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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和隔壁大门一起关上的,是杨宁的那句“你真的疯了。”
傅荣宇手里还捏着那张卡,他僵在原地,走廊声控灯因长时间的寂静缓缓熄灭,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平心而论,现在他甚至无法确认自己对杨宁的真实情感,她究竟是什么呢?
她是他无趣平淡如火车轨道般漆黑生活里的一盏明灯。
总有人说爱情是冲动,是不顾一切,他确实有那么几次失控,可杨宁没有让他偏离轨道。常年以往他的生活仍然在这条轨道上前行,他并没有因为杨宁放下人生中应该去拥有的一切,反而越来越能接受他曾经不能接受的东西。
所以是爱情吗?很多事情不能细想,否则在那个吻后他就应该明白,不对,也许是更早以前。
傅荣宇又想到他的父母,他从没感受过正常的爱情,唯一一次看到确切的爱是在杨宁的父母那里,杨宁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她会懂的,所以答案很明显——她不爱他。
所以爱情应该是怎么样的?没有人告诉他。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杨宁说他的一腔汹涌,如果这是爱情,那也太苦涩了。
这天晚上,傅荣宇一个人在楼下重新开始抽烟,抽了一整盒,他终于平静地接受了杨宁不会爱他这个事实,但是他接受不了杨宁放弃自己的人生。
他发觉比起杨宁不爱他,他更受不了旁人用戏谑的语气说出“那女孩真是可惜”这般话,他的心如刀剜。
她的人生怎么也不应该用“可惜”来总结吧?
即使给不了幸福,也得想办法让她和以前一样快乐吧。那时傅荣宇只能这么想。
所以当次日傅荣宇提着艇仔粥和虾饺出现在杨宁家门口的时候,杨宁觉得这人不仅疯了,脸皮也更胜一筹了。
她还是将他放进来,他们甚至不需要交流一个字,只是在这个空间里做各自该做的事。
杨宁小口小口喝着粥,艇仔粥还是很鲜味,傅荣宇还记得她不吃葱。
傅荣宇搞了个拖把进来房间,大少爷不知道从哪练来的干家务活的本事,勤快得很。杨宁想到王英那么宝贝的儿子却一墙之隔在她家搞卫生,没忍住勾了嘴角。
傅荣宇正好抬头看她一眼,眼神疑惑,他很快开始整理杂物,不经意间开口问:“男朋友没来看你?”
杨宁吃饱了,划拉着粥底,吧嗒着嘴,黏糊糊地回答:“分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傅荣宇觉得自己又能继续大干一场。
他更理所当然的把这个房子当成自己的家,隔几天来送一次家里的饭。有次去图书馆学习,回来看到街边的烤肠,滋滋冒着热气,鬼使神差也打包一份带回来,杨宁吃得很专注。从那以后,他也不挑了,少爷本性也抛弃了,和杨宁走街串巷,他带她去附近有名的垃圾小吃一条街。
他记得以前他说这块地方都是垃圾,身边的杨宁不施粉黛,一边吃煎饼,一边咀嚼:“垃圾嘛,就该待在垃圾里。”
春节期间,这里还是灯火通明,烧烤摊总有酒瓶相撞的声音和呛的鼻腔无法适应的油烟,他第一次感受到热闹。尤其是看到身边的杨宁,他确信和她来对了地方,她真的需要热闹。
可热闹总归会散去,徒留一身的烟酒味。
傅荣宇在夜色中问她:“什么时候回广州?”
杨宁有那么两三秒没有回答,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夜色太浓,他的眼睛里情绪不明,她最终转身背对傅荣宇:“明天下午吧。”
傅荣宇始终没有再提那天晚上的冲动,也没有再追问她继续读研的事,他想还不到时候。他在他的房间里辗转反侧,对面那窗始终没亮灯。
一个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到太阳晒得发烫才醒来。广东的天气总是这样,忽凉忽热。
傅荣宇顶着鸡窝头去敲对面家的门,他想问问杨宁中午去不去吃街口那家新开的煲仔饭?他觉得腊味很好吃。
然而很久没开门。
头顶传来楼上住户的声音,大爷抽着烟睥睨他,用一口大白话告诉他:“小傅啊,别敲啦,阿宁早就走啦。”
傅荣宇没太听懂,“啊?”了一声,后知后觉跑上楼,用自己特别蹩脚的粤语配合着手指划来划去,问大爷:“阿宁去哪了?”
大爷说:“一个小时前就拎着行李走了。”
傅荣宇的声音很急,只能用普通话交流:“她说她去哪儿吗?”
“那就是回广州读书嘛,还能去哪。”大爷一口烟气喷在他脸上,害他咳嗽了一声。
至少不应该是现在,他想。
但他还是三步并两步跑下楼,打开手机搜索车次。
他妈的,深圳到广州的车次怎么那么多?
现在是九点,她怎么去广州?高铁?火车?还是大巴?他很害怕。
深圳客运站离这里太远了,他赌杨宁不会去这里。那就深圳站吧,可是如果错过了呢?
他那时根本没想过如果。
傅荣宇在街口拦了一辆的士,新春的司机往往都随意开价,傅荣宇充耳不闻,急匆匆地说:“送我去深圳站。”师傅以为他误了火车,一路踩着限速带他前行,打着方向盘说现在的小孩真是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傅荣宇一向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没有回应的兴趣,他胡乱翻着手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杨宁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任何一种联系方式。
下车的时候他随便塞了几张红色的钞票,然后丢掉了他的涵养,第一次摔了车门。
根本进不去车站,人生从来没有过没票的时候跑来火车站,也好像从没这么失态过。几根头发顶着汗水从额角流下也没有纸巾去擦。他又绕了一圈跑回售票处,买了一个最近的省内车票,才终于检票进了站。
他第一次痛恨这座城市为什么永远那么多人?
在这个又脏又乱的车站里,每个人都说着他听不懂的家乡话,总有不懂事的小孩在哭闹,空气里漂浮着各种方便面里香料的味道。
他根本就找不到杨宁。
也许人生就是错过吧,反正他已经错过那么多次,再多一次也无妨。
傅荣宇真的跑了太久,他认命了,才发觉喉咙已经干到一定程度,说不出一句话。
他挪去厕所前的接水处接了杯温水,却在抬头时看见了刚从女厕所出来拉着她那个万年不变的橙色行李箱的杨宁。
“杨宁。”傅荣宇喝了杯水,发觉自己竟又能说出话了,声音哑得很。
来的路上他以为自己看见杨宁可能会冲上去拥抱她,做一些本来不应该做的事,但是很奇怪的是,此刻他只是平静的叫住了她的名字。
杨宁偏过头,看到本应该在家睡觉的傅荣宇站在她面前,眼睛瞪得和铜铃似的:“你怎么来了?”
傅荣宇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他想问她为什么骗他说下午的车?这次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房子怎么办?你的学业又该怎么办?你的未来呢?
然而他挑了和这些问题完全背道而驰且毫不相关的话,他听见自己有点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我爸妈实在逼得很紧,怎么样,你考虑好和我结婚吗?”
“不要放弃学业,就算没有人支持你,我会。至于其他的,你当帮我个忙吧。我马上会去西藏援藏,这两年都回不来,不必有负担。重新考研,然后过自己的生活。”
杨宁心里清楚,她并非真的走投无路。她可以不卖房,还有这几年的奖学金和父母留下来的积蓄,虽然过不了以前的日子但总能有办法活下来。
换句话说不管怎么样也不应该接受这个荒唐的提议,傅荣宇已经完全疯了,从他打开她家那扇大门开始。
傅荣宇在某天早晨像个土匪一样闯进来,不由分说地带来烟火气。他存在的那一个月,是父母去世后,她第一次在清晨听见除自己以外的脚步声。
在这个嘈杂不堪的候车室里,她开始想念家里的气息,她竟然开始贪恋家的温暖。
不对,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对。
此刻车站的喧嚣裹挟着热浪将她淹没。也好,她想。她有放弃一切又重来的勇气,考研都能重新再来几年,婚姻又算什么?既然未来都是一片迷雾,与其一个人摸索,不如和这个熟悉的疯子一起。至少,他不会用怜悯的眼神看她。
杨宁从随身包中抽了张纸,递给傅荣宇示意他擦汗。
傅荣宇接过纸巾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全盘否定的准备,可站在他不到两步的杨宁只是举起左手,意味不明地问:“你知道我的指围吗?”
傅荣宇眼睛里的无措太明显,老实说他做好了所有被拒绝的准备,他觉得杨宁甚至可能会破口大骂,会再一次说他疯了,但不是现在这样。
他在原地怔住很久才终于往前一步,用稍微有些颤抖的拇指与食指环扣杨宁的无名指,两个人的指腹相碰,都有些凉。
那时的傅荣宇终于抓住了人生中唯一能抓住的、有温度的实体,说话的时候笑容有点苦涩:“现在知道了。”
检票口已经在催着进站,列车马上就要离开深圳。杨宁与傅荣宇道别,转身投入人海之中,已经过了检票站,又听见傅荣宇在她身后隔着排队的人群大喊:“杨宁,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别让我找不到你!”
杨宁那时在检票口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在回学校两周后杨宁收到一份快递,黑色的磨砂小盒,里面是符合她尺寸的钻戒。她并不是个完全低调的人,也不爱张扬,傅荣宇完全懂她,她很满意这个礼物,只是碍于职业的特殊性,平常不曾佩戴过。
傅荣宇回家后很快和父母坦白一切,那时傅庆年面上不悦却念及杨宁父母离世并未发作,连王英也只是责怪他因为善良和逃避选择了不该选择的人,她甚至开始反思是否因为自己的逼迫而让傅荣宇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属于他的道路。
傅荣宇用这种这种笨拙、仓促又自私的“无私”,解决了那时杨宁人生中最现实的问题,他们都太年轻太自负了。
后来重新回想才觉得很多事情都走错了一步,结婚前也没正经牵过手,接过吻,甚至婚戒都不是亲手递上。他们之间的顺序总是理不清,但要说他们不珍视彼此吗?倒也未必,只是在这些错乱的顺序面前,毛线团乱了就很难再理顺,谁爱谁想来也并不那么容易理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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