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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不忘
宁辉写字时素来不准任何人打扰,宁钰作为皇长子自然也知晓他的规矩。
看见宁钰就这么闯进来,他低喝一声:“放肆!朕允你进来了?没规矩!”
“父皇,您近日去瞧过小五吗?”宁钰才不应他的,开门见山道。
宁辉接着写他的字,说:“这几日老二和你都去得勤,哼,他还想得起我?”
“您以为养孩子就像养小猫小狗呢?想找点乐子就去看看,喂点儿吃的,想不起来就丢在一旁不管死活。”
“啪”一声宁辉摔了笔,“我怎么含栀了?还是他闯什么祸?”
宁钰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道:“您瞧,您在我面前自称都是‘我’,在含栀面前呢?我出言不敬,您动手了吗?”
“你这么大人了好意思挨打?”宁辉没明白自己素来懂事成熟的长子怎么就和自己杠上了。
“儿臣之意是您没把含栀当自己儿子。”宁钰叹了口气,道:“含栀身份尴尬,又没长在您身边,您再不多去瞧瞧他,他有些什么事情您都不知道,父子之间的隔阂深了可怎么办?”
宁辉对他的说法颇为不满,“他一回宫就让他住在离明德殿最近的玉纯殿,两步就走过去了,还不够重视?”
“那这两日您去了吗?那住玉纯殿和住冷宫有什么区别?您知道含栀一吃清淡的就吐吗?”
听到这里宁辉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这是怎么回事?”
宁钰把刚在玉纯殿发生的事儿原封不动告诉了他,除了小五偷偷倒药这一段。
看着自己老爹脸色大变,宁钰又道:“小五年纪尚小,又没有父亲母亲的关爱,回京了您当多关心才是。儿臣不敢期盼您如寻常人家,照顾孩子必经亲手,可多去瞧瞧,多问问照顾他的宫人太医了解他的近况总不难吧?否则长此以往,恐怕您留不住他。”
宁钰的意思是小五会想方设法回西北,但重活一世经历了丧子之痛的宁辉就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小五的尸体仿佛就在眼前,宁辉心口一痛,抬腿便往玉纯殿跑去。
宁钰不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怎么对父皇刺激这么大,也赶紧跟上去。
短短的百步路,上辈子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宁辉脑中浮现。
他知道太子一直和西北有书信来往,上谏召小五回京,他果断给了朱批准允。
小五回京耽搁了半月,他觉得是这孩子故意拖延,于是在那些迂腐老臣弹劾他的时候,自己借坡下驴狠狠罚了他。
第二次见面时,小五已经没了初次见面时的兴奋与活泼,问他话,他也敷衍着回答,别的兄弟跟他聊天,他也强颜欢笑的样子。宁辉看了就心生不喜,便更加冷落他。
后来……到何时呢……到小五去世,他命人细细查了小五回京后的遭遇才知道,小五哪里是甩脸子,分明是身子撑不住。
他受了八十杖责后没几天就被喊去兵部上任了,皇城里的人啊,拜高踩低,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便任由他们折辱。官场不比战场,他们不拼刀枪,拼的是春秋笔法,巧舌如簧,小五在皇城一无所有,哪里玩得过这些老狐狸。
他一上任就被丢去整理陈年积久的案宗,早出晚归,有时甚至点灯到天明。他没有封号,领的只有侍郎的俸禄,吃不起好药,万幸是老大接济他,暗中送钱送药,才让他在京中过了个好年。
这一世他住宫里好药吃着太医宫人照看着尚且病病歪歪,两世的身影重叠起来,宁辉竟然有些分不清。
前世杜蔚一案事发前他手里已经有了罪证,只是想再拖一拖,像猫抓老鼠一样,慢慢玩他。可万万没想到,小五事前敢为了他的师父顶撞他,事后竟然还敢越过律法与皇权,堂而皇之地在皇城中杀害朝廷命官。
他才雷霆震怒,一心想给这小子吃点苦头。
况且老大老二一直暗中护着他为他奔走,除了不在京城的老三,老四也在替他求过好几次情,他也希望这小子在牢里吃些苦,从而记着哥哥们的好,和家里人亲近些。
只是他没想到小五哪还能在天牢里挨饿受冻,他身子早就被折腾垮了。
此世依然。
赶去玉纯殿,宁辉瞧见窗户打开着,小五靠在榻上往外望,眉目淡然,清冷得很。
那么一堆人跑进殿里,宁含栀不是瞎子看不见,只是他不想搭理。
“殿下,快些起身,皇上和太子来了,殿下?”
淡云唤了好几声,宁含栀才抬起眼睫朝那父子俩望去。
这时他忽然发现父皇和大哥长得挺像的,而且父皇没有蓄须,看起来竟然不像父亲,而是大哥。
那我长得和父皇像吗?宁含栀想。
可能不像吧,不然父皇怎么不喜欢自己。
宁辉走到眼前了,他才回过神来捧手行礼,又问宁钰:“大哥怎么回来了?”
“不想我来?”
“自然不是,您不是刚走嘛。”宁含栀眼神在他们俩人之间来回打量,心想大哥对父皇说什么去了?忽然他心中一惊,不会是把偷偷倒药这事儿告给父皇了吧!但是转念一想,父皇又不喜欢自己,倒不倒的,他才懒得管,又放松下来。
看着小儿子转来转去的眼睛,宁辉觉得好笑,问他:“脑瓜里在想些什么?”
“在想您和大哥长得很像。”
宁辉挑了挑眉,转身问福瑞:“那天你不是说小五的鼻子嘴巴和轮廓像朕?你再看看老大和小五像不像。”
福瑞眼睛一咪,道:“陛下,太子殿下和小殿下最像的啊不是脸~”
他停顿一下卖个关子。
“那是何处?”
“是声音啊。”
宁含栀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没有完全张开,声音也有些稚嫩,但若是隔远一些听他和宁钰说话,还真是不容易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兄弟嘛,自然有很多相似之处。”宁辉笑着摸了摸小五的头,宁钰也温柔地笑着。
宁含栀望向高大的父兄,心里头一回有了“我们是一家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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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渣爹和太子哥哥见到小五的尸体】
天牢的狱卒有宁钰安排去的人,他比他老爹更早得到消息。
他从没想过得到的消息会是小五去世。
“□□,你去准备好梳洗用具,一套衣物,还有……”宁钰觉得眼前物景有些晃动,□□扶着他的手,他手掌微微抬起晃了两下,示意无碍,继续道:“还有一床棉被,让张太医也一起……”
□□神色大惊:“殿下,五殿下已经……”
已经用不着太医了。
但□□作为一个下人这话不敢说出口。
宁钰闭上眼,单手扶着额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让小五走得体面一点……”
“好,奴才立刻着人准备,亲自盯着,您……要保重自己身子。”
□□办事很快,赶在天亮以前,宁钰见到了幼弟的尸体。
阿楦和他说过,小五在牢里是何境况,却比不过亲眼目睹的冲击。
他几乎忍不住落泪,反复深吸了几口气把泪意压下去,走过去想抱起小五的尸身方面□□铺床棉被在稻草上,但是小五的尸体已经硬了,摸到他冰冷的身子,宁钰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跟了宁钰多年,此时却不敢劝。好好的少年将军回京城堪堪三年就命丧黄泉,他一个无关的人看了都觉得心里不好受,何况是亲哥哥……
脚步声响起,□□回头见来人是皇帝,立刻下跪行礼。
宁钰抬起头盯着他父皇,看见他通红的眼和木然的神情,心里涌起了无数的恨,他开口道:“小五已去,父皇可如愿?”
宁辉好像没听见一般,目光一直落在幼子身上。
单薄的囚服满是血迹,脚上连一双鞋也没有,身体蜷缩着,双手抱在胸前,双眼紧闭,老二给他盖的大氅被叠得方方正正放在一旁。
冯远告罪时说小五未中毒,未受过重刑,只是受了些鞭子,要不了性命。太医查验了尸体,再加上从前的脉案,推测小五是病故的。
宁辉想,这小子不是西北的常胜小将军吗,怎么会无声无息地病死在牢里?他什么时候病的?为何从未收到过他告病假的折子?
最后他想,这小子果然更喜欢他的师父,抛下亲爹不管,这么快就去找他了。
宁辉没理会太子的挖苦,问他:“你要做什么?”
“给小五梳洗一下,换身衣服,让他走得体面一些。”
“一起吧。”
宁辉走过去,和宁钰加上太医三人将宁含栀的尸体抬起来,□□再铺上一床棉被,然后替他梳头洗脸,太子则和太医一起默默地揉着宁含栀的各处关节,解除尸僵。
宁辉也到蹲下要给宁含栀揉脚上的关节,宁钰拦了一下,道:“您贵为天子,还是不要做这种事情为好。”
“我是他的父亲。”宁辉语气平静。
宁钰动作顿住,咬了咬唇,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您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晚了吗?!”
宁辉没有再回应他,只是捧起小儿子冰凉的脚缓慢揉着,好像生怕碰坏了一般。
不一会儿,刑部尚书冯远亲自端来火盆,颤颤巍巍道:“天牢太冷,臣善做主张端来火盆,请陛下和太子殿下勿怪。”
宁含栀死在刑部的地盘上,无论宁钰生性如何宽和也忍不住迁怒他,当然更是指桑骂槐,怒道:“小五在这里冻了半个多月,也没见冯大人给他送床被子送件衣服,恐怕连口热水都没有,现在又来献什么殷勤?!”
冯远下跪请罪,宁钰直接让他抱着火盆滚出去。
等宁含栀的关节都揉开了,宁辉和宁钰再一起替他换下囚服,穿上一身碧色长袍,戴上玉冠。
小五的四个哥哥成年都是由宁辉亲手戴簪,触之温润的玉簪插进宁含栀发中时,宁辉有些恍然。
他是真的彻底失去小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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