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破青山

　　地牢中沾染的血腥味被林间冷风逐渐吹散。

　　清雅阁一行人，连同获救的村民们，在漆黑如墨的夜里奔逃。

　　雪祭宥与庄义殿后，时刻警惕着可能尾随的追兵。邺白罂与古御行一左一右护持在村民逃亡队伍的两侧，敏锐扫视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动。花想女早已收起了鞭子，此刻正安抚着几位受惊过度的妇孺。

　　刀髓玉领在队伍最前段，不时回头确认是否有村民掉队。她的体力没有清雅阁其他弟子训练得那般扎实，已经跑得略有些吃力了，但精神上却因任务成功和团队协作而异常亢奋。

　　直到天色将明，村民们已被安全送到月州官府设置的庇护区，刀髓玉一行人才在返回清雅阁的途中暂时休整。

　　“大家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再赶路。”庄义的提议得到认可，他独自提着巨斧，敏捷地窜进山坳深处。

　　没过多久，他竟拎着几只肥硕野兔回来了，肩膀上还扛着些干燥的柴火。

　　“庄师兄，你这么快就捕到猎物了！”刀髓玉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看到野兔，不禁咽了咽口水。

　　庄义憨厚一笑：“折腾了一夜，大家肯定都饿了，也冷了。生堆火，烤点兔肉，暖暖身子才有力气继续赶路。”

　　古御行拍拍庄义的肩膀，一脸自豪地向刀髓玉介绍：“师妹你有所不知！庄义烤的兔肉堪称一绝，简直十里飘香！”

　　邺白罂则默默起身，帮忙捡拾更细的干柴，给庄义搭把手。

　　很快，篝火燃起，驱散了寒意和湿气。庄义处理猎物的手法熟练得令人咋舌，剥皮、分割、清洗一气呵成。他用削尖的树枝将兔肉穿好，架在火上翻烤。

　　奇的是，明明庄义没有用什么复杂的调料，只撒了一些盐末而已，兔肉却随着火焰的炙烤滋滋作响，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刀髓玉接过庄义递来的烤兔腿，吹了吹，咬下一大口。烤兔腿外皮微焦，肉质鲜嫩多汁，咸香适宜的味道让她有一种“终于活过来了”的劫后余生感。

　　古御行早就大口撕咬起来，含糊不清地称赞道：“好吃好吃！比醉仙楼的烤全羊还香！”

　　花想女起初还有些矜持，但在体力耗费之时来上这么一串烤兔肉实在爽快，她进食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没了名门女子的斯文。

　　雪祭宥慢条斯理地吃着，看着围坐在篝火旁的同门兄弟姐妹们。跳跃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脸上，大家疲惫的神色里透出放松，这种氛围让他感到温暖。

　　他的目光忍不住再次掠过刀髓玉——她正专心对付着手里的烤兔肉，火光衬得她神采盎然。

　　刀髓玉意识到自己正被他盯着看，却佯装不知，甚至吃相更凶猛更狼吞虎咽。她不想被一个有婚约的男人看上，更不想被皇宫贵族看上。

　　饱餐之后，众人体力恢复不少，稍作休整就再次启程，终于在次日黄昏抵达清雅阁。

　　*

　　燕州别院。

　　雪祭宥回来时，慕容醒睡得正香。他没有扰醒这位娇憨可人的未婚妻，而是独自坐在书房内处理要务。

　　一盏孤灯，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书房桌上，摊着那封他从月州分坛密室发现、并且不动声色带回来的信件，以及他刚刚亲手誊写完毕的“副本”。

　　信的原件是以一种江湖黑话和官场隐语混合的密文写成，收信方是“千愁客”，落款是一个模糊的蛇纹章印。

　　雪祭宥学过如何破译这些黑话和隐语。这封信中不仅详细汇报了月州分坛利用村民炼药的进展，更隐晦请求“千愁客”协助处理一批“敏感药材”售往其他国度的出境问题。

　　结合雪祭宥目前已掌握的其他情报，“千愁客”大概率是太子党中一位手握部分允州防务与关卡稽查权的实权人物——兵部侍郎，札璋。此人是皇后的远房表亲。

　　雪祭宥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封信是双刃剑。直接呈给父皇，证据不够充分，容易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留在自己手中？价值无法最大化。他的目标是让整个太子党内部分裂和自断臂膀。

　　一个精密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首先，他需要让这封信“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一个既与太子党有关联，又能让皇后和太子如鲠在喉的人面前。这个人，就是妄斩尘。

　　妄斩尘是丞相嫡子，东宫属官，表面上是太子最得力的臂膀之一。但雪祭宥通过多方面的观察和情报察觉到，妄斩尘对于太子党某些激进、乃至不择手段的做法并不完全认同。

　　更重要的是，妄斩尘和太子雪祭朝之间超越君臣的那层隐晦关系，值得利用。

　　其次，这封信不能直接送到妄斩尘手上。它必须以一种“偶然”的方式被发现，才能最大限度引发妄斩尘的联想和猜疑。

　　最后，还需要一项必要的推动力，促使妄斩尘不得不对这封信的内容做出反应。

　　雪祭宥铺开一张特制的、与东宫常用笺纸几乎无异的信纸，开始模仿一种略显急躁、但并非札璋本人字迹的笔触，重新“翻译”并简化了密信的部分核心内容。

　　“千愁客钧鉴：月州之事，赖主人庇护，进展顺遂。然‘药材’出境受阻于……”

　　这封被雪祭宥伪造的信件，巧妙地将几个关键信息点串联。先是点明“药材”出境受阻的情况，再暗示新任稽查官是妄斩尘的旧部，指出妄斩尘正在调查相关旧档，最后建议东宫调开妄斩尘以方便行事。

　　这是一出离间计。

　　雪祭宥仔细检查了一遍伪造的信件，确认没有破绽——这封信将让妄斩尘疑心，太子党核心层是否瞒着他，与密涅教进行见不得光的交易，甚至可能因为他的职权“碍事”而对他不利。

　　接着，雪祭宥取出一份普通的朝廷邸报副本，在背面用左手写下一行小字：“札侍郎密室，西墙第三块砖。”

　　这是他故意留给妄斩尘的“线索”，引导他去发现更“确凿”的证据。

　　雪祭宥一声轻哨，唤来他最信任的暗卫。此人代号“无影”，不仅轻功绝顶，擅长隐匿与伪装，更精通各种机关之术。

　　“无影，”雪祭宥将伪造的密信和那张写有提示的邸报副本递过去，声音低沉而清晰：“明日晚膳时分，放入吏部档案司丙字库房……”

　　雪祭宥听闻妄斩尘近日在核查几起去年的账目问题，将信件放在此处，定能被他发现。

　　“是，殿下。”无影接过信件，很快又潜入黑暗中。

　　雪祭宥沉吟片刻，又召来另一名暗卫秘密吩咐：“去查札璋府上常用的火漆纹章样式，仿制一枚。另外，明日午后，务必让札璋得到这个伪造的消息——月州的药物被拦下来了，‘千愁客‘怀疑是妄斩尘在暗中阻挠。”

　　暗卫领命退下。

　　做完这一切，雪祭宥才轻轻舒了口气，吹熄了烛火。书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的静谧。

　　他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想了许多，算计了许多人和事。

　　这时，书房门外忽然传来慕容醒贴身侍女菱儿的着急呼喊：“殿下！殿下！姑娘发高烧了！”

　　雪祭宥立刻起身，拉开房门。只见菱儿眼圈通红，急道：“姑娘戌时便说有些头晕没力气，早早歇下了，奴婢只当是白日里玩闹得乏了。方才奴婢不放心，一摸姑娘才发现她浑身滚烫……奴婢已经着人去请刘太医了，可这半夜三更的…就怕、就怕…”

　　“先别慌。”雪祭宥打断她，声音沉稳，脚下却已快步朝着慕容醒居住的寝屋走去：“她白日里做什么了？”

　　菱儿小跑着跟上，语带懊悔：“都怪奴婢没看好！今日午后天气晴好，姑娘玩性大，非要去新辟的花园放风筝。奴婢劝她多穿件衣裳，她嫌累赘，只穿了件薄衫，许是那时吹风着了凉。”

　　说话间已至慕容醒的寝屋。

　　女孩乖巧地躺在柔软锦被中，一张小脸烧得通红，粉润的嘴唇微微干裂，呼吸也略显急促和不舒服。

　　雪祭宥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由蹙眉：“去打盆凉的井水来，再取些干净的软巾。太医多久能来？”

　　“已经派人快马去接刘太医了，最快也要两刻钟。” 菱儿连忙应道，手脚麻利地准备去了。

　　雪祭宥握住慕容醒的手：“小宝儿，我回来了。明天我陪你放风筝好不好？”

　　慕容醒没有回应，只是难受地动了动，几缕汗湿的乌发黏在额角和颊边。她烧得迷迷糊糊的，一双圆圆的眸子要哭不哭的看着雪祭宥，好生委屈和可怜。

　　菱儿很快端来盛满冰凉井水的铜盆和软巾。

　　雪祭宥挽起袖子，拧了一把浸过井水的冰凉软巾，对折起来，轻轻敷在慕容醒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似乎让慕容醒稍微好受了一点，但她的身体仍在微微发抖。

　　雪祭宥拧了另一片软巾，稍稍解开慕容醒的衣领，小心擦拭她的脖颈和手臂进行降温。他的动作很轻柔仔细，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呜呜……”慕容醒发出微弱的哽咽声，撒娇伸手要雪祭宥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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