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风与未寄出的纸条

　　数学周测的卷子发下来时，清禾盯着上面刺眼的红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橡皮。曾经她的数学成绩稳居班级前十，可这半个月来，课堂上老师讲的知识点像飘在空气里的尘埃，她怎么抓都抓不住，作业本上的错题越来越多，周测分数更是跌到了及格线边缘。
　　“清禾，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山羊老师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她是清禾的班主任，因为姓杨，又总带着温柔耐心的笑容，同学们私下都叫她“山羊老师”。
　　清禾的心猛地一沉，攥着卷子的手指泛白。她知道老师肯定发现了她的异常，可那些藏在心里的秘密，像沉重的石头压着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涌出教室，清禾磨磨蹭蹭地收拾好卷子，低着头跟在山羊老师身后。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墨水香，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办公桌上，映出细小的尘埃。山羊老师让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递过来一杯温水。
　　“先喝点水，慢慢说。”山羊老师拿起清禾的周测试卷，眉头轻轻蹙起，“这阵子你的状态很不好，上课总是走神，作业也很敷衍，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清禾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在杯子里晃动的水面上，小声说：“没有，老师，我只是……没复习好。”
　　“是吗？”山羊老师没有戳破她的谎言，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可我记得，你以前就算不复习，基础题也不会错这么多。”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清禾总是藏在袖子里的手臂上，“而且这半个月，你总是一个人待着，课间躲在厕所，吃饭也不跟同学一起，连以前最爱的美术课，都没再交过作业。”
　　清禾的肩膀下意识地缩了缩，慌忙把手臂往袖子里又拽了拽。前几天失眠时那种尖锐的冲动又冒出来，她在手腕上划了浅浅的几道痕，虽然不深，可只要挽起袖子就会被看见。
　　山羊老师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她没有强迫清禾露出手臂，只是放缓了语气：“清禾，我教了你两年，知道你是个懂事又敏感的孩子。”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是清禾以前的作业和绘画作品，“你以前画的向日葵，色彩多鲜亮啊，可这阵子，你连素描本都很少拿出来了。”
　　清禾的眼泪突然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以前每次美术课，她都会把画好的作品拿给山羊老师看，老师总会笑着夸她“有灵气”，还会给她讲梵高的向日葵，说“向日葵向着阳光生长，再暗的日子也会有光亮”。
　　“老师知道你心里藏着事。”山羊老师的声音像春日的暖阳，一点点融化着清禾心里的坚冰，“不管是被人欺负，还是和朋友有关的事，你都可以告诉老师，老师能帮你。”
　　“朋友”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清禾的心里，林安的笑脸、遗书碎片上的字迹、泥潭里捞起素描本时的绝望，瞬间涌进脑海。她咬着嘴唇，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裤子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我……我的朋友走了。”清禾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走得很突然，我……我很想她。”她不敢说林安是自杀，不敢说那些霸凌的细节，更不敢说自己心里的自责和恐惧，只能说出这半句藏了很久的话。
　　山羊老师没有追问“走了”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逼她说出更多细节。她轻轻拍了拍清禾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想念一个人的感觉，一定很难受吧。”
　　这句话让清禾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把所有情绪憋在心里，不敢告诉妈妈，不敢告诉同学，只能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现在被山羊老师温柔地戳中痛点，那些压抑的委屈和痛苦，终于有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哭了很久，清禾才慢慢平静下来。山羊老师递给她一张纸巾，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认真地说：“清禾，如果有人欺负你，不管是谁，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老师会保护你。”她顿了顿，又说，“你不用一个人扛着所有事，学校和老师，都是你的后盾。”
　　清禾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是林安离开后，第一次有人明确地告诉她“我会保护你”，第一次让她觉得，自己或许不是孤立无援的。
　　山羊老师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画册，封面是一大片金灿灿的向日葵，在阳光下开得热烈而灿烂。“这是老师送给你的。”她把画册递给清禾，“你以前喜欢画画，心里的话如果说不出来，就画出来吧，把想念、把难过、把所有情绪都画在纸上，会轻松很多。”
　　清禾接过画册，指尖摩挲着封面细腻的纸张，看着那些向着阳光的向日葵，眼眶又一次湿润了。她想起林安也喜欢向日葵，曾经她们约定，要一起去看大片的向日葵花田。现在林安不在了，可这本画册上的向日葵，却像林安的笑容一样，带着温暖的力量。
　　“谢谢老师。”清禾的声音虽然还有点沙哑，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
　　“回去吧，慢慢来，老师相信你。”山羊老师笑着说，眼神里满是鼓励。
　　走出办公室时，上课铃刚好响起。清禾抱着画册，走在洒满阳光的走廊里，心里又暖又痛。暖的是山羊老师的理解和关心，痛的是林安再也看不到这样的阳光。可她看着怀里的向日葵画册，林安的嘱托又一次在耳边响起：“要好好活着。”
　　这一次，清禾的心里多了一丝不一样的念头。或许，她真的可以不用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或许，她可以试着相信老师，试着向别人求助；或许，她真的能像向日葵一样，重新向着阳光生长。
　　回到教室，清禾把画册小心翼翼地放进桌肚里，和林安的素描本放在一起。她翻开数学卷子，虽然错题依然很多，可心里的迷茫和绝望，却淡了一点点。她拿起笔，开始认真地订正错题，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卷子上，也照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亮。
　　放学路上，清禾没有像往常一样绕路，而是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走着。怀里的画册硌着胸口，像一颗温暖的小太阳。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绚烂而温柔。
　　“林安，你看，有人愿意帮我了。”清禾在心里默默说，“我会试着好好活着，也会守住我们的约定。”
　　风轻轻吹过，带着秋天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里刚刚燃起的微光。或许前路依然艰难，但这一次，清禾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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