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就在一瞬间

作者:厢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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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


      南国的会议结束后,徐芯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气力,回到北海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一种浑噩的状态。

      白天,她依旧准时出现在实验室,数据、公式、论文,一切按部就班,效率却大不如前,常常对着一行简单的代码发很久的呆。

      夜里,失眠成了常态,睁眼到天明,脑海中反复回放的,是酒店走廊里陆淮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和他那句冰冷决绝的 “过去了”。

      她开始频繁地头痛,起初只是偶尔的隐痛,她以为是休息不足。后来疼痛加剧,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眩晕和恶心。

      一次在实验室,她正操作着精密仪器,眼前骤然一黑,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房间,她被同事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周慕远坚持带她去了医院。

      一系列检查下来,医生的表情变得凝重。最终诊断:恶性胶质瘤,位置凶险,已非早期。

      消息传来,徐芯竟有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悬了许久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

      她没有告诉父母详情,只说是工作需要,申请了一个长期的海外交流项目。然后,她以惊人的速度办理了离职,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在一个初春的早晨,独自登上了飞往瑞士的航班。那里有全球最顶尖的脑科研究中心之一,也有一项尚在试验阶段、希望渺茫但或许能搏一线生机的新疗法。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包括周慕远。只在登机前,给他发了一条简短的讯息。

      “慕远,感谢这些年照顾。我走了,勿念,勿寻。珍重。”

      然后,她关掉了手机,切断了与过去世界所有的联系。

      苏黎世的春天来得晚,空气清冷,带着阿尔卑斯山雪水消融的寒意。

      医院是冰冷的白色,仪器单调的嗡鸣,消毒水无孔不入的气味。

      治疗的过程痛苦而漫长,化疗,放疗,一次次的开颅手术。头发大把脱落,体重急剧下降,镜子里的女人瘦骨嶙峋,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在极度的虚弱中,偶尔会闪过一丝异常清亮的光芒,像是燃尽前最后的星火。

      疼痛是永恒的伴侣。

      有时是尖锐的撕裂感,有时是沉闷的、无休止的钝痛,啃噬着每一根神经。

      她在疼痛的间隙里,会看着窗外异国灰蓝色的天空,看鸽子扑棱棱飞过教堂尖顶。思绪飘得很远,又似乎很近。

      她想起北海大学图书馆洒满阳光的桌子,想起高中教室里飞扬的粉笔灰,想起暴雨中倾斜的伞,草稿纸上交错的笔迹,指尖点住的 “能” 字……最后,定格在酒店走廊,他转身离去的、决绝的背影,和那句 “过去了”。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过不去。

      不是放不下,而是它早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与血肉骨骼长在了一起,试图剥离,便是撕心裂肺的疼。而现在,连这疼,也快要感觉不到了。

      意识清醒的片刻越来越少。

      更多时候,她在昏沉与剧痛的交替中浮沉。

      瑞士的护士很好,温柔,耐心,但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同情,和看得见的结局。她不再看日历,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窗外的光线明暗交替,昭示着又一个日夜的轮回。

      最后那段日子,她已经无法起身。

      视线开始模糊,听力也时好时坏。疼痛似乎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平静。

      某个黄昏,夕阳的余晖将病房的墙壁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她忽然觉得精神好了一些,或许是回光返照。

      她示意陪护的护士,想写点东西。

      护士拿来纸笔。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

      试了几次,才勉强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不是遗书,没有交代。只有几个支离破碎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像是潜意识里最深沉的烙印。

      “北海……雨……能……”

      写到第三个字,笔尖顿住,颤抖,留下一团扩散的墨迹。

      她看着那团墨迹,目光有些涣散,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淡的弧度,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又像是,释然了什么。

      然后,她松开了手,笔滚落在地。

      窗外的最后一缕天光,沉入远山的轮廓。

      监测仪器发出漫长而平直的鸣音。

      苏黎世的春天,还很冷。

      …………

      北海市,又是一个雨季。

      距离那场南国的会议,又过去了三年。

      陆淮知的名字,在他所深耕的领域,已经如雷贯耳。他创立的淮今科技公司估值惊人,主导的前沿项目屡屡突破,本人却愈发低调神秘,鲜少在公开场合露面,拒绝一切无关的采访和社交。

      只是,他身边始终没有任何女伴的踪迹。

      商业伙伴私下议论,这位陆总像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工作机器,除了工作,便是独处。

      有人见过他在深夜独自攀爬未开发的山脊,有人见过他在暴雨中于无人的海边静坐良久。他的办公室在顶层,视野极佳,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和远处那片在阳光下闪烁的、名为 “北海” 的内陆湖。

      他常常站在窗前,一站就是很久。手里有时会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小小的、颜色有些暗淡的浅蓝色磨砂纽扣。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也没人敢问。

      他的助理是极少数能接近他私密空间的人。

      助理曾小心翼翼地问,是否需要定期清理他办公室那个上了锁的底层抽屉。

      陆淮知当时正看着窗外,闻言,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不必。永远不必。”

      抽屉里有什么,助理不知道。

      只记得有一次,陆淮知喝醉了——那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整整一夜。

      第二天助理进去时,满室烟味,陆淮知坐在那片狼藉中,眼睛布满血丝,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似乎是从什么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页,上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写满了复杂的物理公式推导。而那个通常上了锁的抽屉,被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边缘已经磨损的、浅蓝色的便利贴,被仔细地压在抽屉最中央。便利贴上的字迹清秀,只有一句话: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那天之后,陆淮知变得更加沉默。

      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将公司具体事务更多地交给得力下属,自己则开始频繁地往返于国内外,行踪不定。

      没人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有他的私人飞机航线记录显示,他多次飞往瑞士,苏黎世。

      又是一个雨夜。

      北海市被笼罩在绵密的雨幕中。

      陆淮知没有叫司机,自己开车,驶出了市中心。车子最终停在了市郊一片安静的墓园外。

      雨下得正急,哗哗地冲刷着世间一切。

      他没有打伞,推开车门,走进了雨里。

      冰凉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头发贴在额前,昂贵的西装布料紧紧裹在身上,沉重不堪。他不在乎,一步一步,沿着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青石小径,走向墓园深处。

      最终,他在一座新立的墓碑前停下脚步。

      墓碑很简单,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名字和生卒年月。墓前很干净,没有祭品,只有雨水不断冲刷着光洁的石面。

      陆淮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雨水顺着他冷硬的颌线不断滚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墓碑的名字上,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冷静自持的眼眸里,此刻翻滚着滔天的巨浪,是痛楚,是悔恨,是难以置信的荒诞,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万念俱灰的死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单膝跪在了潮湿冰冷的地面上。昂贵的西装裤瞬间浸透泥水,但他恍若未觉。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抚上墓碑上那个冰冷的名字。石刻的凹槽边缘,被雨水浸泡得光滑。

      “徐芯……”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破碎,被哗哗的雨声瞬间吞没。

      这个名字,在他胸腔里压抑、翻滚、灼烧了十年,此刻终于吐出,却已无人聆听。

      “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如山洪,如海啸,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哽在胸腔,闷痛欲裂。

      为什么?

      为什么不再等等?

      为什么……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当年那句没说完的话,告诉她。

      毕业那天,空荡荡的教室里,夕阳西下。

      他想说的,从来不是告别。

      他想说的是 …………

      雨水疯狂地拍打在他身上,脸上,冰冷刺骨。

      他跪在泥水里,额头抵着冰凉的石碑,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从不露怯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如同一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许久,许久。”

      雨势渐渐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陆淮知终于缓缓直起身。

      脸上湿漉漉一片,眼神却已恢复了某种空洞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再也无法愈合的、深可见骨的黑洞。

      他从湿透的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枚小小的、颜色暗淡的浅蓝色磨砂纽扣。

      一张被透明薄膜仔细封存好的、边缘磨损的浅蓝色便利贴,上面是清秀的字迹:“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他将纽扣,轻轻放在了墓碑前。然后,将那张保存完好的便利贴,仔细地、郑重地,贴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隔着湿透的衬衫,紧贴着皮肤。

      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仿佛这样,那句迟到了十年、再也无法宣之于口的话,就能被她听见。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简单的墓碑,然后,转身,一步一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背影在蒙蒙雨雾中,挺直,却透着一种永恒的、深入骨髓的孤独。

      雨丝纷飞,模糊了天地,也模糊了他离去的方向。

      只有墓碑前,那枚小小的蓝色纽扣,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一点微弱而固执的光泽,像深海之底,再也无法抵达的,一点微蓝的旧梦。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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