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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宫阙寒深,药香暗渡
宫道两侧的宫灯在暮色中摇曳,昏黄的光晕映着青石板上的残霜,寒气顺着衣料缝隙钻进来,冻得人指尖发僵。萧灵提着裙摆快步前行,月白绫裙的边角沾了些许尘土,领口绣着的银线暗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她眉峰微蹙,眼底藏着按捺不住的急切,却刻意放缓了脚步,维持着郡主该有的端庄 —— 方才在宫门外,苏明轩磨磨蹭蹭,话里话外都透着 “慕容彦死不足惜” 的幸灾乐祸,她若表现得太过急切,反倒会让苏凝脂抓住把柄。
“灵溪郡主倒是心急,” 苏明轩跟在身后,宝蓝色锦袍扫过地面,发出窸窣声响,语气带着戏谑,“不过是个北狄质子,值得你这般奔波?”
萧灵未曾回头,声音清冽如冰:“苏公子说笑了,慕容质子是皇家书院学子,在书院遭人暗算,身为郡主,岂能坐视不理?倒是苏公子,若不是你屡次与他起冲突,他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一句话戳中苏明轩的软肋,他脸色微变,嘟囔着 “休要血口喷人”,却不敢再多言。萧灵心中冷笑,前世她便是被苏明轩这副虚伪模样蒙蔽,如今想来,当初慕容彦在书院受的诸多欺凌,背后定有苏凝脂的授意。
令萧灵毫不意外的是,她的皇帝舅舅依旧是那样的慈祥,看她的眼神满是疼爱,令她更加不感到意外的是他深感遗憾地告诉她宫里仅有的一株天山雪莲前日已经赏赐给了苏贵妃,让她去向苏贵妃讨要。至于要不要得到,就看她自己地本事了。
抵达长乐宫时,苏凝脂正斜倚在软榻上,鬓边斜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翠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身着石榴红蹙金宫装,裙摆上绣着缠枝莲纹样,衬得肌肤莹白如玉,只是眼底的刻薄藏不住 —— 见萧灵进来,她故作惊讶地起身,语气热络却带着疏离:“妹妹怎么来了?快坐,可是书院出了什么事?”
萧灵屈膝行礼,目光不经意扫过案上的空玉碗,碗底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雪色汤底。她心头一沉,面上却依旧温婉:“回贵妃娘娘,书院的慕容质子遭人暗算,中了七日断魂散,太医说唯有天山雪莲可解。听闻宫中存有此等奇珍,恳请娘娘开恩,赐下一点,救他性命。”
苏凝脂掩唇轻笑,指尖划过腕间的珍珠手串,指了指面前的空碗,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哎呀,真是不巧。前日陛下赏了我这株天山雪莲,我近来心悸难安,太医说雪莲能安神,你瞧,这便是今日刚好用完的。” 她顿了顿,示意宫女捧来一个小巧的玉盒,“不过盒底还剩了些残末,虽不及整株有效,或许也能暂缓毒性,妹妹不嫌弃便拿去吧。”
玉盒打开的瞬间,一丝清冽的药香飘出,果然只有薄薄一层雪色残末,连指甲盖大小都不到。萧灵指尖蜷缩,心中寒意翻涌 —— 苏凝脂定是早就知晓她要来求药,故意提前享用了雪莲,只留这点残末敷衍,既不得罪 “体恤学子” 的名声,又能断了慕容彦的生路。
前世她不懂人心险恶,遇此情景定会哭闹争执,反倒让苏凝脂抓住 “失仪” 的把柄。可如今,她只是缓缓抬手,接过玉盒,指尖触到冰凉的玉壁,声音平静无波:“多谢贵妃娘娘体恤,一点残末也好,总比没有强。慕容质子若能脱险,定当感念娘娘大恩。”
苏凝脂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似是没想到她这般轻易便接受了,随即又化为了然的笑意:“妹妹不要嫌弃就好。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北狄质子,妹妹这般上心,若是被旁人知晓,怕是要议论你与他有私呢。”
“娘娘多虑了,” 萧灵垂眸,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锐利,“我只是不想让将军府蒙羞 —— 父亲常教我,做人当有恻隐之心,更何况慕容质子是因书院之事遇险,若见死不救,旁人只会说将军府的女儿冷血无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出了萧烬野,又堵死了苏凝脂挑拨的可能。苏凝脂碰了个软钉子,脸色略沉,却也不好再刁难,只得挥挥手:“既如此,妹妹便快些回去吧,免得耽误了药效。”
离开长乐宫时,暮色已浓,宫灯的光晕将萧灵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却挺拔。苏明轩凑上前来,瞥见玉盒中的残末,忍不住嗤笑:“就这点东西,还想解毒?我看慕容彦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萧灵未曾理会他的嘲讽,指尖紧紧攥着玉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当然知道这点残末不足以解七日断魂散 —— 可前世在北狄囚牢中,她曾向同囚的北狄老医者学过解毒之术。那老医者曾是影狼军的随军医者,因不愿参与新可汗的暴政被囚禁,他曾说过,天山雪莲时间难寻,可就算是有它的残末也是极好,虽药效微弱,但若配伍北狄特有的雪绒草、再辅以中原的麦冬,便能激发残末的药性,虽解毒过程较慢,却能保住性命。
而雪绒草,将军府恰好有储备 —— 那是她父亲当年平定北狄小部落叛乱时,从老医者手中换来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前世她对此毫不在意,今生却成了救慕容彦的关键。
回到书院时,夜雾已经升起,青石板路湿滑,绿萼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引路:“郡主,您折腾了一路,要不要先歇息片刻?奴婢这就去将军府取雪绒草。”
“不必,” 萧灵脚步未停,语气坚定,“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准备解药。你去厨房将麦冬磨成粉,再取些百合来安神,我去取雪绒草。” 她必须尽快配好解药,慕容彦中毒已过一日,多耽误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半个时辰后,萧灵提着食盒来到慕容彦的院落。院门锁着,她轻轻叩门,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片刻后,阿狼满脸惊喜地打开房门,“郡主您来了,是不是拿到天山雪莲了.....”稚气未脱地脸上一双晶亮的眸子忽闪,一看就是个明朗忠诚之人。萧灵没有回答他的话,径直看向屋里,慕容彦躺在榻上,脸色比白日更显苍白,青衫洗得发白,贴在单薄的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身躯。他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一截泛着青白的下颌,唇上的青紫色依旧扎眼,说话时气息微颤:“郡…… 郡主?”
不待阿郎反应,萧灵推门而入,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时溢出淡淡的药香 —— 碗中是乳白色的药糊,除了天山雪莲残末、雪绒草和麦冬,还加了少许百合,既能中和毒性的霸道,又能安神。“方才入宫求药,贵妃娘娘说雪莲已然用完,只给了这点残末,” 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我让人加了些安神的药材,或许能暂缓你的不适。”
慕容彦的目光落在药碗上,鼻尖微动,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雪绒草的冷香极淡,若非他自幼便识得,根本察觉不到 —— 她一个中原郡主,怎会知晓雪绒草能与天山雪莲配伍?更重要的是,这药香中还藏着麦冬的温润,配比拿捏得恰到好处,绝非寻常厨娘能做到。
他抬眸看向萧灵,她的眼底清澈坦荡,却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指尖却微微泛白,显然是为配药费了不少心力。之前他听闻,灵溪郡主天真娇憨,不懂人心险恶,只配沦为他人棋子,可眼前的她,却心思缜密得让人捉摸不透。
他唤阿郎扶他做起,冲着萧灵微微颔首“多谢郡主费心,” 随即接过药碗,瓷壁的温热,而她却指尖微凉,这无意间的触碰让慕容彦心头莫名一动,他轻咳一声说道:“只是这药……”
“质子放心,” 萧灵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父亲戍边多年,府中藏有不少医书,这点解毒的法子,我还是懂的。这药需分三次服用,每次间隔两个时辰,服下后可能会有些畏寒,忍过便好了。药我都带来了,届时让阿郎按时温好给你服用便可。”
她刻意隐瞒了前世学医术的经历,只推说是医书所学 —— 她还不能让他知道太多。
慕容彦望着她眼底的笃定,不再多言,仰头将药糊服下。药味微苦,却带着一丝回甘,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些许体内的寒意。他放下碗,正欲道谢,却见萧灵转身时,袖口滑落一枚小巧的狼纹箭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箭羽呈深褐色,质地坚硬,狼纹雕刻得凌厉逼真,正是北狄影狼军的信物。慕容彦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萧灵,正欲仔细查看,却见她已经弯腰拾起,若无其事地揣回袖中,仿佛只是掉了一件寻常饰物。
“郡主的箭羽倒是别致,” 他故作随意地开口,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神色,“像是北狄之物。”
萧灵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淡然:“这是父亲三年前平定北狄时,缴获的战利品,我觉得好看便收着了。质子若是喜欢,改日我让父亲再寻一件送你。”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却让慕容彦心中的疑窦更深。这个看似温婉的灵溪郡主,身上藏着太多秘密 —— 她懂北狄的毒,识北狄的信物,还能配出只有影狼军医者才知晓的解药。他对眼前这女子更加好奇了,不由深深地望着萧灵转身离去的背影,鼻尖品味着碗底残留的药香,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 这个女人,或许比他想象中,更值得探究。
秋雨连绵,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书院的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将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廊下摇曳的灯笼光影,明明灭灭,如同人心那般叵测。
翌日,书院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沾着细碎的露滴,踩上去咯吱作响。萧灵提着食盒,月白绫裙的裙摆扫过阶前的青苔,领口绣着的银线暗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她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指尖捏着食盒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刻意,也未曾松懈。
绿萼跟在身后,低声道:“郡主,您这安神汤送得也太勤了,旁人看了怕是要议论。”
萧灵脚步未停,声音清浅如溪:“慕容质子遭人暗算,身子虚弱,我身为郡主,略尽绵薄也是应当。再者,”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多走动走动,才能看清有些人的动作。”
前世她对慕容彦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因苏凝脂的挑唆,觉得他 “北狄质子,罪有应得”,间接导致他在书院受尽欺凌。今生这碗安神汤,既是弥补,也是试探 —— 她想看看,这个前世在囚牢中给她送过御寒皮毛的北狄质子,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慕容彦的院落简陋却整洁,青衫洗得发白,搭在廊下的竹竿上,随风轻晃。他看上去比前日精神了不少,正坐在窗前翻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清隽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唇上的青紫色已淡了些,却依旧透着病态的脆弱。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看来,眼神先是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化为惯常的怯懦,起身行礼时动作微滞,显然毒伤未愈:“郡…… 郡主安好。”
萧灵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时溢出淡淡的药香,除了安神的百合,依旧还混着一丝极淡的雪绒草气息 —— 这是解毒的关键,她特意加了少许,既不引人注意,又能助他清除余毒。“质子伤势未愈,夜里或许会难以入睡,我让厨房炖了安神汤,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的指尖不经意划过食盒边缘,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气血充盈的粉色,与她刻意表现出的娇弱模样相得益彰。慕容彦的目光落在那碗汤上,鼻尖微动,眼底再次闪过一丝讶异 —— 雪绒草是北狄秘药,中原极少有人知晓其用法,她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怎会恰好加了这味药?况且昨日或许是巧合,今日这药......这只能说明她确实懂医术,至少会解毒。
他接过汤碗,说了声“多谢郡主费心,慕容彦愧不敢当。” 他垂眸喝汤,动作缓慢,实则在暗中观察她的神色。
萧灵坐在一旁,目光落在他泛白的指节上 —— 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绝非普通质子该有的。她看着他房内柜上满是书籍,故作随意地问道:“质子在北狄时,也常读中原典籍吗?”
“略懂皮毛罢了。” 慕容彦放下汤碗,语气谦卑,“北狄虽以武为尊,却也敬重中原文脉。” 他抬眸时,恰好与她的目光相撞,她的眼神清澈,却藏着一丝探究,让他下意识地避开,耳根悄悄泛起一抹淡红。
他脑中恍然出现她在囚牢中的样子,她那时已是形容枯槁,满眼绝望。他不由心头莫名一紧,这让他大吃一惊,不知为何自己脑中会出现这样的画面,眼前的她这般鲜活灵动,还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锐利。他摇摇头,表面依旧无半点波澜,俊美的容颜有些迟疑。这些问题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嚣张的脚步声,苏明轩带着几个随从闯了进来,宝蓝色的锦袍在晨光中晃眼,脸上满是倨傲:“慕容质子倒是好福气,竟能让灵溪郡主亲自送汤,莫不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慕容彦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萧灵身后缩了缩,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赵萧灵心头冷笑,面上却故作不悦:“苏公子慎言,慕容质子是书院学子,我不过是略尽地主之谊。”
“地主之谊?” 苏明轩嗤笑一声,目光落在桌上的汤碗上,“这汤里该不会藏着什么好东西吧?毕竟是北狄质子,郡主可别被人骗了。” 他说着就要去掀食盒,手腕却被慕容彦 “无意” 中撞了一下,汤碗晃了晃,几滴汤汁溅在苏明轩的锦袍上。
“对…… 对不起!” 慕容彦连忙道歉,头垂得更低,藏在袖中的手却悄然收紧 —— 他方才的力道拿捏得极好,既不会显得刻意,又能让苏明轩吃瘪。
苏明轩看着锦袍上的污渍,气得脸色铁青:“废物!你敢弄脏我的衣服!” 说着就要动手,却被萧灵拦住。
“苏公子,不过是些汤汁,何必动怒?” 萧灵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慕容质子并非有意,再者,若是闹到山长那里,怕是又要查起前日毒针之事,苏公子难道想让人知道,你与质子的‘恩怨’有多深?”
她特意加重 “恩怨” 二字,眼神锐利如刀,直戳苏明轩的软肋。苏明轩心中一慌,生怕牵扯出毒针的事,只能恨恨地瞪了慕容彦一眼:“算你好运!” 说罢带着随从悻悻离去。
院落里恢复宁静,萧灵看着慕容彦依旧低着的头,轻声道:“质子不必怕他,苏公子虽蛮横,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慕容彦缓缓抬头,眼底的怯懦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光芒:“多谢郡主再次解围。” 他顿了顿,补充道,“方才…… 我并非有意冲撞苏公子。”
“我知道。” 赵灵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质子只是手滑罢了。”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慕容彦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心头竟泛起一丝暖意 —— 在这人心叵测的书院,竟有人愿意这般 “懂” 他。而萧灵望着他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心中暗忖:这个慕容彦,果然不简单,他的怯懦,也许不过是保护自己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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