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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破晓时分,天色将晞。
阵阵凉气浸润着长安城,浓浓绿荫里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
八月十六,中秋刚过,重华殿的掌事嬷嬷手拿锣鼓,沿着游廊一边敲鼓一边叩门,厉声吆喝着所有女子速速起床,洗漱梳妆。
月初,北方纷乱平息,以大雍军大获全胜告终。
战败之后,为保北狄不被覆灭,可汗商鸷被迫签立新盟约。
大雍要求北狄年年纳贡,还令十名如花似玉的公主前往长安为质。
其中包括商鸷三个女儿,六个侄女,以及义女扶楹。
她们八月初抵达长安,被临时安置在大明宫重华殿,于九月初十良辰吉日,前往各自被安排好的归宿。
扶楹与商珏的二妹商瑶一同住在东厢房的南间。
商瑶今年十八,比扶楹年长两岁,此前是位千金贵体的公主,身形凹凸有致,有一副出水芙蓉般的姣好容貌。
二人虽仿佛年纪,性格却不甚相似。
扶楹整日与书卷字画为伴,无忧无虑;商瑶从小娇生惯养,对没有婢女服侍的日子很是苦恼。
被屋外掌事嬷嬷的喧闹吵得耳膜发痛,商瑶只得睡眼惺忪爬起身,缓了好一阵子,这才慢吞吞去取一旁的衣裙。
“他们真是——这屋子局促也就罢了,还要将婢女分开安置,本宫何尝吃过这般苦头?”
商瑶不悦嘟囔道,正在换衣的扶楹却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姊,在此处一切言行需谨慎,当心祸从口出。”
“哦……”
商瑶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她们十位姐妹已经自降身份充当人质,自称自然需要改口。
换好衣服,梳洗过后,商瑶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细致入微地为自己上妆。
“阿楹,”商瑶对着铜镜细细贴好桃红色的梅瓣形花钿,转头望向扶楹,“我今日的妆容好不好看?”
扶楹正将鹅梨帐中香置于燃烧的香碳上,抬头看了一眼商瑶,发自内心说道:“很好看,衬得阿姊更加明媚动人。”
商瑶喜形于色,对铜镜瞧了又瞧,在花瓣周围嵌了几粒微小的珍珠点缀。
扶楹只是笑笑,低头盖好云母片,阖上香炉盖。
轻烟伴随着清甜的幽香,袅袅升起,如薄纱一般弥漫在屋内。
“唉……”
商瑶欣然过后,不禁黛眉微蹙,轻轻叹了口气。
“他已经三日没来了。”
扶楹自然明白商瑶口中的“他”是谁。
北狄钟灵毓秀,传言那里的女子秀美无双。她们一行人刚来重华殿当日,便有几位皇子慕名前来远观。
其中便有四皇子——贤王闻炯。
贤王生母为舒贵妃,自贞懿皇后薨殁,贵妃受皇帝专宠至今,手握协理后宫大权,荣极一时。
子凭母贵,贤王虽不具才干,也颇受皇帝喜爱,分封嘉赏不计其数。
一众女子中,商瑶打扮得明艳奔放,向那些王爷展现着自己的柔美身段。
待认出贤王之后,她大胆上前,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衣襟,媚眼如丝。
贤王意味深长打量着她,勾唇不语,任由商瑶将他领进屋内。
其余女子与皇子,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里不属于后宫,面对位高权重的王爷与质女私相授受,比起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掌事嬷嬷宁愿独善其身,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商珏的堂妹商玫脸红着嗔怪道:“什么嘛,阿瑶好狡猾哦——”
“我要是有那胆量,也会这样豁出去。谁不知道贤王前不久丧妻,王妃之位空缺,这样天大的好事,阿瑶当然要抢先一步了。”
扶楹默默伫立在她们之后,一言未发。
她只是有些苦恼,商瑶和闻炯霸占了屋子,她这个把时辰要前往哪去。
……
见商瑶忧心忡忡,扶楹忍不住出言安慰道:“阿姊,贤王居于王府,也不是日日都能进宫。”
商瑶依旧面带愁容:“罢了,我天天花这许久时间打扮,只求他能惦念我分毫。”
“其实……”
扶楹欲言又止,但左思右想,还是说了出来:“贤王那样的男人,身边是不缺女子的,阿姊莫要将心思完全放于他身上,自找烦忧……”
“阿楹,你尚且年幼,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
“男人都是被欲念支配的,我这么做,是为自己以后打算。”
扶楹的话许是戳到了商瑶的痛处,她连忙打断她,反驳道:“来长安这陌生地方,有人庇护,尚且过得了舒坦日子,了此残生。倒是你,为何不为将来做些打算?”
扶楹深知,她们现在的处境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仅凭自己的力量很难存活,她又何尝想不到这一点?
面对存亡,扶楹并不会自视清高,她也像商瑶那样,一直在寻求值得依附的人。只是那个人,绝不可能是闻炯这样的好色之徒。
也罢,人各有志,扶楹深知同商瑶多说无益,说不定,对方还认为她才是顽固不化之人呢。
午睡过后,女子们出了各屋,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相谈甚欢。
蓦地,殿门便被倏地打开,并随着一声嘹亮的通报。
“贤王到——”
女子们皆俯身行礼,齐齐说道:“见过王爷。”
闻炯身着绫罗锦霞纹朝服,华丽衣着彰显其地位高贵不凡,与重华殿简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看样子,是刚刚朝见完便来到此处。
他长相英俊,身姿挺拔,再加上尊贵的身份,难怪能勾搭如此多春心荡漾的女子。
闻炯大手一挥,示意她们免礼,随后目光便落在了商瑶身上。
商瑶抬头,与闻炯四目相对,一颗心飞速跳动,甚至要跃出胸膛。
她大步走到他面前,满脸娇羞:“阿瑶终于将王爷等来了。”
“姑娘还念着本王么?”
闻炯一笑,伸手抬起她的下颌,细细端详着眼前经过悉心装扮的容颜,目光中满是对美色的贪恋。
“妾身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王爷。”
闻炯遂心满意地点点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姑娘如此情深,本王须好好疼爱一番才是。”
说罢,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紧扣商瑶的纤腰,同她进入东厢房。
宽阔的殿内瞬间便陷入了沉默。
一女子撇嘴埋怨道:“这都多少次了,阿瑶可真是不害臊。”
另一女子则不以为意,“嗐,又不是在我们房间,随她去吧。若能攀上贤王,也算她的本事。”
当然,她们也只敢小声嘀咕罢了。
闻炯领了随从,若被听去,恐怕会因擅议王爷而治罪。
此时,扶楹正从殿外提了桶水归来,欲要洗衣,见到殿中的景象,愣了一下。
她在一行人的注视下,有些不明所以地走向东厢房。
扶楹抬手推门,发现门推不动,已被从屋里反锁了。
这时,屋内传来被刻意压低的声响。
一瞬间,扶楹全身的血液集中冲向头顶,仿佛被烫到一般缩回手,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一步。
十位前来长安的女子中,扶楹是为数不多未经人事的,自然对此面红耳赤。
身后传来几声女子的轻笑。
“阿楹——”
商玫笑着喊她,语气有些幸灾乐祸:“不巧方才贤王来此,你又被‘驱逐’了。”
“……”
扶楹无言以对,她昨日换下的衣物还在房内,此时被他们占了屋子,她又无法去洗衣了。
也罢。
扶楹自知束手无策,遂叹了口气,转身下了台阶。
她是可汗商鸷的义女,也是由他册封的怀宁公主。但前来长安的北狄公主中,她作为唯一的外姓女子,不免感受到她们对她怀着隐隐芥蒂。
扶楹心中感慨道,但并不十分在意。
她取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便从容不迫地走出重华殿。
离开熙攘的人群,扶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氛围变得自在闲适起来。
作为大雍皇宫,大明宫金碧辉煌,宏伟辽阔,琼楼玉宇不计其数。
重华殿位于大明宫西南侧一片独立的区域,用于接待外宾、安放质子等。
她们在进入之时便被告知,外来女子只允许在这附近走动,不可穿过二里之外的长街,前往大殿或后宫。
扶楹便沿着前方的鹅卵石小径缓缓踱步,这里通往玉清湖,在风和日丽的午后,湖畔景色美不胜收。
穿梭在这充满绿意的假山之中,扶楹思绪不由得渐渐飘远。
闻炯在此前来过两次重华殿,每次都是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离开。
今日他来的时辰是未时三刻,那她申时三刻便可回去了。
扶楹心中算着时间,未曾注意到与前方一行人迎面相遇。
“大胆。”
一位宫女见扶楹心不在焉地向他们走来,出言质问:“见三公主为何不拜?”
她是皇宫的生面孔,穿着简朴素雅,实在不像是某位高门贵女。
扶楹瞬间回过神来,看向前方。
那是一队十人的仪仗,正中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约二十七八年岁,金冠金甲,身着一袭凤纹镶珠嵌玉长袍,尊贵端庄。
见到扶楹闯入视线,她的眉梢微微上扬,未曾流露任何感情。
扶楹在入宫之后,便将皇室一族姓名与封号完全记下。三公主,名唤韫妍,封号长盈,乃贞懿皇后所出独女。
只与三公主对视一瞬,她便垂头俯身,恭敬行礼道:“妾身扶楹见过公主殿下,愿公主殿下祥康金安。不想方才冲撞公主殿下,请恕罪。”
三公主喜欢温婉淡雅的女子,恰巧扶楹完美契合她的喜好,且恭慎有礼,故对扶楹有些好感。
她唇角微微勾起,“你也是无心之举,起来吧。”
见三公主未曾计较,那名宫女便福身退到后方了。
扶楹谢过三公主,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感觉这位高贵的公主很平易近人。
她此番失礼,若遇上位性子刁蛮的,少不了一顿责怪追究。
三公主瞧着扶楹问道:“姑娘从北狄前来否,为何不留在重华殿?”
她知晓北狄公主前来之事,略加猜测道,只是没想到在宫里散步,还能遇上扶楹。
“妾身同屋姊妹邀来旁人,此刻不便居于此,故来到殿外。”
三公主来了兴致,“来了何人?”
扶楹一下子有些语塞,脸颊不经意间染上一抹绯红,小声答道:“来了贤王。”
“呵——”
三公主轻笑一下,立即明白了来龙去脉,对于她这位四弟,她还是有些了解的。
“作为女子,我们有着先天的优势,可作为利器。”
三公主看着有些窘迫的扶楹,说道:“只是要讲究对象与方法,武器一旦用错,便成了伤害自己的利刃。”
扶楹知晓,这是三公主在好心提醒她,不要试图用付出身体,去征服闻炯那个败类。
“多谢公主教诲,妾身明白了。”
三公主点到为止,并未多说,也未作停留,翩然离开了。
扶楹行礼送别她后,便向前方走去了。
三公主已朝见完皇上,欲要离开皇宫,遂沿着长街行走,前往城门方向。
适逢一位身着朝服的高大男子从大殿方向走出,向他们一行人迎面而来。
“五郎。”
三公主迈步上前,眉眼间荡漾出温和的笑意,“腿脚可好些了。”
闻灼患有腿疾,走路需要借助手杖。三公主瞧他速度虽然不快,但步伐却极其稳健。
“已好些了,阿姊可是要回府?”
三公主点了点头,见闻灼一张脸阴云密布,好奇问道:“方才去给太后请安,为何你如此不快?”
闻灼这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去延庆宫请安,正遇淑妃陪伴太后。
淑妃乃太尉裴烨之妹,是后宫之中贵妃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二人不期然提起闻灼的婚配人选之事,淑妃便提及自己的外甥女萧云裳。
萧云裳出身兰陵萧氏,乃恒国公独生女。身为大雍望族贵女,萧云裳通晓琴棋书画,且钟情闻灼数年,非他不嫁,痴心一片。
萧云裳的理由是这样的:
闻灼统率三军,意气风发,十年来戎马生涯,战功赫赫,她倾慕如此风华正茂的潇洒男子,还为他画了诸多画像,挂满了自己的闺房。
闻灼只觉得荒谬。
世人皆知晓他阴鸷暴虐,冷酷无情,还患有腿疾,为何竟会有女子痴恋他?
可淑妃一番夸赞萧云裳,太后听罢,直呼甚妙,已有为闻灼指婚之意。
“五郎,哀家知你不愿娶亲,但萧家姑娘如此痴心一片,甘愿长久侍奉左右。你腿脚不便,还是有人照顾为好。”
“……”
闻灼当着太后与淑妃两位长辈的面,也不好直接驳了她们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了却此事。
“孙儿谨遵太后吩咐。”
无人逼迫他与萧云裳相敬如宾,闻灼只当她是久居府中的客人便是。
……
三公主听罢,只是笑了笑。
“五郎,这一旦开头,便收不住尾了。若不出我所料,你在日后还会多几位夫人呢。”
闻灼轻笑一声,不以为然,“阿姊惯会取笑我。”
他们是一母所生的姐弟,私下里关系极好,互相打趣也是常有的事情。
-
申时过半。
商瑶累得筋疲力竭,但还是支棱起瘫软如泥的身子,用心服侍闻炯穿戴整齐。
闻炯如一尊大佛般坐着,不为所动,任由她为自己忙前忙后。
“姑娘服侍真是周到细致。”
“王爷过奖了。”
商瑶得到闻炯的赞叹,不禁窃喜,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二人一前一后出东厢房,引得周围女子纷纷侧目。
即将踏出殿门的高门槛,商瑶鼓起勇气轻拽住闻炯的衣袂。
“王爷,下次何时再来看阿瑶?”
闻炯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虽然商瑶是位出挑的美人,但他已对她感到厌倦了。
前两次前来重华殿,她对他百依百顺,无微不至。但今日来时,看到那一成不变的温顺与娇羞作态,他只觉得索然无味。
闻炯垂眼看向商瑶,欲要冷冷拒绝,但余光中却闪过一个风姿柔美的俏丽身影,转头一瞧,目光便再难移开。
“王爷——王爷?”
扶楹离开了玉清湖,正走到重华殿不远处,便听到商瑶嗔怪的声音。
她仔细一看,却赫然对上了闻炯的目光。
闻炯脸上挂着笑容,双目定定地看她,那复杂交织的目光使她心中骇然一惊。
他丝毫不管正在拉着他胳膊的商瑶,而是在眼神暧昧地端详着她。
扶楹心中警铃大作,仿佛已经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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