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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府
韩老将军五七过,聂扶清坐在书案前,翻着老管家递上的十来张房屋租赁图,对着一旁的宵练碎碎念道:“这个离宫太近,晦气。
“这个么,旁边是不是有个屠宰场来着?不好不好,太臭。
“前有高楼侧有槐,风水不行,下一个!
“这是什么!青楼旁边的也敢拿过来!教坏我儿怎么办!”
半个荣安府的牙行都被他骂骂咧咧了四五天后,地方终于定了。一处离着韩府仅有两条街,离着忠武侯府却很远的八间房。左转有书院集市,右侧是柳岸码头。
老管家有了前车之鉴,连这府中养什么鱼床帏用什么料都一一向聂扶清报备。
聂扶清犹豫许久,总觉得思虑不全,于是又给醉眠居传了信,说是新宅子还没置办好,多拦韩峥云几天。
宵练在一旁止不住翻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忠武侯要娶亲呢。
于是,在韩峥云又跟着醉眠居的劈柴老头练了半个月功夫以后,终于搬进了属于自己的府邸。
这地方离着韩府不远,只是不方便再去蹲忠武侯府的门了。再加上一进门,老管家就热情地介绍着府邸构造,又是当家主母房,又是儿子孙子上学的,简直把他韩峥云的一辈子都安排好了!
韩峥云总觉得这一切都是聂扶清故意的。
老狐狸怎么可能害怕惠帝的离间?
自上任已经一周有余,他在宫门巡查几日,都不见聂扶清进宫,派国殇去找宵练打听,也只说侯爷在府内养病。再后来,宵练人都寻不到了。
他总觉得这要么是欲擒故纵,要么是刺杀那晚还有隐情。
再忍忍,再等等。韩峥云这么劝自己。
可直到温居那天,聂扶清都没出现。
“太子到!”
一声通报让全场静了下来。新任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侯好大的能耐,一来就赶上钱相受挫,现如今不仅得惠帝重用,更得太子青睐。
众人纷纷将太子迎至高位,可这太子又快步走下,握住韩峥云的手腕到了一旁私聊。
李蒲安急切地问:“峥云,玄弟过得如何?离别六年,我实在忧心。”
“太子莫急,三皇子聪慧过人,这些年来读书习武皆勤奋,与那铁胤太子更是关系亲密,至于同吃同睡。”
李蒲安长叹一口气:“那蛮横无理的国家,竟因为吾弟与他们家一族亲同名,就要玄弟改名为‘蛰’,实在欺人太甚!
“那乌齐纳为人如何?玄弟在他身边可安全?莫不是落了什么把柄?”
韩峥云观这太子倒与他那父亲和舅舅都不同,不是个没心的,倒也愿意多安抚几句:“太子真的安心,乌齐纳为人光明磊落,两人又年龄相仿无话不谈,有他做靠山,三皇子是安全的。”
李蒲安勉强镇定下来,又拉着他说了几件李玄小时候的事,不过韩峥云没怎么听。
据说外甥肖舅,聂扶清那双眼睛也长得这样么?
正想着,老管家提了一包杏仁酥过来:“大人,忠武侯府送来的贺礼。”
韩峥云瞪大了眼睛,满脸期待地望着老管家。
老管家一头雾水:“什么?”
“人呢!”
“哦,送点心的俾人啊,走了啊。”
韩峥云眼里的光瞬间灭了:“就,没了?”
“嗯,就没了。”
谈到的明明是自己舅舅,李蒲安却和不愿有一丝关联似的,向韩峥云道了谢就离开了。
韩峥云心中疑惑,身后却偷偷藏了一小贼猛地偷袭过来。
韩峥云捏着那小贼的脖颈子就拽到了身前。
“哎,哥哥哥!是我!”韩擎风吃痛地龇牙咧嘴。
韩峥云赶紧撒开手,惊喜地问:“擎风?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祝贺我哥当大官住大宅啊!你等等我,等满了年纪,我也要入朝为官,就把宅子安置在你隔壁!”
韩峥云眯眼瞧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弟弟,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你是不是偷溜出来的?”
韩擎风心虚道:“诶嘿,阿娘不让我来打扰你……
“但是吧!这是阿娘亲手做的你最爱吃的点心!我觉得她肯定知道我会来找你,所以这不算偷溜。”
怎么也是杏仁酥?
韩峥云把忠武侯府送来的那包杏仁酥也拿出来,上头没有任何字样,打开一看,两份几乎长得一样,再一尝,味道也差不多,只是忠武侯府的那份更甜些。
韩擎风倒是见怪不怪:“娘每年都会给忠武侯做两身冬衣,除此之外,她想你想得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跑去厨房做杏仁酥,然后专门装好送去忠武侯府。”
韩峥云听后欣喜若狂,交代老管家招待好客人,便疯疯癫癫地出门左转蹿了出去,没几步又向右折到醉眠居方向去了。
“难不成是要请我喝酒嘿嘿。”韩擎风心想。
韩峥云提着两坛醉眠居的好酒,迫不及待地敲响了忠武侯府的门。
“哎呦韩大人,都说了侯爷身体抱恙不见客……”
这忠武侯府里的任何人都被他家主人教得嘴精,任何人都不能信。
韩峥云可不给他面子,胳膊肘子一撞,顺着门缝就往里挤。
“哎!您怎么闯门呢!来人呐!来人!”
夕阳下,聂扶清正在院中乘凉,赤着脚躺在藤椅上,手拿大蒲扇惬意地摇啊摇。
见有人闯进来也无动于衷:“不去招待你那些宾客,来我这儿做什么。”
这才什么日子,乘哪门子的凉?
韩峥云担心他身体,刚走近几步就发觉了拿蒲扇那玉手下,有一道可怖的红疤藏在衣袖中。
这就是国殇提到的新伤。
韩峥云蹲在聂扶清身侧,将酒放下,抓起胳膊就开始检查。
“你干什么!”
这蛮牛力气忒大,聂扶清根本挣扎不过,只能任由他把袖子撸上去,看到了一整条还未好利索的伤口。
韩峥云自认不是个风雅人物,赏不来什么艺术。但此刻,他觉得那个自己搁在心头完美无瑕的艺术品,被人刻意损坏了。
“怎么回事。”
韩峥云双眼通红地死盯着聂扶清苍白的脸,手上力气越来越大,看他因为疼痛,脸色渐渐显露出血色。
“疼!你,你给我滚开!”
聂扶清抬脚就往他肩上踹去,却被韩峥云准确地攥住脚踝,不得动弹。
聂扶清心中叫苦连天。他现在后悔极了,自己就是犯贱,好端端的送什么点心去!招了这么个疯子上门!
“不告诉我?好。那你为什么给我送杏仁酥?这是你亲手做的,按照我娘的手艺做的,对不对?”
聂扶清眉角一跳,这疯子怎么猜到的。
“不是,差俾人随便去街上买了送去的。”
韩峥云就知道他会嘴硬。
他也不争辩,只是用最近又新生一层茧的大拇指摩挲那白嫩细腻的脚踝。
多漂亮的脚踝,让人想在上头咬一口,破了皮,鲜血顺着小腿往下滑才好看。
聂扶清痒得连忙从藤椅上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韩峥云的眼神盯得他发毛,几天不见这人怎么疯成这样了?
韩峥云也不说话,从一旁拎了酒,不容置喙地单手把聂扶清扛起,往屋里去了。
他把人放在罗汉床上,皱着眉厉声道:“没穿鞋就别乱跑。天还凉。”
聂扶清真怀疑刺客那毒没解全,伤到脑子了:“你在教训谁?”
韩峥云并不回答,在对面坐下:“我有事要问你。”
聂扶清早就被那醉眠居的酒勾得起了馋虫,舔着下唇冲门外喊道:“拿两只碗来。”
韩峥云皱眉:“我可没说这酒是买给你喝的。”
聂扶清笑道:“笑话,我忠武侯府还买不起两坛酒了?一碗酒,一个问题。要么,我暂时不喝;要么,你永远别问。”
他给两人满上酒,捏碗来就是豪饮,一口到底。
韩峥云上下打量他,依旧是跟没骨头似的随便倚在窗边,可韩峥云总觉得,这酒碗比花口杯要配他得多。
一碗下肚,聂扶清感到浑身舒畅:“问吧。”
“伤是怎么回事。”
聂扶清抿着嘴又要去拿酒坛,却被韩峥云捷足先登,率先拉到自己身前:“你不说,就不许喝。”
“啧。”
老狐狸酒瘾上来了,刚刚很有骨气说自己可以暂时不喝,现在全成了放屁。
他囫囵道:“刺客砍的呗。”
“有我在你不可能受伤。我晕过去前,距离延和殿就隔了一道门吧?
“而且,这伤疤纹路怎么越看越像我心口上的这道。”
他越说身子越向前倾,抓着聂扶清的手就按上了自己的伤口,而且越来越使劲,直至有血色洇了出来。
聂扶清火速把手抽走:“韩峥云你今天发什么疯!”
“这都是被你逼的。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跟在你屁股后头永远都慢一步!为什么不能让我试试……或许我能带你走呢?”
“……告诉你又能怎样。是让你对惠帝失望,还是对这个国家失望?我的少年郎啊,不该走一条这样的路。”
聂扶清装作看不见他湿润的眼角,只是拆开另一坛酒给自己倒上。
“可如果不让我知道你过得如何,我只会更失望。
“六年前奉旨入铁胤那天,你还记得吗?才八月份,荣安府下了大雪。我当时看见你紧紧抱着两个牌位,孤零零地骑马进城……
“周围人都在议论着聂家的不是,可我却被父亲口中糟了万千磨难的聂家二公子的真实模样震撼着,你不该形容枯槁,你不该孤寂落寞,你不该流下血泪。”
聂扶清很是心虚,怎么听上去接下来要控诉自己这个负心汉冷落一腔深情了?于是向韩峥云手里塞了碗酒。
韩峥云也不喝,抬手委屈地抹了抹泪。
“可我马上就要离开,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差人往韩府送了消息,拜托阿娘每年为你做一身冬衣。
“我当真不知扶清先生就是你,可那又如何,只要是你,我都要去争一争。”
韩峥云的心里压着一块厚石板,底下生满苔藓爬虫不见阳光,六年了,他这回要把这石板掀过来好好看看,究竟能不能见光。
“聂扶清,我记挂了你六年,你却当我的心意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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