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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晨光刻痕
苏蔺宜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将手上负责的几个项目都处理得干净漂亮,进度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快。恰逢公司几个重大项目都圆满收尾,业绩斐然,人事部特意组织了一次大型团建活动,地点定在城郊一个风景宜人、设施齐全的度假村,旨在犒劳大家连日来的辛苦。
出发前,孟远今通过工作群通知:「团建期间注意安全,合理安排休息,有紧急工作事宜可通过内线或工作邮箱联系。」苏蔺宜在群内回复 “收到”,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
度假村的活动安排得很丰富。白天的分组活动,大家可以根据兴趣选择。有充满竞技趣味的户外拓展、棋牌比赛,也有纯粹放松身心的温泉浴和 SPA。苏蔺宜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对安静的温泉组,在氤氲的热气中闭目养神,似乎想让那温暖的水流涤荡掉积压在心底的最后一丝尘埃与疲惫。张驰则活跃在篮球场上,满场飞奔,挥洒着过剩的精力。
傍晚的聚餐和联谊晚会才是这次团建的重头戏。自助餐形式,大家随意取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气氛轻松热闹。张驰端着餐盘凑到苏蔺宜这边,盘子里摆着桂花糖藕、袜底酥和一碗赤豆糊,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下午篮球赛的某个精彩瞬间,试图活跃气氛。苏蔺宜配合地听着,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晚会环节,抽奖活动穿插着各部门准备的或自愿的即兴表演。张驰在台上活跃着气氛:“下一个节目,有没有人自告奋勇?苏姐,我姐可没少吹嘘你当年弹吉他的风采,来一个呗?”
聚光灯打在苏蔺宜身上时,她正用指尖轻轻擦拭着杯壁上的水珠。光晕笼住她,她抬眼,神色平静,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刻意的推辞。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她放下杯子,起身时顺手整理了一下衣摆,动作从容不迫。
她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木吉他,试了几个音,指尖略显生疏,但姿态依旧沉稳。
“一首老歌,《Thank You》,希望大家喜欢。” 她对着话筒说,声音透过音响传出,平和而清晰。
前奏响起,她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吉他的琴弦上。英文歌词从她口中唱出,语调平稳,带着一种冷静的叙事感:
"My tea's gone cold,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我的茶已凉,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起床…)
"The morning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can't see at all..."
(晨雨模糊了我的窗,我什么也看不清…)
她的嗓音带着天然的微沙,此刻在吉他的伴奏下,显得格外清晰。
"And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我要感谢你,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唱到这句时,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台下,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仿佛看的不是具体的人,而是某种抽象的、已经逝去的时光。这句看似感恩的歌词,从她口中唱出,更像是对过往所有美好时刻的正式告别与封存。
孟远今站在入口的阴影处,看着台上的她。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干净、疏离。她唱歌的姿态不像在表演,更像在进行一场冷静的复盘。
张驰原本还在台下做着鬼脸,随着歌声继续,也渐渐收敛了玩笑神色,抱着手臂,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思。
李羡吾看着台上的苏蔺宜,感觉和平日里那个严谨的前辈既相同又不同。此刻的她,身上笼罩着理性的、通透的,甚至带点抽离世外的感觉,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And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我要感谢你,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Oh, just to be with you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哦,只要与你相伴,便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最后一句歌词在轻柔的拨弦中结束。她没有立刻动,静默了两秒,仿佛在确认某个流程已经彻底完成。然后,她抬起头,脸上是那种惯常的、略带距离感的微笑,对着台下微微颔首。
掌声稀疏地响起来,带着些许回味和未尽之意。
苏蔺宜放下吉他,然后步伐平稳地走下舞台,没有兴奋,平静得像只是从会议室回到工位。
“苏姐,唱得真好,很有味道。”李羡吾由衷地说,眼底带着年轻人的真诚欣赏。
“老了老了。”她语气温和地打趣,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却不着痕迹地终结了这个话题,重新拿起了那杯早已融化了冰块的苏打水。指尖触到杯壁,凉意顺着皮肤蔓延。
李羡吾递给她一小碟切好的水果:“润润喉。”
“谢谢。”她接过,叉起一小块西瓜。甜意在舌尖化开,带着冰凉的温度。
舞台上换了人,是一群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他们笑闹着调音,有人拨错了和弦引得一阵哄笑,那种毫无顾忌的快乐在灯光下肆意流淌。苏蔺宜静静看着,忽然有些感慨——自己明明不到三十岁,为什么总有一种与这些年轻人格格不入的感觉?不喜欢热闹,不喜欢群居,连爬山,都喜欢一个人。
想到林初微曾说:“读书的时候,大家在恋爱,你忙着读书;大家在失恋,你忙着构图。大学里那两段没有任何意味的恋爱也是被迫分了手,你自己却并不伤心。”
难道自己真是个另类吗?
“苏姐,我听驰哥讲过你的经历,那叫一个精彩。”李羡吾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乐队还玩吗?我知道一个酒吧,有个乐队唱得很不错,下次约你?”
苏蔺宜笑了笑,那笑容礼貌而疏离:“组乐队都是老黄历了,我现在嗨不动了。”
“听说你还学过跆拳道?”
她无奈地瞥了一眼台上的张驰——真是什么都往外说。“年少轻狂的事了。”
“苏姐,这我就不爱听了。”李羡吾较真起来,“我们相差拢共不到六岁。”
“三岁一个代沟,”她轻啜一口苏打水,“我们有两个了。”
人群的另一端,孟远今靠着吧台,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看着她与同事谈笑,看她接过水果时礼貌的点头,看她用温和的语气将话题一一终结。灯光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她笑得恰到好处,却像隔着一层玻璃。
原来她不是生性不爱笑。
只是在他面前,总是带着距离感的礼貌。
晚会散场,苏蔺宜婉拒了张驰续摊的邀请,独自走向电梯。酒精带来的微醺让她脚步比平日慢了几分,却在按下电梯按钮时依旧精准。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她与里面的孟远今四目相对。
他显然也刚应酬完,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松了几分。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孟总。” 她点头致意,走进电梯。
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弥漫开淡淡的酒气和雪松香。她站在右侧,他立在左侧,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伸手去按楼层,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数字板,另一只修长的手也同时伸了过来 —— 他的目标是更上面的行政楼层。
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一触即分。
那触碰极轻,像羽毛掠过,却带着清晰的温度差 —— 她的指尖微凉,他的手背温热。
苏蔺宜立刻收回手,神色如常地看着前方跳动的数字。
孟远今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他面色未改,连呼吸频率都控制得极好,只有收拢的指节泄露了半分心绪。他最终稳稳按下了自己的楼层,收回的手自然地插进西裤口袋,仿佛刚才的触碰从未发生。
电梯平稳上升。
金属壁面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他透过那片模糊注视着她的侧影,她则专注地看着楼层显示,仿佛那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图纸。
直到电梯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抵达她的楼层。
“孟总,我先走了。” 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得体。
他的目光落在她耳后那片未被发丝遮住的肌肤上,肌理细腻,泛着薄汗后的微光。喉结微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好好休息。”
电梯门缓缓合上,像一道无声的结界,隔绝了彼此的身影。金属壁面映出她转身离去的轮廓,渐行渐远,最终被彻底吞没。
密闭的空间里,孟远今才慢慢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掌心空荡荡的,却残留着那一瞬间的触感 —— 她指尖微凉,像春夜里掠过窗棂的风,却带着灼人的温度,顺着血管,一路烧进心底。
回到寂静的房间,苏蔺宜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同事发来的、录下她唱歌的片段。屏幕上的她抱着吉他,坐姿挺拔,歌声清醒而冷制,没有煽情,只有置身事外的平静。镜头缓缓扫过台下模糊的人影,在角落的阴影里,孟远今的身影一闪而过。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镜头,看不真切神情,却能感觉到那股独有的沉静气场。
指尖微顿,屏幕的光映在她眼底,漾起细碎的涟漪。她没有犹豫,指尖向上一划,按下了删除键。
有些时刻,有些光影,只适合封存在特定的氛围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朦胧与距离。不必复刻,不必回味,更带不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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