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枢

　　指挥车门无声关闭，将外界的嘈杂彻底隔绝。

　　林笑笑坐进驾驶位，指尖在控制台上熟练地输入一串冗长的加密指令。

　　轻微的系统启动声响起，车窗玻璃自动转为深不透光的墨色，将车内空间彻底封闭成一个独立的、安全的信息孤岛。

　　她调整了一下座椅，从储物格里取出特制的骨传导耳机戴上，细细的金属支架贴合在耳后，冰凉而稳固。

　　指尖轻触耳麦侧面的微型开关，一阵几乎听不见的蜂鸣后，通讯频道接通。

　　“指挥中心，这里是花城支队林笑笑。”

　　她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显得格外清晰稳定，没有多余的情绪起伏。

　　“幸福小区3号楼内发现一名名间风水师，男性，自称沈砚辞，年龄约十八岁。他声称受住户家属私下委托，前来查看该住户近期的异常精神状态。”

　　耳机那头传来轻微的电流杂音，随即是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那是花城异监司的值班指挥：“身份核实进度？”

　　“正在通过便携终端接入内网数据库进行实时比对。”

　　林笑笑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调出数个并行运行的查询窗口。

　　左侧屏幕加载出一张证件照，是沈砚辞高中时期的影像。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深蓝色校服，扣子系得规整，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五官。

　　眉眼生得极好，眉形舒展，眼尾微长，瞳色纯黑，看人时沉静得不像这个年纪。

　　最醒目的是眉心偏上那一点鲜妍的朱砂痣，在素净的证件照上格外显眼，为那张过分平静的脸添了抹近乎禁忌的色彩。

　　整张脸有种矛盾的气质校服和脸庞轮廓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眼神却疏离冷寂，像一尊不该出现在这里、釉面冰凉的白瓷像。

　　右侧的数据流无声滚动，与他静止的容颜形成静与动的奇异对比。

　　"目标手持一件疑似古物的专业罗盘，对现场异常现象的描述相当精准。值得注意的是，系统显示琉璃街的孙守拙先生曾为他做过担保。"

　　“孙老？”通讯那头的声音流露出明显的惊讶，随即转为谨慎的沉吟。

　　“他退休这些年，深居简出，几乎谢绝一切外访，连系统内的例行咨询都很少回应。更少为外人作保……担保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林笑笑点开那份带有孙守拙电子签章的简短备忘录。

　　档案页面上，老人家的照片下标注着“特聘高级顾问（荣誉退休）”，寥寥数语却分量十足。

　　“孙老的备注原文是：‘此子沈砚辞，虽年未弱冠，然心性沉静，非浮躁之辈。于古籍典章、阴阳术数之道颇有家学渊源，更难得行事有度，知进退，明利害。可酌情接触，予以一定信任。’”

　　通讯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杂音。

　　通讯频道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加密信号维持着的、极其细微的电流底噪。

　　林笑笑能想象到值班指挥此刻正在快速调阅孙守拙的全部权限记录和过往评估。

　　这位看似普通的旧书店老板，实则是花城异监司创立初期的几位核心元老之一，曾参与制定过多部早期超自然事件处置规范和禁忌物品管理条例。

　　“既然有孙老的判断背书……”

　　良久，值班指挥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做出决定后的果断：

　　“可以考虑破例，允许他以‘临时性民间技术顾问’身份，在严格管控下有限参与此案的初步调查。

　　但是，管控程序必须严格执行特级保密协议当面签署并同步备案，所有调查行动必须在指定队员的全程贴身监护下进行。

　　不得单独接触任何证物或相关人员，所有发现必须即时汇报，不得有任何自主行动。”

　　“明白。”

　　林笑笑回应干脆，“我会安排王明宇全程陪同监护，加密频道保持实时畅通，所有动向随时汇报。”

　　她摘下耳机，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因紧绷而有些发酸的眉心。

　　车外的阳光透过深色车窗后变得昏暗，她推开车门，午后的热浪和光线再次扑面而来。

　　沈砚辞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3号楼的入口，微微仰头看着楼宇间那方狭小的天空。

　　阳光透过高大的槐树层层叠叠的叶片，在他略显单薄的肩头和柔软的黑发上洒下明明灭灭的斑驳光点。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眼神清澈，不见慌乱，只有等待结果的平静。

　　林笑笑走到他面前，站定，开门见山：“琉璃街的孙守拙先生为你做了担保。”

　　她说话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砚辞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说你‘心性沉静，非浮躁之辈’，‘知进退，明利害’。”

　　沈砚辞眼中确实掠过一丝真实的讶异。

　　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眸，此刻像被石子惊扰的猫瞳般，倏地微微睁圆了些，眼尾那抹天然的、微长的弧度因此显得更明显。

　　他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为一抹极淡的、了然又略带复杂的笑意：

　　“孙老板他……确实指教过我一些艰涩的古文断句，也聊起过些旧闻典故。我没想到……”

　　他的声音很轻，后半句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带着某种恍悟和重新评估的意味。

　　他确实常去那间堆满故纸堆的旧书店，与那位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身上带着淡淡茶香的老人探讨一些生僻古籍中的玄学理论。

　　但他从未将那位整日与书籍为伴、言语温和的老人，与异监司这样的机构联系起来。

　　“基于孙老的评估，以及你对此案表现出的专业认知。”

　　林笑笑没有纠结于他的感慨，语气依旧公事公办，但比之前稍缓。

　　“我们可以允许你以‘临时技术顾问’的身份，有限参与本案的初步调查。”

　　她说着，从随身携带的黑色皮质装备包侧袋中，取出一个轻薄如纸的电子文件板，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份格式严谨、条款密密麻麻的协议。

　　“但是，前提是必须立即签署这份《特级保密及行为约束协议》，并承诺在调查期间，严格遵守我方的一切规章制度和行动指令。”

　　她将文件板递到沈砚辞面前，同时稍稍向前倾身，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这不是普通的意外或刑事案件。根据我们的内部记录，近三个月来，花城已经发生了几起特征高度相似的所谓‘镜仙’事件，其中两起直接导致了参与者死亡，死状……超出常规医学解释范畴。

　　背后可能牵扯到一些有组织、有目的的非常规活动，甚至更复杂的势力纠缠。

　　希望你能充分理解这件事的潜在危险性和保密必要性。”

　　沈砚辞接过那冰冷的文件板，指尖在光滑的屏幕上滑动，逐条阅读着那些严谨到近乎苛刻的条款。

　　他的目光在“无条件服从现场最高指挥官指挥”、“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调查所见所闻”、“接触任何可疑物品或能量场需提前报备并采取规定防护”等加粗字句上稍作停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阅读的速度很均匀。

　　最后，他在签名区稍顿，随即流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沈砚辞，三个字瘦劲清峻，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风骨。

　　几乎在他签下名字的同一刻，林笑笑手中的平板设备轻微震动，显示协议已同步上传至内网核心数据库，备案完成。

　　就在沈砚辞签署协议的同时，异监司的技术团队已经完成了对现场的初步勘察。

　　一名技术人员手持一个银灰色的探测仪，屏幕上实时显示着建筑内部的能量分布图。

　　可以清晰地看到，卧室区域的几个位置呈现出刺目的红色标记，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镜子曾经摆放的位置。

　　"队长，确认现场存在强烈的非自然能量残留。"

　　技术人员报告道，同时将数据同步到林笑笑的平板设备上。

　　"频谱分析显示，与之前两起案件有67%的吻合度，能量源主要集中在镜子曾经摆放的位置，残留强度达到3级。"

　　林笑笑立即召集所有队员进行紧急会议。

　　沈砚辞被允许在旁听，但自觉地站在人群外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综合现有证据。”

　　林笑笑的声音清晰有力，她手中平板上正显示着古镜的高清照片和能量图谱。

　　“这面来源不明的银柄手镜，是目前最明确、也最危险的线索和证物。”

　　她示意了一下旁边那个特制的透明隔离箱，古镜静静地躺在其中，箱体表面隐约有肉眼难辨的浅蓝色能量纹路如呼吸般明灭流转，那是抑制和隔离装置在起作用。

　　“接下来，我们需要兵分两路，同步推进，第一组，深入调查张薇的社会关系网，包括她的工作单位、同事、亲朋好友，尤其是近一个月内所有异常接触和活动轨迹。

　　第二组，核心任务，全力追查这面古镜的来历——它的制作年代、工艺流派、可能的原主，以及最重要的，它是如何流入张薇手中的流转链条。”

　　这时，沈砚辞上前一步，他的声音不高，但在队员们的低声讨论间歇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面镜子的工艺特征和纹饰风格具有典型的晚清民初特点，银柄上的磨损痕迹表明它被长期使用过。

　　我在琉璃街一带辨识古物、查阅资料时，结识了几位常年经营老银器和杂项的店主，他们有自己的消息网络。

　　或许，可以从那里尝试入手，追查一下近年是否有类似特征的器物在市面上出现或转手。”

　　林笑笑的目光在沈砚辞平静的脸庞和隔离箱中那面幽光流转的古镜之间来回移动，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平板边缘。

　　她在权衡。

　　让一个刚签了协议的外人，如此直接地介入关键物证的溯源调查，是否符合程序？

　　但孙守拙的担保、沈砚辞表现出的专业知识，以及眼下紧迫的时间，都在促使她做出决定。

　　“可以。”

　　最终，她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队伍中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背着鼓鼓囊囊多功能战术背包的年轻队员。

　　“王明宇！”

　　“到！”年轻队员立刻挺直腰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初出茅庐的锐气和一丝紧张。

　　“你负责陪同沈先生前往琉璃街进行初步探访，带上便携式现场扫描仪和加密实时通讯器。”

　　林笑笑语气严肃地叮嘱：

　　“你们的任务是信息搜集和初步摸排，不是直接接触或处置。记住，任何发现、任何可疑线索，哪怕是极细微的异常，都必须第一时间通过加密频道向我汇报，不得擅自深入或行动。明白吗？”

　　最后一句，她的目光是直视着沈砚辞说的。

　　沈砚辞微微颔首，表示接受约束。

　　而王明宇则再次立正，声音响亮：“明白，队长！保证完成任务，随时保持通讯！”

　　就在两人检查装备，准备动身时，林笑笑别在衣领下的微型加密通讯器发出了一阵特殊的震动提示音。

　　她眉头微蹙，立刻走到几步之外相对安静的树下，按下接听键。

　　通话时间不长，但当她转身走回时，脸上的神色明显比刚才更加凝重，眉宇间锁着一层深深的忧虑。

　　"刚收到总部传来的最新消息，张薇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她压低声音，确保只有周围几人能听见，"死因确实无法用常规医学解释，而且技术部门在她的手机里发现了一些可疑的通话记录。看来这个案子比我们最初设想的还要复杂。"

　　沈砚辞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面被封存的古镜。

　　镜面在特制容器中依然反射着幽幽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阳光透过隔离箱的特殊材质，在镜面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晕。

　　就这样，一个代表着国家专业力量的特别行动小组，与一个身怀秘术的民间术士，因为一起离奇的镜仙事件，暂时结成了微妙而谨慎的同盟。

　　每个人都知道，这场合作既充满机遇，能够借助彼此的专业知识和资源；也暗藏风险，因为谁都无法完全预测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王明宇仔细检查完装备，对沈砚辞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沈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沈砚辞抬眼看了看天色，西斜的太阳在琉璃街的方向投下温暖的光辉："现在就去吧，趁古玩店都还开着门。"

　　两人向林笑笑点头示意，随后转身离开。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代表着现代科技与体制的力量，一个承载着古老传承与秘术，就这样并肩走向未知的调查之路。

　　远处的琉璃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仿佛隐藏着无数待解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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