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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的变与不变
01.
“暑往寒来春复秋。”
柳七离开北立已整整三年。
海德堡大学的管理并不紧张,柳七的导师也并不push。
但或许是硕士期间没有很好的机会接触实验,柳七选择了报复式科研、将自己的三年博士生活浸泡在了实验室里。
没有成果回国就无法就业,柳七心里一直有这么一根无法放松的弦。
现在,柳七终于顺利毕业,并在回国前就重新拿到了北立医院的offer。
她终于第一次拿到了心外科的offer。
柳七想到了六年前那个迷茫的自己。
她想抱抱曾经那个海投简历、却收到了无数调剂短信的女孩。
她也曾有一瞬间动摇,倘若真的放弃心外、去体外循环或者心外重症监护室不也很好?
可她不甘心,她与心外如此接近、却又无法靠近。
所以那时的她选择了远离手术室,来到了北立急诊。
北立医院,至少是北立的头部三甲。
那时的柳七,一定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可以入职心外。
她也想过联系导师,回到自己读研的医院。
但一想到犹如刀山火海般的三年规培时光,想到那些在自己处于下位者时就已被自己看破的管理者的嘴脸,柳七就对这个城市充满了深深的敌意。
没有人知道专硕规培的绝望,除了亲身经历过的人。
当一个人、不被看作人,而是作为一只像抹布一样灵活的骡子,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拉了三年磨,没有一只骡子还会喜欢自己曾经拉磨的地方。
如果有一个喇叭,柳七一定会劝全天下的人都不要学医。
因为现在的医院,已经快没有会看病的医生了。
诚然,柳七曾经有一腔热血、愿意投身临床,但柳七没有资格。
当柳七把最好的年华——精力最旺盛、体力最顶峰的时光奉献给实验室之后,她才拿到了临床的入场券。
现在,医院里已充满了“临床科学家”。
临床科学家并不是好医生。
只因临床科学家会在一切没有必要临床工作的时候溜回实验室,为不抱希望的产出尽可能多地投入时间、碰碰运气。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侥幸撞大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不撞就是死路一条。
没有产出就会被强制辞退。
柳七曾经厌恶这个世界,厌恶这个属于临床的规则。
她只不过是想做一个踏踏实实治病救人的医生罢了。
可时过境迁,她已麻木。
她终于有资格成为可以被称之为“临床科学家”中的一员。
02.
柳七忽然发现无论变成什么身份,自己都是一只骡子。
六年前的自己参加北立医院的新员工培训时,她还充满了期待。
逃离了学生时代、作为一名正式员工,自己总不会被工人瞧不起,总不会重复机械性的工作了。
但此时,柳七的想法已大不同前。
柳七并非有很高的觉悟,她并不是可以轻易看破制度本身对于打工人身心剥削本质的人。
只因北立医院的员工文化已露骨到如此地步:
“像狗一样忠于事业,像牛一样勤恳踏实。”
“像猴一样灵活机动,像猪一样劳逸结合。”
“像鸡一样善于宣传,像蝶一样召之即来。”
“做人好难。”
柳七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其他专业的同学事业已有小成、多多少少攒了笔小积蓄时;
在他们感情稳定准备成家、抑或尽情享受自己的单身精彩生活时。
柳七居然在向动物学习。
现在,柳七在向邬子笠学习。
当年的急诊后辈成为了柳七新员工入职培训心肺复苏和除颤仪使用的老师。
邬子笠还是那么精神饱满,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热情。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头发已远不如三年前茂密。
邬子笠请柳七作为学员代表示范。
他在入职名单上看到柳七的瞬间,心中就涌起千言万语。
可怜的邬子笠今天本来是夜休,但只休息了一个上午,就被临时喊来做培训。
培训结束,柳七和邬子笠自然而然在门诊顶楼自助餐厅约了饭。
饭后,邬子笠正好赶去上前夜班。
邬子笠还没有成家,但似乎有个稳定交往了两年的对象。
从没有人知道邬子笠的对象长什么模样,做什么工作。
他们聊到柳七的三年留学经历,聊到柳七终于历尽千帆学成归来,聊了许许多多同事的近况。
脑出血后就退休的老董,现在已基本能够自理。
和柳七同年入职的秦婕妤,已经可以独立带组了。
邬子笠忽然就聊到了柳七崴脚的那个深夜,那个抱着柳七的男人。
柳七笑了:“我的精力很有限。”
邬子笠也笑了:“现在呢?”
柳七淡淡道:“我已伤害过他,恐怕缘分已尽。感情一事,你情我愿,强求不来。”
邬子笠笑着安慰道:“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好事发生。”
03.
柳七已很久没有听三十三只山羊的歌。
离家之后,她反而喜欢上了民谣、喜欢上了戏剧。
小时候,柳七一直觉得家乡的剧种吵闹,它们常常出现在白事守夜,仿佛常年与阴魂徘徊在人间。
现在,柳七甚至能跟唱几段梆子。
自己曾经钟爱的北欧音乐,却因为在街上听得稀疏平常,柳七再也没有用音乐软件刻意听过了。
人总是偏爱那些自己无法触及的东西。
何况,三十三只山羊早已不是凯尔特朋克乐队了。
摇滚乐队不搞几首流行歌,怎么可能会火起来呢?
使三十三只山羊爆火的专辑,是在柳七离开北立的第二年发布的。
大抵是因为火了,柳七便更没有点开的欲望——三十三只山羊也终于向市场妥协了。
三十三只山羊甚至在两年前上了综艺节目《乐队的秋天》。
这三年间发生了太多太多,连“乐队的夏天”都变成了“乐队的秋天”。
曾经的乐队讲创新、讲创作的激情。
现在的乐队,居然开始讲文化传承了。
摇滚不死。
摇滚已死。
摇滚终于变成一个时代的宝贵遗产了。
04.
柳七这次回国,终于变成了“人才”。
“人才”这个词并不取决于人的能力高低,只是一个可以带给人好处的title。
比如柳七终于可以申请租住人才公寓了。
柳七此刻就住在专门为“人才”提供住房保障的“人才公寓”里。
公寓的配套措施很好,大大的单间在北立市中心显得极为奢侈,电梯简直是最不值一提的基础设施。
公寓外围有全套的衣食住行店面配备。
更重要的是,公寓里的邻居都是像自己一样被冠以“人才”的年轻人。
大家素质一定极好。
但柳七很快就发现了人才公寓的问题。
发现这个问题并不需要柳七心细如发。
只是隔壁女孩的呻吟声大得有些惊人。
开始,柳七还以为是隔壁在看什么不可告人的精彩视频。
但很快,柳七听到了床板的“吱吱”声。
然后,是持续的、热烈的幸福的喘息声。
隔壁的情侣显然进行着爱的沐浴。
他们做得如此忘我,声音的传递仿佛武侠小说里内功极强之人喊出的啸声。
但柳七很清楚,这根本怪不得热恋中的情侣。
她只怪这人才公寓的隔音,差到可以突破各位“人才”的想象。
柳七就这么在心烦意乱中,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乐队的秋天》。
她甚至为播放平台连夜充了会员。
她忽然很想看看杨十三现在长什么样子。
05.
隔壁的恋爱活动猝然结束。
柳七也在瞬间清醒过来:
“杨十三现在什么样子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划出视频界面,“啪”得一声就合上了自己虽用得不多却卡得要命的平板。
“今天得早点休息,明天就要去科里报到了。”
柳七想办法逼着自己睡觉,大脑却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
她想到了自己在杨十三怀里聊童年所住的老房子的那个晚上。
在北立,从没有人像杨十三一样可以令自己这么放松。
可柳七害怕放松、害怕沉迷。
倘若再去想他,自己一定会重新沦陷的。
回忆与反思就这样交织在黑夜里。
柳七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已清醒得很。
她终于重新打开《乐队的秋天》。
这个综艺虽然叫《乐队的秋天》,柳七只看了五分钟,就觉得这综艺应该改名《练习生的秋天》。
每一支乐队都有了自己的队服,每一款队服都透露出青春与干净。
每一支乐队的每一个成员都长得干净精致。
仿佛被选拔能够参加这个综艺的标准,就是乐手的身材和脸。
“按照这个标准,三十三只山羊的成员确实全员合格。”
柳七不禁笑了起来。
她终于还是划出了视频,重又将平板合上。
柳七终于还是发现自己并不能接受摇滚的娱乐化。
摇滚的创作本应发自内心,而不是为了市场服务。
柳七也不忍看到三十三只山羊穿着整齐的T恤装作男大学生、在综艺里出场的样子。
柳七宁愿三十三只山羊在自己心中的形象,永远停留在三年前。
那时他们虽然不修边幅、演出不多,但自始至终都有自己内心坚持的“荒岛”。
凌晨一点,柳七终于恢复了平静。
她合上眼睛,将手机放下,困意袭来。
明天将会是崭新的一天。
柳七将会迎来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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