。”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什么强烈的情绪。“我看到你在市场里被你妈逼到墙角,像只被拔了毛的鸟,还在拼命护着崽子。我看到你熬夜折纸鹤,只是为了省下那点钱给孩子买件新衣服。我看到你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咬牙签了那份卖身契一样的协议。我看到你……在赵坤面前,明明发抖,却还挡在我前面。”

      他睁开眼,眼底有血丝,有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苏晓玉,我活了四十年,见过太多人性最肮脏丑陋的一面。我习惯了算计,习惯了背叛,习惯了在黑暗里独行。我早就忘了,人还可以这样活着——哪怕一无所有,也要护着心里那点光;哪怕身处绝境,也不肯弯下脊梁;哪怕知道是陷阱,也敢跳进来,只为问一句‘你疼不疼’。”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像用尽全身力气:“你让我害怕了。苏晓玉。你让我开始害怕失去,害怕辜负,害怕……让你看到我手上洗不净的血,心里填不满的黑洞。你让我……又开始像个活人了。而这,比任何子弹都致命。”

      我呆呆地听着,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这些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某个一直紧锁的盒子。那些疑惑,那些委屈,那些不甘,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和疼痛,突然都有了答案。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挣扎。他也在挣扎,在黑暗和光明的边缘,在利用和真心的夹缝里,和我一样,血肉模糊,步履维艰。

      “所以,今晚你扑过来……”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是本能。”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刀对着你,身体就动了。大概……是这双手拿枪太久了,忘了怎么拥抱,只能用这种方式,挡在你前面。”

      我哭出声,再也控制不住。这么多天的恐惧,委屈,后怕,愧疚,还有那些不敢承认、不敢面对的情感,在这一刻决堤。我扑过去,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窝,哭得浑身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语无伦次地哭诉,“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受伤,不会躺在这里……对不起……”

      陆振华僵硬了一瞬,然后,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慢慢抬起来,迟疑地,轻轻地,落在我的背上。动作生疏笨拙,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别哭。”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欠你的。从我把你拉进这滩浑水开始,就欠你了。”

      “不,你不欠我……”我摇头,眼泪蹭湿了他的病号服,“你救了我,救了孩子们,给了我们新的生活……是我欠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那就用一辈子还。”他打断我,手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移开,“留在我身边,看着我。看着我手上的血,心里的黑,看着我怎么在这条路上走到头。如果哪天你怕了,厌了,想走了,告诉我,我放你走。”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很疲惫,很苍白,但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那里没有了算计,没有了伪装,只有赤裸裸的、带着血丝的坦诚。

      “我不怕。”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但无比清晰,“也不走。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的血,我帮你擦。你的黑,我陪你走。走到头,还是走回头,都行。”

      陆振华怔住了。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看不懂的谜题。良久,他才抬手,用拇指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动作小心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傻子。”他说,声音里有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东西。

      然后,他低下头,很轻、很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像羽毛拂过,带着药味的苦涩,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窗外,夜色正浓。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

      但在这个简陋的、充满消毒水味的临时安全屋里,在这个刚刚经历过生死劫难的夜晚,我们像两只受伤的野兽,互相舔舐着伤口,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活下去的光。

      哪怕前路依旧黑暗,哪怕危险并未远离。

      至少这一刻,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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