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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黄色的伞
继乔旸拿第一后,金生民把乔旸的位置调到第一排讲台底下,班里人都心服口服,没人有意见。原本乔旸在的角落没人当他同桌,现在张惠是他同桌。
张惠一如刚开学那天一样热情,她本就是一个开朗大方的女孩。班上很少人跟乔旸说话,张惠是其中一个。但乔旸本人也不是热络的性子,纵是坐了同桌两人也没有更多交际,只是偶尔张惠问乔旸问题,乔旸会回答,但也仅限于此了。
周三下午第二节体育课,破天荒的没人占,但是因为下雨只能在班里上自习,体育老师坐讲台上翻着闲书,乔旸则低头做数学题,这是数学老师留的作业。
村里电压不稳,平时偶尔就会断电,下雨天更是如此,说断就断了,还不能坐院子里写,只能在屋里点个煤油灯,燃起来感觉烟熏火燎的,乔旸并不喜欢。所以每到下雨天他都会比平常更抓紧时间做作业。
“张惠,来。你过来一下。”教室门口响起金生民的声音。
乔旸头也没抬继续做作业,他感觉到张惠慢慢起身动作里的迟疑,听到凳子摩擦水泥地的轻微声响。他仍是未抬头,专心验算最后一道大题。
直到验算完确定无误,他才抬起头活动一下脖子,此时窗户外早就不见张惠的身影。乔旸继续翻出语文练习题,一道阅读理解还没做完,他肚子传来隐隐痛感,他几次撂下笔又拿起来,终究还是没能做完那道题。
此时墙上的钟表指向三点十分,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乔旸腹痛难忍,想来应该是今天中午吃饭吃的急,再加上走了一半突然下雨了,他是跑着来学校的,可能喝了风。
乔旸起身走到老师身旁,轻声说自己要上厕所,老师见他是第一排的,挥挥手就让他走了。缓步走到教学楼下,看着漫天雨幕,乔旸边跑边躲水坑,跑到男厕的时候鞋还不湿。
男厕门口墙上挂着一把明黄色雨伞,乔旸进去的时候瞥了一眼。里面不是露天的,上面有瓦,只有门口会潲到雨。
乔旸刚走到干燥的地方,就意识到不对劲。厕所里面并没有隔断,所以一眼就能看清楚里面的情景。
里面的男人扭头看乔旸,乔旸也在看他。男人的头发油乎乎的贴在头皮上,粗黑杂乱的眉毛下是一双小而精的眼,此刻里面隐隐透出一丝贪婪,鼻孔很大,有两根鼻毛溢出,绀色的唇没合紧,露出黄色的牙齿。
男人个子不高,手却很大,一手捂在女孩嘴上,挡住了女孩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湿意的眼睛,齐刘海凌乱的贴在额头上。
女孩的身体被男人挡住,只能看见脚上那双小白鞋上的泥点和上面那条蓝色的裤子。
这两个人乔旸都认识,一个是他的班主任金生民,一个是他同桌张惠。
乔旸立在原地没动,男人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乔旸,两个人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世界寂静下来,雨声被屏蔽了,呼吸声都格外明显。
这场对峙乔旸率先败下阵来,他后退着出门。心里在盘算:我是这学期刚来,不是本村的,初三只有一个班,金生民是班主任,如果……
金生民看见乔旸后退着出去,满意的笑笑,那双黄色牙上的牙垢格外明显,他用示威的眼神看着张惠,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突然,金生民后背一阵剧痛,张惠也看过来——是那把明黄色的雨伞。伞杆笔直细长,乔旸双手拿着手柄,站在金生民背后。
乔旸步伐未停,出门就开始搜寻能用的工具,抬眼一看看见了那把明黄色雨伞,他一把抓住就冲进去。
一下一下的动作十分坚决,直到金生民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不再动作,他才拉着张惠跑出去。那把明黄色的雨伞成了灰暗雨幕里唯一的亮色,乔旸背过身不去看张惠,等她收拾好才带着她继续走。
下着雨,校门口的保安不在外面看着。两个人偷偷溜出校门,乔旸跟着张惠的指引把她送回家。
回家路上张惠一直在哭,即便乔旸不看她也能听到她的抽泣声。
到了张惠家门口,乔旸目送着张惠进去,女孩的衣服有些地方被撕裂,即便用手抓着也能看出些许不自然。
乔旸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拿着雨伞走回家去。
下雨天张彦也没出门,他坐在檐下躲雨,身旁靠了一把黑伞,手里拿着当初乔旸藏起来的书在翻看。
张彦听见门响,抬眼望去,见是乔旸回来了,没动身,挑挑眉,直盯盯地看着乔旸。
乔旸看见他在看自己,微微一愣,丢了伞就朝张彦跑过来,伞也不收门也不关。直愣愣地冲进雨幕,也不管跑起来会不会踩到水坑,鞋和裤脚会不会沾上泥了。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张彦的怀里,湿凉的头发抵在张彦下颌,张彦入手一摸,衣服也是湿的。
感觉到乔旸心情不好,张彦也没推开他,只是拍拍他的背,等乔旸想说再开口。过了不知多久,乔旸缓过劲来,自己站了起来。
张彦说了句让他进屋里换身干净衣服,自己去烧水。等他把热水烧好,乔旸走到他身边。张彦把水调好,温度适宜,让乔旸自己洗洗。他知道乔旸害羞,自己出去。
等乔旸把自己打理好,张彦才开口:
“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
乔旸神色犹豫,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没事。不想说就不说,没什么大事。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不用怕。”
张彦从椅子上站起身,拍拍乔旸的肩。那把明黄色的伞被张彦收好放在最初的黑伞旁边。
乔旸脸色还是不太好。张彦有心逗他,一手捏住乔旸的脸,乔旸的嘴唇像金鱼那样嘟起来。
“是不是逃学了?没事,你哥上学的时候也逃过。”
乔旸嘟起的嘴发出“唔唔”两声,张彦知道他想说话,松开手。
“哥,如果我不止逃学,还把老师打了呢?”
“那有啥,哥上学的时候也……”打老师这个他倒是没干过,但是干都干了,训孩子也没用了,“虽然这个哥没干过,但是别怕,到时候我去给老师赔罪。别怕。”
乔旸声音微弱:“我不想让你跟他道歉……”乔旸没办法告诉张彦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传出来是足以毁掉一个女孩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又沉默了。
其实做的时候乔旸就已经想到这样的后果了,可他没办法真的就那样走掉,当作没看见,当作那件事情没发生。但是如果要张彦来替他承担后果他又很难受。
“好了,不想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到学校看看。现在我们来玩点好玩的。”说完张彦从屋里的书桌上拿出几张乔旸用过的草稿纸,给乔旸分了一张。
“接下来,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张彦开始教乔旸叠面包,先把纸折成一长条,再把纸条顺着一个方向折,折成一条扭曲的小蛇,最后把首尾藏在一起折成方片片。
两个人蹲在檐下开始打面包,乔旸兴致缺缺,张彦能感觉到,但他不想让乔旸一直沉浸在不好的情绪里,强拉着乔旸玩。
张彦私以为其实小孩调皮一点是没什么的,他知道乔旸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即便真出了什么事也还有他呢,他会和乔旸一起承担。
当晚乔旸睡得并不安稳,从张彦认识乔旸的时候他就这样,只要心里装着事,乔旸就睡不踏实。
第二天,张彦也没叫乔旸起床,自己去了学校。雨后的清晨带着点泥土的味道,张彦稳步走到初三办公室。乔旸平常能接触到的老师都在这个办公室里,张彦立在门口仔细观察一番。只有金生民坐着的时候不大自然,时不时会揉揉自己的肩膀和腰。
张彦不动声色走到金生民面前。金生民见是张彦,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愤怒的神色,他眼神闪躲,说要和张彦出去谈。张彦看出他的心虚。那这样子的话,就说明乔旸并不理亏,金生民看起来更害怕他找过来。
张彦点点头跟着金生民出门,在走廊上金生民小心的问:“乔旸家长,您今天找我来是?”
“哦,金老师啊,昨天孩子回去都跟我说了,”张彦边说边观察金生民,见着他额头汗都出来了,继续说,“我来是想问问金老师,需不需要赔偿啊?”
金生民一听见张彦说知道了,心中更是害怕,连声说:“不用了不用了。”
“那我下午就让小旸来上课?”
“当然当然。”
张彦点点头,回了家。
到家门口跟乔旸撞了个满怀,乔旸着急忙慌的鞋带开着都没系。张彦扶正他,打趣说:
“要往哪去啊?急成这样。”
乔旸焦急开口:“哥,你去学校了?”
“嗯,没事了,你下午就可以去学校上课了。”张彦把整个过程跟乔旸讲了一遍。
乔旸听后若有所思。所以这金生民也是个胆小的,听了张彦说自己都知道了,立马吓破了神,连确认都不敢确认。生怕事情闹大自己饭碗不保,自然是张彦说啥他是啥。误打误撞,这件事情算是解决了。乔旸嘲讽一笑。
就这样一个软蛋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孩,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他就能被吓破胆。
无奈羞耻与害怕堵住了女孩们的嘴,金生民代表的特权劝退了男孩们的脚步。于是大家默许明黄色的伞挂在男厕门口,直到第一个人撑起它重新走进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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