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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暴露”
十月初八,霜重。
紫宸殿内炭火熊熊,却压不住那股从殿门缝隙渗进来的寒气。萧宸高坐龙椅,看着下方跪伏满地的官员,面色沉静如水。
“陛下!”御史台谏议大夫周显重重叩首,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回荡,“臣有本奏!弹劾南疆顾氏子清晏——结交不明人士,在京中私设雅集,暗中结党,意图不轨!”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顾清晏站在文官末列,依旧是一身月白朝服,面色苍白,闻言只是微微抬眸,神情平静得仿佛此事与己无关。
“不明人士?”萧宸缓缓开口,“周卿所指何人?”
周显从袖中抽出一卷纸,双手呈上:“臣已查明,顾清晏在京郊别院,与一自称‘慕初’的江南士子过从甚密,月余来往来二十余次!此人身世成谜,行踪诡秘,恐非善类!顾清晏身为戴罪之身,不思悔改,反与此等人物勾结,其心可诛!”
纸卷呈至御前。
萧宸展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慕初”每次出入听竹小筑的时间、所携物品,甚至还有几次隔墙听到的对话片段——虽断章取义,却足以引人疑窦。
字字诛心。
萧宸看着那纸卷,眸光渐深。
这局,郑宏布得精细。若非他早知道“慕初”就是自己,此刻怕也要疑心顾清晏暗中结党。
他抬眸,看向顾清晏。
那人依旧垂眸而立,长睫在苍白脸颊上投下淡淡阴影,唇角却隐约噙着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笑意。
像是在说:看,他们急了。
“顾卿。”萧宸开口,“周御史所言,你可有辩解?”
顾清晏出列,跪拜:“臣……无话可说。”
满殿又是一惊。
连辩都不辩?
郑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到底是病糊涂了,还是自知罪证确凿,放弃了?
周显更是趁热打铁:“陛下!顾清晏已认罪!请陛下即刻下旨,将其收监彻查!”
“收监?”萧宸忽地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所有人后背一凉。
他缓缓站起身,走下丹墀,来到顾清晏面前。
“顾卿,”他俯身,声音放得很轻,“抬起头来。”
顾清晏依言抬眸。
四目相对。
萧宸看见他眼中那片平静的深潭,以及潭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了然的光。
他忽然明白了——顾清晏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甚至……这一切,本就在他算计之中。
“好。”萧宸直起身,面向满朝文武,声音陡然转厉:
“周显,你说‘慕初’身世成谜,行踪诡秘?”
“是!”
“那朕告诉你——”萧宸一字一句,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慕初’,就是朕。”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周显张着嘴,脸上的得意僵成一种可笑的表情。郑宏瞳孔骤缩,握玉笏的手指骨节泛白。满朝文武,个个目瞪口呆。
萧宸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每一张震惊的脸。
“朕仰慕顾卿才华,又恐以帝王身份相交,令他拘束,故化名‘慕初’,以友相待。”他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此事本为私谊,未曾想竟引来御史台如此‘关切’——周显,你这份‘忠心’,朕记下了。”
周显腿一软,瘫跪在地:“臣……臣不知……臣该死!”
“你是该死。”萧宸眸光冰寒,“仅凭捕风捉影,便敢当庭弹劾,污蔑忠良——这就是御史台的为官之道?!”
“陛下息怒!”郑宏连忙出列,“周御史也是为社稷安危着想,虽行事欠妥,其心可鉴……”
“其心可鉴?”萧宸转身看向他,眼中寒意更甚,“国舅的意思是,朕与顾卿相交,会危及社稷?”
“臣不敢!”郑宏跪倒,额头触地。
大殿内,跪倒一片。
只有顾清晏还保持着跪姿,垂眸看着地面金砖,唇角那丝笑意,终于深了些。
萧宸走到他面前,伸手虚扶:“顾卿请起。”
顾清晏依言起身,却因跪得久了,身形微晃。萧宸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手臂,触手冰凉。
“谢陛下。”顾清晏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惶恐。
“是朕连累了你。”萧宸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语气不自觉放柔,“往后,不必再称‘慕公子’了。”
顾清晏抬眸,眼中水光潋滟:“臣……遵旨。”
这一眼,看得萧宸心头一颤。
早朝在诡异的气氛中散去。
萧宸留顾清晏在偏殿,传太医诊脉。自己则在御书房,看着跪了一地的郑宏党羽。
“今日之事,朕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他声音平淡,却透着刺骨的冷,“顾卿是朕的客人,也是大雍的功臣。谁再敢以此作文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显身上:
“御史台,该换换血了。”
周显浑身一颤,伏地不敢言。
郑宏脸色铁青,却也只能叩首:“臣等……谨记。”
出了宫门,郑宏一把扯住周显的衣袖,压低声音:“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周显面如死灰:“下官……下官确实查了,那‘慕初’行踪神秘,与宫中似有往来,下官以为……以为……”
“以为他是哪方势力的探子?”郑宏咬牙,“蠢货!那是皇帝本人!”
他松开手,看着宫门深处,眼中闪过浓重的不甘与忌惮。
皇帝为了护着顾清晏,竟不惜当众暴露身份……
这顾家子,究竟有什么魔力?
偏殿里药香袅袅。
太医诊完脉退下,殿中只剩萧宸与顾清晏二人。
炭火烧得旺,暖意融融。顾清晏裹着狐裘靠在软榻上,脸色比方才好些,却依旧苍白。
“吓着了?”萧宸坐在榻边,亲自倒了盏热茶递给他。
顾清晏接过,指尖微颤:“臣……确实没想到。”
“没想到朕会承认?”萧宸看着他低垂的侧脸,“还是没想到,他们会查得这么细?”
顾清晏抬眸,眼中一片澄澈:“都没想到。”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陛下今日……其实不必如此的。”
“朕若不说,他们岂会罢休?”萧宸语气转冷,“这次是‘结交不明人士’,下次,怕就要说‘私通敌国’了。”
顾清晏指尖收紧,茶盏中的水面泛起细微涟漪。
“是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不。”萧宸忽然伸手,覆上他握着茶盏的手,“是朕,该早点护着你。”
掌心温热,指尖冰凉。
顾清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抽回。
他抬眸,看向萧宸。
烛光在他眼中跳跃,像沉在深潭里的星火。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感激,有不安,还有些萧宸看不懂的东西。
“陛下,”他轻声问,“为何……待臣这般好?”
为何?
萧宸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怜他一身病骨,却还要在这朝堂漩涡中挣扎;或许是敬他满门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又或许……只是因为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看见了这个人温润皮相下的坚韧与通透。
像照见了另一个自己。
“因为值得。”萧宸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
顾清晏静静看着他,良久,缓缓抽回手,起身跪拜。
“臣……叩谢陛下隆恩。”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颤抖。
顾清晏出宫时,已是黄昏。
马车行在长街上,秋风卷起车帘,透进丝丝凉意。他靠坐车内,闭目养神。
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玉佩——萧宸今日扶他时,“不慎”又落下的。
同样的玉佩,同样的“不慎”。
拙劣,却有效。
顾清晏睁开眼,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萧宸当众承认身份,表面上是护他,实则……是将他彻底绑在了龙椅之侧。
从此,朝野皆知——顾清晏是皇帝的人。
再无人敢明着动他。
却也意味着,他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公子,”老仆在车外低声道,“郑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后面跟着。”
顾清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让他们跟。”他轻声说,“跟得越紧,死得越快。”
马车驶入青柳巷。
顾清晏下车时,抬头看了看天。
暮云低垂,天色将晚。
一场更大的风雨,已在酝酿。
而这一次……
他看向宫城方向,眼中寒光凛冽。
该轮到他,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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