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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无痕
三日后,京郊皇家猎苑。
旌旗招展,甲胄森严。肃王昱衡以督察屯田物资储备、清查皇家产业为由,率兵包围了这座看似平静的猎苑。
他手持圣旨,神情冷峻,不容置疑。
猎苑总管太监连滚爬爬地出来迎接,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殿、殿下,猎苑乃皇家清静之地,存放的皆是陛下狩猎所用之物,与、与屯田事务并无干系啊……”
昱衡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有无干系,查过便知。本王奉旨行事,尔等敢抗旨不成?”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那总管太监几乎喘不过气。
“不敢,奴才不敢!”总管太监噗通跪地,连连叩首。
“搜!”昱衡一声令下,麾下精锐如虎狼般涌入猎苑。他们目标明确,直奔那些位于偏僻角落、守卫看似松散,实则暗藏玄机的仓库和地下入口。
猎苑深处,一处被藤蔓半掩的石门后,果然发现了异常。厚重的铁锁被强行破开,里面并非预想的狩猎工具或普通物资,而是堆叠整齐的制式刀枪、盔甲,甚至还有几架小型弩机!数量之多,足以武装一支数百人的私兵。
“殿下!发现违禁军械!”侍卫长疾步来报,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昱衡眸中寒光暴涨,翻身下马,亲自走入那阴暗的地下仓库。冰冷的铁器泛着幽光,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他随手拿起一把腰刀,指腹划过锋利的刀刃。
“好,很好。”他低声冷笑,语气森然,“本王的皇兄,真是给了本王好大一个‘惊喜’。”
私藏军械,形同谋逆。这是足以将太子彻底打入深渊的铁证。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查封所有证据,押解相关人员时,一名心腹侍卫匆匆赶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昱衡脸色微变,目光锐利地扫向猎苑深处另一个方向:“还有一处。”
几乎在同一时间,猎苑外围,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布马车悄然停在林荫道旁。
车帘掀起一角,琉璃的目光穿过树林缝隙, 遥望着猎苑内隐约的骚动。
她低声道:“果然找到了那批军械,不过,在猎苑最西边的鹿苑底下,还有一处更隐秘的所在,守卫极其森严,连猎苑总管都未必知晓。里面……可能不只是军械。”
“知道了,我会去跟主子说。”逐风指尖轻轻敲着车窗框,“准备结束了,倘若你要走,主子决不强留。”
话毕,逐风快速回到了昱衡身旁,近耳低语。
昱衡眼神一凛。还有?太子到底在这猎苑里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去看看!”他毫不犹豫,立刻带人转向鹿苑。
鹿苑表面看起来平静祥和,梅花鹿悠闲踱步。但仔细探查,便能发现一处假山背后,有精心掩饰的机关入口。破解机关,露出向下的石阶,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奇异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面的空间远比之前的军械库更大,景象也更为骇人。
鹿苑密室的景象,即便是见惯了生死场面的精锐侍卫,也感到一阵反胃与愤怒。
那几个被囚禁在铁笼中的少女,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破败玩偶,脖颈上的锁链磨破了皮肉,留下暗红色的痂痕,手腕上还有取血留下的新旧伤疤。
“救人!”昱衡声音冷得像冰,“小心些,别吓着她们。立刻去请太医署最好的女医,带安神的药来。”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笼,试图扶出那些少女。
她们大多瑟缩着,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抗拒着任何触碰。只有一个看起来稍年长些的少女,在侍卫靠近时,猛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用尽力气嘶哑地喊出一个名字:“……丫……柳丫……”
昱衡下令:“仔细搜查整个密室,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更深入的搜查带来了更令人心碎的发现。
在密室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挖出了一个浅坑,里面胡乱掩埋着几具早已腐烂、无法辨认面目的少女尸骸,从残留的衣物碎片和少数饰物来看,正是近期失踪案中的部分受害者。
其中一具较小的尸骸旁,掉落着一支刻着模糊“柳”字的银簪。
柳丫……终究是没能等到。
消息传到猎苑外围的林微耳中时,她闭上了眼睛,久久无言。
柳大一家惨死,柳丫尸骨已寒……这就是权力倾轧下,最血淋淋的代价。
她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既有对太子暴行的愤怒,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若非她推动调查,柳大一家或许不会招致灭门之祸?
猎苑内的清理和证据固定持续了整夜。除了军械、财宝、邪神像、囚禁的少女和尸骸,还找到了记录“祭品”生辰八字和“用法”的邪术手札,以及太子与心腹往来、涉及掩盖失踪案和运送“药引”的密信。
铁证如山,桩桩件件都指向太子承玦。
天光微亮时,昱衡带着装满罪证的箱笼和获救以及找到遗骸的少女名单,离开了如同被揭开盖子的魔窟般的猎苑。
当昱衡带着如山铁证和满身戾气走出猎苑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远处林边那辆早已空无一人的青布马车停留过的位置,眼神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琉璃坐在马车,掀起帘子,无言胜似有言。
她最终挥手,让车夫驶回东宫。
昱衡没有回王府,而是直接持令叩开了宫门,求见皇帝。
接下来的数日,京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官方的说法是宸王殿下清查皇家产业,纠察不法,成果斐然。但“太子私藏军械”、“猎苑惊现少女尸骸”、“东宫行邪术”等骇人听闻的消息,还是如同野火般在高层和市井间秘密流传,引发巨大的震动和恐慌。
皇帝在最初的震怒和难以置信之后,面对昱衡呈上的如山铁证,以及随后三司会审的初步结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和震怒之后的疲惫。皇家的颜面,储君的德行,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东宫内,太子闻讯,手中茶盏“啪”地摔得粉碎,面无人色。
“完了……全完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
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太子身边的歌妓琉璃,站在殿外阴影里,听着里面的崩溃与绝望,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近乎解脱的……快意。
风暴,已至。
猎苑惊雷炸响,太子被推到了万丈悬崖的边缘。东宫内外被肃王的亲兵围得水泄不通,如同铁桶一般。往日的门庭若市,如今只剩下死寂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
太子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内,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陵墓。他衣衫不整,发冠歪斜,眼神涣散,脚下是摔碎的瓷器和泼洒的酒液。浓烈的酒气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颓败与疯狂。
“完了……哈哈……都完了……”他时而喃喃自语,时而癫狂大笑,“昱衡!你这个孽种!还有父皇!你们都要逼死我!逼死我!”
殿门被轻轻推开,琉璃端着一个小小的食盘,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一身红艳的衣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外面天翻地覆的变化与她无关。
她将食盘放在狼藉的案几上。
“殿下,用些膳食吧。”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静。
太子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审视着一个陌生的怪物。
“琉璃……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背叛了本王?!”他踉跄着扑过来,抓住琉璃纤细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琉璃疼得微微蹙眉,却没有挣扎,只是抬起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殿下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太子疯狂地摇晃着她,“猎苑!猎苑的事情怎么会泄露?!那些东西藏得那么隐秘!除了几个心腹,只有你……只有你常随本王出入猎苑!是不是你告诉了昱衡?!是不是?!”
面对太子的指控,琉璃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丝惊慌都没有。她只是淡淡地说:“殿下醉了。奴婢一个卑贱歌妓,如何能见到肃王殿下?又如何能知道那些隐秘?”
她的平静,反而更加激怒了太子。“卑贱?哈哈哈……”
太子松开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指着她,笑声凄厉而悲凉,“是啊,你卑贱!可本王待你不薄!本王宠你,信你,甚至……甚至……”
他甚至什么?他甚至在某些瞬间,对这个冰冷得像玉雕一样的女子,产生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在意。
他喜欢她的安静,喜欢她那双仿佛看透一切却又空无一物的眼睛,喜欢在她身边时,那片刻脱离权力倾轧的虚假宁静。他以为自己是她的主宰,掌控着她的一切。
可现在,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说!”太子嘶吼着,状若疯魔,“你看着本王!你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是不是昱衡?!是不是他让你来迷惑本王,害本王的?!”
琉璃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他发泄。等他吼得累了,喘息着停下来,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字字砸在太子心上: “殿下,是谁派来的,还重要吗?”
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清晰地落在太子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爱,只有一片荒芜的怜悯,“重要的是,殿下您,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轻轻推开太子抓着她肩膀的手,整理了一下被他弄皱的衣袖,动作优雅依旧。
“您说待奴婢不薄。”她顿了顿,唇角似乎极 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嘲讽,“将奴婢当做玩物,高兴时逗弄,愤怒时打骂,将您所有的不堪和暴戾都宣泄在奴婢身上……这便是殿下所谓的‘不薄’吗?”
太子愣住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陪伴了他许久的女子。
琉璃却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殿内那架蒙尘的琵琶。“殿下不是最爱听奴婢弹奏《春江花月夜》吗?”她坐下来,指尖轻轻拂过琴弦,“今日,奴婢再为殿下弹奏最后一曲吧。”
哀婉凄凉的琴音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悲切,如同杜鹃啼血,孤雁失群。琴音缠绕着这座豪华的牢笼,缠绕着太子濒临崩溃的神经。
太子看着她专注抚琴的侧影,那冰冷的美丽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刺眼。愤怒、猜忌、恐惧、还有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迟来的悔恨与不甘,如同毒虫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他酒醉后抱着她,喃喃说着对父皇偏心的不满,对兄弟忌惮的恐惧。
那时,她也是这般安静地听着,没有安慰,没有附和,只是在他彻底醉倒后,为他盖上了一件外袍。
那或许,是他在这冰冷的权力场中,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不带目的的片刻温暖。
可是,那温暖,是真的吗?还是另一重更深的算计?
琴音越来越急,越来越悲,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太子猛地抓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下最后一口辛辣的液体,然后将酒壶狠狠砸在地上!
“够了!”他红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向琉璃,声音嘶哑破碎,“琉璃……告诉本王……你……可曾有过一刻……对本王……”
他的话没有问完。
琉璃的琴音,在最凄厉的一个音符上,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看向步步逼近的太子,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悲悯的波动。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内侍尖利的高呼:“圣旨到——!”
最后的时刻,到了。
琉璃垂下眼眸,将所有未尽的言语和情绪,重新封存在那片冰冷的死水之下。
她与他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无解的死局。
那一点点扭曲的依恋和迟来的疑问,在这滔天罪孽和皇权倾轧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瞬间便被即将到来的风暴吞噬得无影无踪。
黄泉路近,却何无人相伴。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卷入,吹散了殿内浑浊的酒气和绝望。
以大理寺卿、宗正寺卿为首的重臣,手持明黄圣旨,面无表情地踏入这昔日储君之殿。 他们身后跟着肃穆的宫廷侍卫,取代了昱衡的亲兵,彰显着皇权的最终裁决。
太子瘫坐在原地,甚至没有力气起身接旨。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卷决定他命运的绢帛,仿佛已经认命。
琉璃早已退至最阴暗的角落,怀抱琵琶,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大理寺卿展开圣旨,声音洪亮而冰冷,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储贰之重,社稷所依。朕承天命,抚育万方,夙夜兢兢,唯恐弗堪。皇太子承玦,性非忠孝,品实庸暗。窥伺神器,私藏甲兵于猎苑,其心可诛;秽乱宫闱,囚禁民女行邪术,其行可鄙;结交奸佞,威远侯等附逆作乱,其党当清;暴虐无道,凌虐宫人,怨声载道;更兼屡失臣节,构陷兄弟,不堪承嗣。
朕深思社稷之重,岂可付此不肖?废承玦为庶人,圈禁宗人府,非诏不得出。其党羽一应人等,交由三司会审,依律严惩!钦此——
“庶人……圈禁……”太子承玦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忽然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呜咽声。他没有挣扎,没有辩驳,只是瘫软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
废黜,而非赐死,是皇帝最后的仁慈,也是对他最残酷的惩罚——他将永远活着,作为一个失败者,一个警示,在冰冷的宗人府高墙内,度过残生。
侍卫上前,剥去他象征太子身份的衣冠,动作粗暴而迅速。
昔日尊贵的明黄袍服被随意丢弃在地,如同他此刻被践踏的尊严。
他被架起来,拖向殿外。经过琉璃身边时,他忽然挣扎着停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看向那个阴影中的女子,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恨,有疑,有悔,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扭曲的眷恋。
“琉璃……”他声音沙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告诉本王……你到底……”
琉璃依旧垂着眼眸,没有看他,只是抱着琵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出青白色。
侍卫没有给他问完的机会,强行将他拖出了大殿。凄厉不甘的呼喊渐渐消失在风雪声中。
大殿内,重臣与侍卫也随之退去,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许久。
琉璃才缓缓抬起头,望向殿外纷飞的大雪,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空茫一片,映不出任何光亮。她轻轻拨动了一下琵琶弦,发出一个单调、干涩的音符。
任务,完成了。
她亲手参与,将那个给予她屈辱、偶尔也带来一丝扭曲温暖的男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该感到快意吗?或许吧。
但为何,心口那片荒芜的冻土,没有生出任何新芽,反而变得更加冰冷和空洞?
她站起身,抱着她的琵琶,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出这座已然倾覆的东宫,走入茫茫雪幕之中,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雪吞噬。
她的去向,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她就像一颗用完即弃的棋子,在完成了最残酷的使命后,消失于历史的尘埃里。或许,对她而言,这种消失,本身就是一种解脱。
肃王府内,昱衡很快就收到了太子被正式废黜、圈禁宗人府的消息。
他站在暖阁窗前,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庭院,脸上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静的冷漠。
“宗人府……”他低声自语,“皇兄,那里面的日子,可还适应?”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微也在不久后得知了消息。她正在核算年关各处的赏银,听闻最终结果,执笔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书写。
“圈禁……陛下终究还是心软了。”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
对她而言,太子的倒台,清除了前进道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也意味着她与昱衡之间的关系,即将进入一个新的、可能更复杂的阶段。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努力地壮大自身。
朝堂之上,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震荡后,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旧的储君已废,新的储君之争,将在剩下的皇子中,更为激烈地展开。
而肃王昱衡,无疑是其中风头最盛、实力最强的一位。
数日后,皇帝下旨,嘉奖肃王昱衡督察屯田、揭露逆案有功,晋封号为“宸王”,赐食邑万户,并令其协理朝政,参赞机要。
“宸”字,意义非凡,其寓意接近帝星,其中蕴含的深意,让无数朝臣心中震动。
宸王府的牌匾,在漫天风雪中,熠熠生辉。
昱衡站在崭新的王府门前,接受官员的朝贺。他依旧是副恭良温谨的模样,言辞谦逊,但眼角眉梢那股内敛的锋芒,已无法掩饰。
林微以未来宸王妃的身份,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端庄得体,笑容温婉。
两人并肩而立,接受着众人的目光,于他人眼中,俨然已是最耀眼的一对璧人。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这看似和谐的表面下,涌动着怎样的暗流。他们既是合作的伙伴,也是互相提防、互相算计的对手。
权力的巅峰就在眼前,诱惑巨大,代价也同样惨重。
回到府内,摒退左右。
昱衡看向林微,目光深邃:“如今,障碍已除。林小姐,我们的‘合作’,是否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林微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殿下如今是宸王了,小女自然……唯殿下马首是瞻。只是不知殿下所谓的‘下一个阶段’,是指大婚,还是指……其他?”
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新的棋局,已然开启。
他忽地勾起笑,“怎么?迫不及待成为本王的王妃?”
林微侧身避开他想触摸流苏的手,“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吗?”
宸王府的庆典余温尚未完全散去,权力的光环已然笼罩在新的主人身上。
昱衡,如今的宸王,比以往更加忙碌,协理朝政,参赞机要,每一日都在巩固着来之不易的地位,也在应对着来自其他皇子更隐晦、更尖锐的试探。
林微作为未来宸王妃,同样不得清闲。她不仅要打理日益庞大的嫁妆产业和暗中经营的情报网,还要以女主人的身份周旋于各府命妇之间,为昱衡维系着必要的人情往来。
她像一株藤蔓,看似依附于宸王这棵大树,实则根系深扎,不断汲取着属于自己的养分。
是日,大雪初霁,天地间一片素白。林微正在暖阁内核算年前各处庄子送来的年礼单子,丫鬟进来通报,说宗人府那边递了消息出来。
林微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宗人府……如今只关着一位特殊的“庶人”。
“说。”她语气平淡。
“是……是废太子,不,是承玦庶人。”丫鬟小心翼翼地更正称呼,“他……病得厉害,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含糊地念着……念着‘琉璃’的名字。宗人府的人不敢擅专,又知那琉璃曾是东宫的人,如今不知所踪,只好将消息递到咱们府上,想问问王爷和小姐的意思。”
琉璃……
这个名字让林微眸光微凝。
那个如同冰雪雕琢、却又在废太子最后时刻留下微妙一笔的歌妓。她竟然能让那个骄纵暴戾的废太子,在病重濒危之际,依旧念念不忘?
林微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去打扰正在前厅与幕僚议事的昱衡,而是吩咐道:“去查查,那个琉璃,离开东宫后,去了哪里。”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琉璃,或许并非一颗简单的弃子。
与此同时,京城西郊一座的尼庵中。
琉璃跪在积满灰尘的佛堂前,面前是斑驳脱落的佛像。她没有诵经,也没有祈祷,只是静静地跪着,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
窗外雪光映照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双眸子依旧空洞,却比在东宫时,更多了几分看破红尘的死寂。
她离开了乐坊,离开了东宫,选择了这座无人问津的庵堂,试图将过往一切彻底埋葬。
然而,有些印记,并非想抹去就能抹去。
“咳咳……”一阵压抑的低咳从她喉间溢出,带着不正常的嘶哑。离开东宫时的那场风雪,还是让她染上了风寒,这几日愈发沉重了。身体的痛苦尚可忍耐,可脑海中那些不受控制翻涌的碎片,才真正让她感到无力。
她想起承玦第一次强占她时,那混合着酒气和欲望的粗暴,以及事后她对着铜镜,擦拭身上青紫痕迹时,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
她想起他心情好时,会将她揽在怀里,把玩着她的发丝,说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将来”,那时他眼底偶尔会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温柔”的东西。而她,只是麻木地听着,心底计算着任务完成的进度。
她更想起他高烧那夜,紧紧抓住她的手,含糊地喊着“母妃”,那滚烫的体温和脆弱的表情,与她记忆中某个早已模糊的、关于“温暖”的定义,产生了短暂的重叠。那一夜,她鬼使神差地没有抽回手,直到天明。
还有最后那日,他被拖走时,回头望来的那一眼,充满了恨、疑、悔,以及那未问出口的执念……
“唔……”琉璃猛地捂住胸口,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看着掌心那抹刺眼的红,眼神有瞬间的恍惚。
原来,她并非真的全然无心。
那些日积月累的扭曲纠缠,早已像毒藤般缠绕进她的骨血,只是被她用极致的冷漠强行压抑着。如今任务完成,紧绷的弦骤然松开,所有被忽略的感受,连同这具破败的身体,一起向她发出了反噬。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冷静地操控着太子的情绪,却不知在漫长的扮演中,她自己也早已深陷泥沼。
恨吗?或许。
他给予她的,尽是屈辱和痛苦。可那零星、扭曲的“温暖”呢?那病中无意识的依赖呢?
爱与恨,早已纠缠不清,化作了一种更复杂、更绝望的东西。
丞相府内,林微收到了关于琉璃下落的回报。
“废尼庵?”林微有些意外,随即了然。那确实像是琉璃会选择的地方。
“小姐,要派人去……”福伯做了个手势。
林微摇了摇头。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傲雪绽放的红梅,思绪转动。
一个能让废太子至死不忘的女人,一个能在东宫那般环境中隐藏至深、完成致命一击的女人,真的会甘心在尼庵中了此残生吗?还是说,她的价值,并未完全耗尽?
她忽然想起,昱衡似乎对琉璃的存在,也并非全然漠视。在猎苑之事后,他曾无意间问过一句“那个女人呢?”,虽然语气随意,但林微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极淡的探究。
或许……
林微转身,对福伯吩咐道:“找个可靠的大夫,带上些治风寒和调理内息的药,去那尼庵给她瞧瞧。不必说谁让去的,只需告诉她,故人一场,聊尽心意。”她顿了顿,补充道,“看看她的反应。”
她想知道,琉璃对废太子,究竟还剩几分“情意”,而这“情意”,又能否转化为对宸王有用的东西?比如,关于太子其他可能未曾揭露的隐秘,或者,关于她背后真正的主人……如果她真的有的话。
宗人府内,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承玦躺在冰冷的床铺上,浑身滚烫,意识模糊。
他仿佛又回到了东宫,回到了那个只有琉璃在的夜晚。他抓住身边人的手,喃喃道:“冷……琉璃……好冷……”
看守的内侍嫌恶地甩开他的手,嘟囔着:“还当自己是太子呢!晦气!”
承玦的手无力地垂落,陷入更深的昏迷。只有在彻底失去意识的深渊里,他才能短暂地逃离这冰冷的现实,回到那个扭曲却有着一丝虚假温暖的过去。
那一点点由暴虐、依赖和或许存在的、微乎其微的真心交织成的复杂情感,成了他坠入地狱前,最后抓住的一根毒草。
尼庵中,琉璃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大夫和药材,死水般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清晰的波澜。是惊疑,是嘲讽,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悸动?
“故人……”
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极淡、极苦的弧度。
这京城的风雪,终究没有放过任何人。爱恨痴缠,恩怨纠葛,如同这漫天雪花,看似纯净,落下后,却将一切污浊与复杂,都掩盖在其下,等待着下一个春天,或许更残酷的揭露。
而宸王府的暖阁内,林微放下宗人府和尼庵两边的消息,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昱衡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和淡淡的酒意。
“听说,你派人去关照那个歌妓了?”他语气听不出喜怒,走到她身边,一同望向窗外。
“殿下觉得不妥?”林微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她是你的人,对吧?”看似疑问句,实际肯定。
昱衡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下巴抵在她散发着幽香的发顶。
林微挣扎着,却被他死死抱住。
她直言:“趁喝了酒,占我便宜。”
他 :“冷,给本王暖一会儿。”
她:“去穿衣服。”
“醉了。” 他鲜少地笑出声,“抱抱未来王妃,有何不可。”
她:“流氓。”
“别乱动,放心,没人看见。玷污不了你的清白。”他声音低沉而危险:“本王只是觉得,我的未来王妃,心思越来越深了……连一颗废弃的棋子,都不放过。”
林微靠在他怀里,没有挣扎,也没有迎合,只是淡淡回道:“棋子废弃,或许只是放在了错误的位置。若能挪动一下,未必不能发挥余热。殿下觉得呢?”
昱衡的手臂收紧了些,沉默了片刻,才在她耳边缓缓道:“随你。只是……别玩火自焚。”
他的气息灼热,话语却冰冷。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起来,无声无息,覆盖了所有的痕迹,也掩埋了更多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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