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雨霁

　　“第一，我想了解更多关于实习生的工作机制，我是否有机会直接参与到项目的核心讨论？”

　　“第二，您认为对于一位没有传统影视背景但具备商业分析能力的实习生，最大的挑战会是什么？”

　　夏安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对李茉的提问给予了充分的回应：

　　“我们会为你指定一位带教老师，并鼓励实习生大胆发言。”

　　“最大的挑战或许是快速学习行业的独特术语和工作流程，并用别人能听懂的方式传达你的数据分析结果。你的思维模式对我们来说很新鲜，但如何让它被接受，需要智慧和耐心。”

　　桌上，她的笔尖不着痕迹地轻轻戳了戳身旁的纪浔意，示意流程已尽，该结束了。

　　纪浔意的目光其实一直没离开过李茉。

　　她坐姿端正，指尖规矩地搭在膝头，明明刚结束紧张的问答，却看不出丝毫压力，眼底还亮着细碎的光。

　　纪浔意佯装自然地抬起眼，主动对上她的视线。

　　他眼底情绪复杂，像是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语调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感谢你今天的时间，请回去等候通知。”

　　李茉站起身，礼貌地向各位面试官微微鞠躬表达感谢。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将那份忐忑问出口：“请问……大概什么时候会有结果呢？”

　　“两天后！”彭高快人快语，扬了扬手中的安排表。

　　“好的，谢谢。”李茉说完，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推开那扇门、即将离开这个令人紧张又充满意外空间的一刹那，她的眼睫快速抬起，目光如同轻盈的蝶翼，极快地、偷偷地瞟向了长桌主位上的那个身影。

　　他正低头收拾桌上的简历，指尖捏着纸页的动作很轻，侧脸线条依旧冷硬，神情没什么起伏，和高中时那个安静坐在窗边的少年一模一样，却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垂着眼攥紧了包带，刚踏出会议室，就和上完厕所回来的陈阳擦肩而过。

　　陈阳下意识地回头多看了一眼那个离去的窈窕背影，这才推门进来，关上门就忍不住啧啧两声，带着几分戏谑调侃道：“嘿，偏我来时不逢春！这小姑娘长得挺标致啊！”

　　他凑到座位旁，兴致勃勃地打听：“怎么样，各位？这人什么水平？”

　　夏安率先在打分表上利落地写下一个“9”，语气中带着赞赏：“她给我的整体印象非常出色。既有校园里未褪的干净气质，又具备了踏入职场的自信与潜力。”

　　“就目前面试来看，她是表现最从容、思路最清晰的一个。”她稍作停顿，客观地补充，“唯一的顾虑，可能是外地在校生的身份，稳定性需要考量。不过……”

　　她笑了笑，“能感觉到她很有想法和冲劲，我很喜欢。”

　　彭高摩挲着下巴，思考着说：“刚才的交流确实更多是基础层面的了解，显得有些浅层。如果她入职，还需要在实际工作中进一步观察，看她是否真的适合项目开发部的节奏和深度。”

　　陈阳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大手一挥：“看来反响都不错嘛！既然这样，要是你们开发部犹豫，我们运营宣传部可以接手啊。”

　　何时屿闻言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拆台：“陈阳，你当公司是你家后院呢？人家应聘的是彭高的部门，跟你运营宣传部八竿子打不着！”

　　“嘿你个何瘪三！一天不挤兑我你浑身难受是吧？”陈阳立刻炸毛，伸手就要去拍何时屿的胳膊。

　　两人拌嘴的声响里，纪浔意皱着眉没说话，指尖却在打分表的总分栏落下一笔——

　　工整的10分。

　　纸页上的墨痕清晰，像他藏在沉稳表象下，从未变过的心意。

　　写字楼的玻璃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李茉站在台阶上，微风掀起她的衣角，却吹不散心头的恍惚。

　　比起昨天在音乐节人海中的偶然一瞥，今天在面试室里，与纪浔意隔着长桌的正式重逢，显得更加……

　　不真实，甚至有些荒谬。

　　自从踏上海港的土地，似乎每一天，命运的齿轮都在以一种近乎戏谑的方式，将他推送到她面前。

　　是海港太小了吗？

　　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如此妙不可言，又带着几分令人心慌的巧合。

　　“随天意，承因果吧。”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选择来到这里，究竟是对是错，此刻她也无法断言。

　　索性不再纠结，明天还有三家面试在等着，多看看，多比较，总归是好的。

　　工作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接下来，是更现实的挑战——找房子。

　　想到房子，李茉猛地记起上午与中介约好了时间。

　　她急忙从包里拿出手机，这才想起面试前关了机。

　　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显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名字——妈妈。

　　李茉的心微微一沉，抿紧了嘴唇。

　　她先快速找到中介发来的地址，跟着导航走上了附近的天桥，脚步踩在钢筋结构的桥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走到天桥中央，她停下脚步，望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河，深吸一口气，还是按下了回拨键。

　　电话几乎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对面传来沈灵慧熟悉却带着质问的语气：“李茉？你电话怎么一直关机？不是说大四课程变少了吗？你怎么比之前还忙了？”

　　一连串的问话，几乎不带停顿。

　　“妈，”李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不在学校，来海港了。”

　　“什么？！你一个人跑去的？！”电话那头，沈灵慧的音量骤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实习的事情我跟你爸都商量好了，就等你没课了去他公司报到！你怎么总这么不让人省心？”

　　尾音落下，是一声沉重而失望的叹息。

　　那声叹息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李茉的心上。

　　风从天桥下吹上来，带着汽车尾气的味道，难闻且刺鼻。

　　李茉握紧手机，指节泛白，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河，语气很平静：“去爸爸公司是你想的，不是我要的。我今天刚面完一家公司，两天后出结果，我已经……”

　　“所以你准备在海港傻等着？”沈灵慧急躁地打断她，语气里充满了不认同，“你怎么这么天真啊李茉！安安稳稳留在家门口发展不好吗？”

　　“还有，李诚敬再怎么混蛋，他也是你亲爸爸！从小到大，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你现在这样疏远他，像什么样子？简直是太不懂事了！”

　　她不等李茉回应，便下达了最后通牒：“我不管你那面试结果怎么样，你都赶紧给我回春城！学校要是没课了，就立刻去你爸公司上班！”

　　听筒里短暂的沉默，似乎助长了沈灵慧的另一套策略，她的语气转而带上了一种语重心长的无奈：“茉茉，妈妈知道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但人不能太自私，我在你身上投入了那么多心血，不是让你这样任性，到处跑来跑去，然后回报我的。”

　　“社会是个大染缸，你一个女孩子，大学还没正式毕业就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迟早要吃尽苦头的！到时候你就会明白，妈妈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你好！”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写字楼里涌出熙熙攘攘的人群。

　　天桥上瞬间变得喧闹起来，人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结束一天工作的疲惫或放松，彼此交谈、说笑，汇成一股充满生命力的洪流。

　　李茉被裹挟在这股洪流之中，却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

　　周遭的热闹与她内心的冰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份被她小心翼翼构建起来的、名为“坚强”的围墙，在这一刻仿佛被孤独感无限放大，然后轰然倒塌，碎片扎得她生疼。

　　她看着桥下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由绿色跳转为刺目的红色，像极了某种决绝的警示。

　　她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对着话筒，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年轻男孩热情地喊着“沈姨”。

　　这个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尘封的盒子。

　　李茉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清晰地补充道：“和四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不会再为了你们而轻易地让步、妥协。”

　　说完，不管电话那头是惊愕、是愤怒，还是更多的“为你好”，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

　　风又吹过来，这次却好像吹散了心头的压抑。

　　长期的、以爱为名的精神控制，只会让身处其中的受害者，在痛苦和自我怀疑中加倍挣扎。

　　所以，李茉必须努力，必须拼命，从那个看似温暖实则令人窒息的茧房里逃出来，呼吸着新鲜空气。

　　哪怕这空气里，夹杂着陌生城市的尘埃和孤独，她也要长出属于自己的底气。

　　眼看与房东约定的时间迫近，李茉匆匆下了天桥，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比起公交地铁辗转，这是此刻最快的方式。

　　车子在栖凤苑12栋门口刚停稳，李茉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碎花裙的房东王姐。

　　李茉快步上前，面带微笑：“您好，王姐！我是前天微信上约看房的李茉。”

　　“哎哟小李啊，你可真准时！”王姐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掌心温热又有力，“走走走，咱们上电梯，今天主要带你看两套房，你好好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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