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霜记》

　　纪念馆开馆后，萧家湾渐渐热闹起来。常有外地游客循着“萧逸尘”的名字而来，在安济桥头的花摊前驻足——如今木牌上的“等风来”已换成“尘归处”，字是萧逸尘写的，笔锋里藏着江南的温润。
　　叶璃霜的花摊添了新花样。她跟着镇上的老手艺人学做槐花膏，用新鲜的槐花和蜂蜜熬制，装在小小的瓷罐里，摆在花束旁。游客买花时，她总会笑着递上一小罐：“尝尝我们萧家湾的春天。”
　　萧逸尘成了花摊的“常客帮工”。只要不忙纪念馆的事，他总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帮着捆花束，或是给客人讲解哪片水域的菖蒲最有灵气。有熟客打趣：“萧建筑师，这是把办公室搬花摊啦？”他便挠挠头，眼神瞟向叶璃霜，嘴角藏不住笑意：“这儿比办公室舒服。”
　　老槐树的树荫下，藏着许多细碎的温柔。清晨整理花枝时，他会默默递过一杯温好的槐花茶；傍晚收摊时，他会抢先扛起沉重的竹篮；遇到下雨天，他总撑着一把大油纸伞，把大半个伞面都倾向她那边，自己的肩头却落满雨珠。
　　叶璃霜偶尔会翻出那本旧诗集。书页里夹着的枫叶和银杏叶，早已褪成浅褐色，却依旧平整。萧逸尘凑过来看时，她会念起其中一句：“岁月如河，渡不过的是执念，能抵达的是心安。”他便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十年侍弄花草留下的痕迹：“以前总觉得要做出一番事业才叫归宿，现在才懂，守着你，守着这棵树，才是真的心安。”
　　秋天来时，老槐树的叶子落得满地金黄。萧逸尘突发奇想，要在树下搭个秋千。他找来镇上的木匠，选了块结实的槐木当坐板，又用粗麻绳绑在最粗壮的枝桠上。完工那天，他推着叶璃霜坐上去，自己在后面轻轻晃荡。
　　“小时候总在这棵树上荡秋千，”他望着头顶的枝叶，声音里带着怀念，“那时候觉得能荡到云里去，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叶璃霜的裙摆被风吹起，像只白色的蝴蝶：“现在呢？荡起来还能忘烦恼吗？”
　　他停下动作，走到她面前，弯腰与她平视。夕阳穿过叶隙落在他眼底，像落了满地星光：“现在不用荡了，因为烦恼都被你收走了。”
　　老奶奶的身体渐渐好转，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走。她最爱看两个年轻人在槐树下忙活，有时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手里剥着莲子，嘴里念叨：“逸尘小时候剥莲子总把芯留下，说苦的东西才记得牢，现在倒好，给璃霜剥的莲子，个个都去了芯。”
　　叶璃霜听见了，脸颊便微微发烫。萧逸尘则笑着回嘴：“以前是不懂，现在才知道，该甜的就得甜。”说着，把刚剥好的一碗莲子递到她手里，颗颗饱满，果然都去了芯。
　　纪念馆里有个特别的展区，是萧逸尘特意设计的——“时光信箱”。游客可以写下想对过去或未来的自己说的话，投进一个仿古的铜信箱里。每月月底，他会和叶璃霜一起打开信箱，把那些信整理好，有的陈列在展区，有的则按地址寄出去。
　　“你看这封，”叶璃霜拿起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娟秀，“说‘十年前错过的人，现在终于敢去见了’。”萧逸尘凑过来，看着信纸上的日期，正是他们重逢那天。他握紧她的手，轻声说：“所以说，时光从不辜负真心。”
　　那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落在萧家湾时，安济桥的栏杆上积了层薄薄的白。叶璃霜的花摊摆上了蜡梅，金黄的花瓣在雪地里格外亮眼。萧逸尘裹着厚厚的棉袄来送热汤，汤里放了红枣和桂圆，是他跟着老奶奶学的方子。
　　“明天别出摊了，天冷。”他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语气里带着心疼。叶璃霜捧着汤碗，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没事，有人约了腊梅，说要寄给北方的朋友。”
　　“北方……”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以前在北方，总盼着下雪，觉得雪能盖住所有不开心。现在才发现，还是萧家湾的雪好，有你递的热汤，有槐树下的暖。”
　　雪越下越大，把老槐树的枝桠染成了白色。两人并肩站在花摊旁，看着雪花落在“尘归处”的木牌上，又慢慢融化。叶璃霜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初来乍到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雪，她站在安济桥上，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知道要守着这里。
　　“逸尘，”她轻声说，“我们明年春天，在老槐树下种些铃兰吧。”
　　他转头看她，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好啊，种满一圈，像个花环。”
　　雪停时，太阳出来了，照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萧逸尘牵着叶璃霜的手往回走，脚印在雪地里连成一串。老槐树的影子落在雪上，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画里有两个依偎的身影，有十年的等待，也有往后漫长的岁月。
　　回到老宅子，老奶奶正坐在火塘边烤橘子，空气里飘着甜甜的果香。萧逸尘去烧热水，叶璃霜则坐在火塘边帮着添柴。火苗“噼啪”作响，映得每个人的脸颊都暖暖的。
　　“明年春天，给你们办场喜事吧。”老奶奶突然开口，手里的橘子转了个圈，“就在这老槐树下，摆上几桌，让镇上的人都来热闹热闹。”
　　叶璃霜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拨弄着火塘里的柴。萧逸尘端着热水进来，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随即笑着点头：“都听奶奶的。”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轻柔柔的，像在为这个约定伴奏。叶璃霜看着火塘里跳跃的火苗，又看看萧逸尘忙碌的背影，心里忽然被填得满满的。
　　原来最好的时光，不是轰轰烈烈的重逢，而是这样平淡的日常——是清晨花摊旁的温茶，是傍晚槐树下的秋千，是冬夜里火塘边的烤橘子，是身边这个人，把十年的空缺，都用往后的日子，一点点填满。
　　老槐树在雪地里静静伫立，枝桠上的雪偶尔落下，“簌簌”作响，像在说：别急，岁月还长着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