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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阮宁呼吸一迟,手里已经搭上弓弦的箭微微一偏,不解地看向他。
只见许翎站在原地,双眼紧闭,胸膛深深起伏。再度睁眼时,一抹极淡的红光自他眼底一闪而过,如冰层下尘封的暗火。
“我们此刻,真的清醒了吗?”
不等回答,他蓦地提高声音:“阮宁!借你的弓一用!”
许翎从怀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符纸。下一刻阮宁的弓与箭已然飞到他身旁。许翎头也不回,左手稳稳接过弓;右手,锋利的箭镞堪堪擦过指尖,带出一条红痕。
他没有丝毫停顿,染血的指尖迅疾划过符纸表面。血迹触纸的刹那,暗黄的符纸仿佛被点燃般,红色的光芒陡然绽开,吞噬了原本的符咒,将整张符纸浸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他的姿势看似随意,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侧身、举臂、引弓。可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就是如此让人移不开眼。弓弦被他拉开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凝练气势以他为中心。周身的空气微微扭曲,碎发与衣袂无风自动。
箭尖所指,并非任何一名黑袍人,而是前方空无一物的空地。
下一刻,他松开了手指。
箭镞带着那张诚然已血红的符纸,朝着前方飞去。拖曳着长长的光尾,如同坠落的流星,笔直地轰入前方虚空!
“轰——!!!”
一阵耀眼的爆炸性光芒带动强劲的风,骤然炸开!阮宁和白朔在后面被吹得睁不开眼,险些被逼得连连后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艰难地重新睁开被刺激出泪水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那惊天一箭彻底洗涤过一般。
待她仔细看清后,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
“!”
“我靠!”
她的身上,全是粘稠的红色液体!
阮宁惊恐地转动眼珠,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倒在地上。她连忙看向身侧——白朔和许翎都在她不远处,同她一样,浑身浸满了那粘稠的红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四肢无力。目光仓皇四扫,心脏彻底沉入冰窟——哪里还有什么幽深树林、雨后林间?他们所有人,参与搜寻的弟子们,此刻都在这里,横七竖八地倒在同一片空旷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那不详的粘液,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玩偶。
郭川轩竟就在她的正前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阮宁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才那一发瞄准的,正是郭川轩的心口!
一股胆寒涌上心头,若不是许翎刚刚及时阻止了她,那支聚集全力的箭矢若是射-了出去……
阮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什么雨,从始至终淋在他们头上的,根本就不是雨。
从第一滴血落下时,他们所有人,就已经踏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致命的幻象牢笼了。
“一开始下雨时,”突然一道声音响起,她朝那边望去——果然是许翎。他挣扎着,背靠树勉强坐了起来,冷冷道:“我就察觉到空气中有股不寻常的气味了。”
“直到你完全在我面前出现,我才彻底确认。”
“他身上,有血的味道?”阮宁震撼道,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闻到啊!
“不,错了——”许翎摇摇头。
“而是一开始,带有血的就是我们。”
“之前下的雨,就是血。但处于幻境中的我们,没有正常的认知,便将其认作了正常的雨。”
“直到他靠近那一刻,我才彻底确认。”
“幻境中所有人身上都带有血的味道,唯独你没有。说你没问题,谁信?”许翎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正是以血为媒介,来构建的这个幻境,对吧?”
黑袍人一动不动。他同幻境中的模样有所不同,脸上戴着一副鬼面具,只露出两个幽深的孔洞。
“在血这一点上,想瞒过我?”许翎冷笑一声:“再奋力几十年吧。”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阮宁是疼得说不出话,许翎冷冷地瞪着他。一片死寂中,黑袍人突然鼓起了掌。
“很敏锐。”面具之下,传来一声闷闷的赞赏:“可惜,就是太晚了。”
“你不该自作聪明的。”黑袍人摇摇头,颇具惋惜道:“如果你们没有醒过来,或许,还不会这么痛苦。”
“就会同他们一样——帮助我找到东西,再毫无痛苦地永远沉睡在幻境中。”
“好在,现在也不晚,”
黑袍人大摇大摆,朝着阮宁的方向走去。脚步轻盈,脚步落在满是血的地面上,带来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不用猜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他的目标是木匣!
“你……你休想。我、我不会让你拿走的!”阮宁咬牙 ,支撑着想要起身。可惜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唔、靠!嘶……”
他们是由许翎强行破开幻境唤醒的,一时肉/体还没有适应,浑身抽痛。
黑袍人深深看了她一样,虽然看不见表情,阮宁却觉得那更多的是怜悯。
黑袍人蹲下身来,拾起跟随阮宁一起掉出幻境的木匣,擦去了上面沾染的血迹。
“不!”阮宁眼睁睁看着木匣落入对方之手,发出一声无力的痛呼。
就在这时——
“放下。”
一道沙哑,却阴寒冰冷的声音,从黑袍人身后传来。
阮宁和黑袍人同时惊讶地望过去。
是许翎,他不知何时,居然强撑一口气,忍耐剧痛真的站了起来。他脊背抵着树干,膝盖不受控制地打颤。脸色苍白如纸,被冷汗浸透的黑发,紧贴着如冷玉般的脸颊,更显得他肤色白里透亮。一双眼眸异常明亮,里燃烧着某种非人的、晃眼的光。
尽管身形不稳,尽管每一步都可能再次倒下,他还是站住了,直面黑袍人。所有的孱弱都被一股从灵魂深处榨出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执拗所取代。他死死盯着黑袍人,重复道:
“我说——把它放下。”
黑袍人实在没想到他这般地步了,还能爆发出如此强横的力量,猝不及防之下,真让许翎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空隙!
“这是我的——”许翎燃尽浑身最后一丝气力,合身扑上!居然真的按住了木匣的一角。他抬起头,瞳孔彻底变得绯红,不剩一点眼白。杀气与戾气不受控制地自他身上四处汹涌。发出那声压抑许久,委屈与愤恨的嘶吼:
“不准你碰!”
「回春真人生前所有研究心得、珍稀药方都是公之于众,从未私藏。而唯独没有将这个公开。想必,是想要留给什么重要的人吧。」
「他们嘴上冠冕堂皇,不过是想将回春真人最后一点私心也据为己有罢了。」
刹那间,他脑海里闪过阮宁那时随口的话。
就当他是自作多情吧。但如果、如果那里面真的是柳渐青要留给他的……
那么这是柳渐青留给他的东西,谁都抢不走——!!!
木匣这么被两人一争夺,颤颤巍巍分开一个小口,眼见里面的东西晃晃悠悠就要掉出来。也是这一下,黑袍人看清了许翎的眼睛。
黑袍人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许翎因为这句话心生剧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眼已经变得通红,像是被血浸染一样。传来一阵阵不正常的灼热,视野边缘模糊着一层隐隐约约的血色光晕。
黑袍人手腕一扭,以一种巧妙的手法将木匣往回一收,再加上许翎本就是强行支撑,匣子彻底失去平衡,眼睁睁看着被黑袍人拿回手中。
许翎被他带动地往后倒去,只来得及接住从匣子甩落出来的某物,还未等他细看。
“原来是这样,你居然是……”黑袍人发出一声简短的笑声,侧过身合上匣子:“真是没想到,居然能让我在这里遇见你。”
“今天你的表现让我很满意。”黑袍人高高在上道,语气如同照顾幼童的家长:“既然如此,那就将它作为今天的奖励吧。”
“小鬼,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特意在‘鬼’字上加重了发音,故意刺激许翎那本就垂垂欲坠的神经。
话音刚落,他伸出蓄满了灵力的掌心,毫不留情地在许翎胸口一拍 ——!
“砰!”
许翎本就强弩之末,再遭此重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才无力滑落在地。喉头一甜,鲜血终是抑制不住地自嘴角溢出。
他蜷缩在地,剧烈地咳嗽着,视野阵阵发黑,却死死攥着掌心里的东西——那是一枚犹带余温的吊坠。
黑袍人的身影,连带着木匣一起,消失在林间深处,再无踪迹。
“咳、咳咳咳!” 他咳嗽之下也没忘记,飞快将吊坠藏于怀中。
“许羽?许羽?你没事吧?!——”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能够起身的阮宁连滚带爬,急忙朝他跑来。
“……没事。”许翎擦去嘴角的血,有规律地吸气吐气,缓缓回过神来。
阮宁见状,不再犹豫,蹲下身来不由分说地搀着他,将他的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肩上。
“我扶着你走吧。”阮宁有些得意道:“别看我这样,我力气还是蛮大的哦。要支撑一个你这样的小男生,不成问题。”
许翎身体一僵,他实在是不习惯和别人有这么近的肢体接触。就连柳渐青都是相处了许久才能够接受,更何况这还是个异性。
阮宁似乎看出了他的僵硬:“哎呀!你害羞个什么劲!刚刚不还挺正常的嘛!”
看他还是不配合,阮宁火气有点上来了,更多是着急:“这个时候了,就别逞能了好不好?就不能信赖一下你的同伴吗?”
许翎被她的话赌得一愣。
我在逞能?
同伴?
这几个词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新奇,一时还真让这位常年离群索居的家伙大脑转不过来。
见许翎整个人终于老实配合了,阮宁心满意足地将他大部分重量都扛在自己身上,搀扶着人回去了。
……
过了一会,被那句同伴震得脑门子呱呱响的许翎终于反应过来,不,不是逞能。
阮宁此时离他这么近,身上还散发着这么浓郁的鲜血味。
他……
许翎一惊,他这才意识到,再次面对鲜血时,自己心里那股冲动,同以前相比,居然减缓了不少。
阮宁果然没说错,她力气真的很大。
有了她的支撑,许翎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他大部分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她气也不喘,稳稳当当地扶起比她还要高的少年走了一大段路。
“他们……”阮宁担忧道:“为什么我们都能正常行动了,他们还没有苏醒?”
许翎用衣袖擦去唇边最后一抹血:“我想,他们此时还没有苏醒,应该和我们有关系。”
阮宁倏地瞪大了一双杏眼,震惊地看向他。
“你、你的意思是……”
“还记得幻境中那群黑袍人吗?”许翎气若游丝道:“他们的实力和头领完全不是一个地步的。幻境中捏造出场景容易,但要同时捏造出这么多,拥有独立行动能力,会跳会动的角色是非常费力的。”
“看那家伙脱离幻境后轻易的样子。我猜,他应该不是凭空造出了其他黑袍人。而是先迷幻了其他人,再扭曲我们的眼睛,最后直接让我们,自相残杀。”
“幻境中受到的伤,虽然不能直接等同于现实中的伤害,但也不容小觑。我们下手越重,他们此时的沉睡时间也越长。”
阮宁好半天才听懂,懊恼地一拍大-腿:
“靠!早知道我之前下手就轻点了!”
“不过,幻境既然已经破除了。”许翎宽慰道:“他们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依次醒过来。”
“可是那老白呢?”阮宁指向不远处同样昏迷不醒的白朔:“他一直和我们一起的,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揍,为什么他还没醒?”
“额、这个……我也说不太准。”
看着满地失去意识的众人,许翎忽然想起,在幻境打架那会,他被久违的危机感与戾气驱使,一时上了头,下手没轻没重,对着某个黑袍人甚至还划了他脖子……
虽然他没下死手,但还是希望,那个弟子没大碍吧……许翎难得生起一点点愧疚,和心虚。
就在谈话间,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弟子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出现苏醒的迹象。或低吟、或尖叫、或茫然。原本死寂的林间热闹起来。
“醒了。”许翎道。
大多人都清醒过来,见领队的郭川轩还在昏迷中,连忙将他叫醒。
“郭师兄、郭师兄?!”
郭川轩缓缓睁开眼,他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他亲身体验到了身首分离的可恐感受。
那种感觉实在是过于真实,以至于现在还残留在他的胸膛里。
“我……”他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道:“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宁与已经苏醒的白朔对视一眼,迅速简洁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众人——血雨、好不容易找到的木匣、庞大的集体幻景、行踪诡异的黑袍人,以及关键时刻许翎一箭破除幻境。
随着他们的讲述,彻底清醒的弟子们面露惊骇,讨论声从最初的低语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喧闹。
“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幻境?还在里面自相残杀?”
“靠!难怪我现在小腹还抽痛呢!谁下这么重的手?!”
“血、我身上全是血!”
“谁身上不是血啊?”
“我的灵力……几乎空了!”
弟子们看着自己身上淋漓的、尚未干涸的暗红液体,恐慌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能操控这么大的幻境,还能从你们手中夺走东西?”一名弟子声音发颤问道。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幻境,简直是闻所未闻!”
“那黑袍人,他到底是谁?抢走回春真人的遗物想做什么?”
“木匣被抢了……我们回去该怎么交代?”
郭川轩听得一个头快两个头大,他从小一路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这么复杂棘手的情况。
这次行动,他可是好不容易才邀来的。本想好好表现一波,结果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回头应该怎么跟师尊交代啊。
一片嘈杂中,不知是谁混在人群中,低声喃喃了一句:
“用鲜血为介,还能制造这么大的幻境,该不会是……‘噬血鬼’搞的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噬血鬼”三字,如同一道惊雷,赫然劈在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死里逃生后的众人头顶。
“什么?”
“噬血鬼?!”
在场都是年轻小辈,基本是在他们长辈口中听听说过他们的传说。但听到这个词一瞬间,纷纷闻风丧胆。足以证明这个种群,曾经带来过多么血雨腥风的过往。
嗜血鬼,行走的灾祸、磨牙吮血的恶魔。十八年前,他们是恐惧和死亡的代名词。凡其踪迹所至,死亡枕藉,哀鸿遍野。
他们的躯体违背常理,坚韧远超钢铁,寻常刀剑根本无法造成伤害。
他们以人血为食,在他们发狂时,就连最野蛮的野兽都要甘拜下风。
当时的民间流传着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俗谚:当你被一只噬血鬼看见时,死亡也就看见了你。
许翎听到这个词的一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
“我、我舅舅,当年就是被噬血鬼给活活咬死的!当年找到时,就只剩下一具干煸的……”
“我小姑也是!我爹至今都还忘不了当年那个画面,每次给我描述完,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的爷爷奶奶当年就是……”
“不仅吸血,有的噬血鬼还会吃人/肉呢!我老乡整个村子,当年来了十个噬血鬼,那么大一个村子,一晚上就没了!幸存下来的人都说,当时满地,都是肠子……”
“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一语激起千层浪,无数被岁月尘封 ,却从未真正愈合的创伤被血淋淋地揭开。在场大多数人,或亲人朋友,或师长同门,多多少少都接触过那触目惊心的动荡岁月。恐慌与仇恨在诉说与哽咽中弥漫,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角落,许翎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脸色苍白。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死死攥住,疼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不……他翕动着嘴唇,却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是什么都好,但绝不可能是噬血鬼。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噬血鬼,此刻,就站在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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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小柳出场露个面(虽然只是回忆)……
再不出场大家就快把他忘了啦——
柳:说得像我出过场一样(╥﹏╥)
洛:咳!快了快了(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