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友良缘

作者:千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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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鞭伺候


      陈妈妈走后,弗筠仍披着衣裳坐在堂屋,面无表情,一动未动,远远望去像是一尊瓷雕。

      烛台里的蜡燃烧殆尽,残留着微弱的余光,衬得那张脸一半明一半暗,瘦弱的身影被拉得奇长无比,将大半个屋子都覆在黑暗里。

      陆炳翻窗而入后,也被罩在了暗处,好在他夜视本事过人,并不在意这点儿细枝末节,只当她是过日子节省。

      他将手里的账本册子抛到了弗筠面前,“看看这是你要的东西吗?”

      弗筠在听到他翻窗之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她见到那本账册喜不自胜地接过来翻看,口中连连感慨,“难怪你能躲得过官兵的围追堵截,果真是反应敏捷,竟然能想到藏身在陈妈妈的密室里躲过官兵搜捕。”

      陆炳有些汗颜地摸了摸眉心,总觉得这一计一箭双雕,他只在其中充当了一枚棋子。不管她是否有意为之,总归是又救了他一回,棋子就棋子吧。

      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在她一目十行翻看账本的空档,陆炳解释,“这样的账本,不过是她那间密室里的九牛一毛,我怕打草惊蛇,只抽了年岁最久的一本。”

      弗筠手里的这本账册,是景佑二十年的,恰好是她出生那年,原来晓花苑存在的年岁竟有如此之久。收入上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大头支出却都流入了一家名为鼎盛的钱庄。

      她因未览全貌,便问,“其他账本的支出去向跟这本也差不多吗?”

      陆炳点头。

      “那还要搞清楚钱庄的主人是谁。”弗筠顿了顿又问,“你有没有在密室里发现其他东西?”

      陆炳摇头。

      “这倒是奇怪了。”弗筠喃喃自语。

      晓花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姑娘接待官员后,必须要事无巨细地回禀一切事宜,弗筠觉得此举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相关证据应当就藏在陈妈妈的密室里。

      若是能拿到证据,定然能让晓花苑落个关门歇业的下场,而她也能顺理成章地脱贱从良。如今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如此机密的证据,必然是被阅后即焚了。

      要扳倒陈妈妈,还得继续查下去,可她现在连晓花苑都出不去,唯一能用的人手还是位全城缉捕的嫌犯。

      想到这里,弗筠不觉气馁,委顿地弯腰塌背,将下巴搁在手臂上唉声叹气。

      “那个……”陆炳犹豫地开口,“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们这次收到的报酬,就是盖着鼎盛钱庄戳子的银票。”

      弗筠腾地直起身子,眸子闪过一线亮光,道,“说不定有关系呢。你现在可以回答我,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短短一日里,两次受惠于她,陆炳不能完全不为所动,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挣扎后,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浊气,将毁陵之事前因后果道出:

      “齐王在金陵的话事人叫希白,是赌坊呼卢阁的掌柜,皇陵之事前前后后都是他在帮忙疏通关系。原本约定事成之后,他们便送我们出郭,逃离官兵的追捕,谁料他们临时反悔,要杀我们灭口。惜凡定是落入了希白的手中,若我一旦被官府抓到,不免会供出幕后主使,他们便可借惜凡要挟我,让我闭上自己的嘴。”

      希白?弗筠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她暂且按下疑问,问向陆炳,“那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要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

      陆炳刚被撬开一条缝的嘴又阖严实了。

      弗筠轻轻嗤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侥幸心,“此案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圣上,官府为了交差,也得推一些人出来顶罪。希白他们胆敢杀你们灭口,必是有顺水推舟之意,届时全天下人都会知晓你们的身份,你一味瞒着我又有何用?”

      话虽如此,陆炳仍坚持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不说怎知我知不知道?”

      陆炳原以为凌仙的刨根问底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没想到眼前之人更是个不好搞的硬茬儿。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混元教,听说过吗?”

      如陆炳所料,弗筠眼神里确实透露出轻微的迷茫,他没好气道,“早说别打听,怎么就如此好事……”

      “混元教跟红莲教是什么关系啊?”弗筠突然开口截断了他的话,眸子里闪着好奇。

      陆炳张着嘴愣了一愣,转念一想,当年红莲教曾聚众起义,公然与朝廷做对,闹出不小的阵仗来。此事虽然有些年头,但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她估计是从老人口里听到这么个相仿的词,才对上了号,便简要解释,“算是同根同源吧。”

      事实却是,自从多年前红莲教遭遇重创之后,教徒便四散开来,各立门户,各有其名。

      这些年,他们为了生存,在乱世中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他所属的是一支名为混元教的派别,多是被官府逼压得走投无路之人,被迫没入绿林草莽,靠劫富济贫营生。

      因官府剿匪动作不断,他们为了争取一席喘息之地,早有投诚权势之心,而齐王恰好伸来橄榄枝,两下一拍即合,同意了这桩险中求富贵的买卖,没想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想起被出卖的滋味,陆炳还是深觉懊恼,肠子都要悔断了。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弗筠此刻颇为喜出望外,惊喜道,“那我也算是救对了人。”她徐徐转动着自己红肿的手腕,目光里竟透出欣赏之色,口中啧啧不停,“不枉我受这番皮肉之苦。”

      陆炳也是从刀山火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此刻见到她这副模样却莫名有些瘆得慌。或许是她鬼里鬼气的神色,配着这张肖似观音的慈悲面孔,显得太过诡异了些。

      他正欲询问弗筠是否为红莲教徒时,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此处走来,听起来是一男一女,忙比出噤声的手势。

      弗筠立刻吹熄了残烛,将那本要命的账本强行塞到了他怀里。陆炳如同揣着烫手山芋,情急之下也没法跟她理论,无声叹了口气便要离开。

      弗筠对着他低声耳语了几句,而后迅速溜回了被窝,闭上眼睛,听到陆炳轻声翻窗而出,习武之人落脚轻盈,几下便没了声响。而后不久,紧闭的房门便“咚”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她装出被人扰了清梦的模样,发出哀怨的瓮声,“大半夜的谁啊?不让人睡觉了?”

      “把这个贱蹄子给我拖出来。”是陈妈妈的咆哮。

      话刚说完,她那具臃肿的轮廓便后凭空闪出一人来。陈淮手里提着羊角灯,顷刻间照亮了黑暗的房间,也照亮了陈妈妈满脸的横肉和周身的勃然怒意。

      弗筠心下一沉,装傻道,“妈妈,这是干什么呀?”

      说话间,陈淮已气势汹汹地来到她跟前,不由分说地掀开被子,钳着她瘦弱的胳膊粗暴地拽了下来,不待她站稳便拖在地上走,像对待一滩烂泥一样将她甩到陈妈妈跟前。

      瘦弱的女躯蜷缩在一起,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然而下一刻,她又被拉扯着后脑勺的头发,操弄木偶一样被迫保持跪立的姿势。

      弗筠实在忍不住“嘶”了一声。

      陈妈妈俯下身来,觑着她那张惨白的小脸,狠狠啐了一口,“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以为自己混出了些名堂,又得了徐家公子的眷顾,便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竟敢帮凌仙那蹄子私奔,是最近没吃鞭子,又觉得皮痒痒了吧。”

      弗筠还当是她发觉了账本失窃的事情,心下一松,强忍着满面的潮湿异味,一脸委屈道,“凌仙是被贼人掳走了,章大人和王捕头都盖章的事,妈妈为何还是不信我?”

      陈妈妈吊起眼梢,掐着她的肩头,锋利的指甲直往皮肉里钻,恨恨道,“你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她是无端被贼人掳走吗?还是本来想私奔,却扑了空?你当我不知道?我就这么好被你糊弄吗?”

      弗筠蹙眉忍着疼,脑海却飞速旋转,意识到这中间必是出了什么岔子,否则陈妈妈不会变脸如此之快。

      她如此笃定凌仙是私奔而不是遭劫,难不成是得到了什么确凿的消息?是因为那个抓走凌仙的希白?

      她一瞬间便想起了觉得希白之名耳熟的缘故,心口顿时扑通扑通地跳,浑身血液都在发热。

      原来是一丘之貉,真是天助我也。

      她内心雀跃不已,哪怕现在让她挨一顿鞭子也值了,可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弗筠嘴上仍继续挣扎,“凌仙说自己来了月事,便躲在茅房里不出来,我那时候跟徐公子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她要是有私奔之心,你会不知道?”陈妈妈气得嘴皮子都在哆嗦,抡圆胳膊就甩了她一巴掌,直将她扇倒在地。

      陈淮抓在她后脑勺的手没有及时收回,一阵生疼席卷头皮,弗筠虚弱地瘫倒在地上,半边脸失去了知觉,耳畔嗡嗡作响,口中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她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支着胳膊坐起来。

      陈淮手里的羊角灯,恰好与之齐平,橘黄灯光打在她的半张脸上,将嘴角那线歪斜的血迹衬成了黑褐色。

      弗筠凄然一笑道,“章大人过几日要来看我,妈妈是不想做这笔生意了吗?”

      “你是在威胁我么?”陈妈妈鼻孔哼出粗气,嗤笑了一声。

      她这些年经手的姑娘,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太多人一朝名扬便觉得自己有了靠山,翅膀硬到可以飞了,甚至可以反过来拿捏她了。

      殊不知折断翅膀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她先前愿意给好脸色,那是看在对方乖觉的份儿上,若是察觉到对方生了异心,那便再也没有可以商榷的余地了。

      下射的灯光衬得陈妈妈那张脸近乎狰狞,宛若厉鬼,她鼻孔哼出粗气,以几乎残忍的语调道,“晓花苑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男子最不稀罕的也就是皮囊,今日瞧上你,不妨碍明日换上她,没有你这个赛观音也有其他的赛观音。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且看看没了这身皮,还有没有人愿意看你一眼。”

      她掐起弗筠的下巴,用手指将她嘴角的血迹来回涂抹,“在晓花苑,听话才是王道。你既然还不懂这个道理,那便让陈淮带你再好好领教一下。”

      -

      晓花苑角落一间不起眼的柴房。

      破碎的窗纸勉强地粘在窗棱上,竖条条的木框间,频频闪过几道鞭子的残影,方落又起,似乎永远不知疲惫。破空的皮鞭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女子隐忍的痛呼和喘息。

      已临近子夜时分,墨洗的深空不见半颗星子,沉沉的乌云压坠着灯火人间。

      秦淮河上的摇橹划桨声渐渐消歇,前院里寻欢的恩客大都由美人搀扶着回了床榻安歇,偶有几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娇软尖叫,像羽毛挠过心口,空气里迷醉着让人失魂的春香。

      无人知晓此处的血腥。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的门终于被从内打开,陈淮喘着粗气,擦了擦满头的汗,甩在地上留下道道水渍,持鞭的手因用力过甚不受控地发抖。

      他回看了一眼爬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女子,素白的中衣已换了颜色,像是没染匀的破布,裤腿的布料是白色缀桃色,袖子的用料是浅粉,后背则是染透了的深红,黏腻的血液沿着破裂的口子不断渗出。

      她身边的空地上则纵横着沾着血迹的鞭印,四壁的白墙早已被血污渗透肌理。放眼之处,尽是红色,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陈淮揉了揉额头,将门重新关上,从外面上了锁。

      及至脚步声不闻于耳,匍匐在地上的躯体才动了动,弗筠抬起下颌支在地上,狠狠地吸了口气,嗅到了一股混着尘土的血腥味,不由咳嗽了几下。

      原以为她这五年里已经被打皮实了,大约可以扛过去这般切肤之痛,没想到这回陈淮下了死手,全不似先前那般留有余地,若非她咬牙忍痛装死,只怕当场魂归西天。

      背上像是被生生扒去了一层皮,又往模糊的血肉上拼命撒盐,再浇上一壶烧开的沸水,疼得她只有哼哼唧唧的力气。

      弗筠用掌心撑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只要稍稍一动,便是一股钻心蚀骨的疼痛,从后背席卷至全身,连指尖都有微微的麻意,无奈只好作罢。

      她将耳朵贴在地面,依稀听见大街上传来敲梆打锣的声响,“笃笃”“咣咣”的声音此起彼伏,重复了四轮,已进入四更天。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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