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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楼夜
回城路上,暮色渐浓。
裴砚知骑马与沐兹并肩而行,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林间小道寂静,只有马蹄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沐姑娘,”裴砚知忽然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有些低沉,“春风楼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沐兹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还没想好。”
这是实话。春风楼是三皇子的产业,守卫森严,她想混进去找胡大夫,谈何容易。
裴砚知侧头看她,桃花眼在暮色中闪着幽深的光:“我有个建议。”
“世子请讲。”
“七日后,春风楼有一场诗会。”裴砚知道,“届时京城不少文人雅士都会去,三皇子也会到场。那是你混进去的最好机会。”
沐兹蹙眉:“诗会?那种场合,我一个女子怎么进去?”
“你可以扮作我的侍女。”裴砚知语气随意,“或者……扮作我的表妹。”
沐兹心头一跳。
扮作他的侍女或表妹?这……
“世子为何要这样帮我?”她忍不住问。
裴砚知笑了笑,那笑意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我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玩味:“我对你很感兴趣,沐姑娘。”
这话说得暧昧,可沐兹听出了其中的试探。她别开眼,语气冷淡:“世子说笑了。”
裴砚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七日后,我会派人来接你。这期间,你好好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扮作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精通诗词的姑娘。”裴砚知道,“春风楼的诗会,不是谁都能去的。你若没有点真才实学,一眼就会被看穿。”
沐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城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城门已经关闭,但裴砚知亮出安阳王府的令牌,守卫立刻开门放行。
“我就送你到这里。”裴砚知勒住马,“七日后,等我消息。”
“多谢世子。”沐兹福身行礼。
裴砚知看着她,忽然道:“沐姑娘,这条路不好走。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沐兹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不后悔。”
裴砚知笑了,那笑意难得地带了几分真心:“好。那我陪你走到底。”
他说完,调转马头,消失在夜色中。
沐兹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緒。
裴砚知这个人,太神秘,太危险。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有他在,这条路或许真的能走通。
回到尚书府,已是亥时。
静玉轩里还亮着灯。青黛和云岫见她回来,都松了口气。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青黛迎上来,“夫人那边派人来问了好几次,奴婢只说您在路上耽搁了。”
沐兹点头:“她没起疑吧?”
“应该没有。”云岫道,“不过二小姐那边……听说下午又发了一通脾气,摔了不少东西。”
沐兹冷笑:“随她去。”
她走进书房,将木匣和瓷瓶放好,又取出苏清晏给的那封信,仔细看了一遍。
沈无言的笔迹苍劲有力,字里行间透着对母亲的疼爱和对沐怀远的痛恨。这封信,是铁证。
可单凭一封信,还不够。
她需要胡大夫这个人证,需要更多证据。
“小姐,”青黛端来晚膳,“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吧。”
沐兹确实饿了,便坐下来用膳。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事:“云岫,你去打听打听,春风楼七日后那场诗会,都有哪些人会去。”
“是。”
云岫退下后,沐兹继续用膳,心中却在盘算。
七日后……时间紧迫。她要在这七天里,准备好一切。
首先要准备的,是身份。
裴砚知说得对,春风楼的诗会不是谁都能去的。她要扮作他的表妹,就必须精通诗词,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个倒不难。她自幼受母亲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不在话下。
难的是,她要怎么瞒过府里的人,出去一整晚?
正思忖间,云岫回来了。
“小姐,打听清楚了。”她压低声音,“春风楼七日后那场诗会,是三皇子亲自办的,请的都是京城有名望的文人雅士。据说安阳王世子、礼部侍郎苏明远的公子、还有几位郡王府的世子都会去。”
沐兹眼神一凝:“苏明远的公子?”
“是。苏公子是京城有名的才子,诗会常客。”
苏明远……礼部侍郎。他的儿子,会不会就是苏清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沐兹摇了摇头。苏清晏隐居青松岗,不像是会参加这种诗会的人。
“还有,”云岫继续道,“暗香那边传来消息,说胡大夫这几日都没去济仁堂坐诊,像是……躲起来了。”
躲起来了?
沐兹心头一沉。
胡大夫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三皇子要灭口,她父亲也要灭口,他自然要躲。
可这样一来,她要找到他就更难了。
“让暗香继续查。”沐兹道,“一定要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是。”
接下来的几日,沐兹闭门不出,专心准备。
她翻出母亲留下的诗词集,一遍遍研读;又练了几首新曲子,以备不时之需。同时,她也在暗中观察府里的动静。
柳氏这几日似乎很忙,常常外出,回来时脸色都不太好。沐瑶倒是安分了些,没再来找麻烦。沐怀远则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像个真正的“勤勉”官员。
一切看似平静,可沐兹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第五日,云岫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小姐,暗香查到,胡大夫……死了。”
沐兹手中的笔掉在纸上,墨迹晕开一大片。
“死了?”她不敢置信,“怎么死的?”
“说是失足落水,淹死在护城河里。”云岫脸色发白,“尸体是昨天早上发现的,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官府验过,说是意外。”
意外?
沐兹冷笑。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意外?
“暗香还查到,”云岫继续道,“胡大夫死前三天,去过一趟春风楼。从那以后,就再没人见过他。”
春风楼。
又是春风楼。
沐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胡大夫死了,人证没了。她要怎么扳倒三皇子和父亲?
“小姐,咱们……还要去春风楼吗?”青黛小心翼翼地问。
“去。”沐兹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为什么不去?胡大夫死了,但春风楼还在。那里一定有其他线索。”
她顿了顿,又问:“尸体现在在哪儿?”
“在义庄。官府说无人认领,三日后就要下葬了。”
沐兹站起身:“备车,去义庄。”
“小姐!”青黛和云岫都吓了一跳,“那种地方,您怎么能去?”
“我必须去。”沐兹语气坚决,“胡大夫死得蹊跷,我要亲自看看。”
青黛还想劝,但见沐兹神色坚定,知道劝不动,只好去备车。
一个时辰后,沐兹戴着帷帽,来到了城西义庄。
义庄在城外乱葬岗旁,阴森荒凉。看守的是个瘸腿老汉,见沐兹一个姑娘家要来认尸,吓了一跳。
“姑娘,这、这地方不吉利,您还是回去吧。”
沐兹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老伯,我只是想看看。您行个方便。”
老汉犹豫了一下,接过银子,叹了口气:“那您……小心些。”
他引着沐兹进了义庄。
义庄里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几具尸体盖着白布,躺在草席上。
“最近送来的那个,在那边。”老汉指了指角落。
沐兹走过去,掀开白布。
尸体确实泡得面目全非,但依稀还能看出轮廓。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身材瘦削,左眉上方有一道疤。
赵嬷嬷说过,当年去找她的那个人,左眉上就有一道疤。
是胡大夫。
沐兹强忍着恶心,仔细查看尸体。
脖颈上有勒痕,虽然被水泡得发白,但还是能看出来。手臂上有几处淤青,像是挣扎时留下的。
这不是意外,是他杀。
沐兹心中一片冰凉。
三皇子动作真快。她刚查到胡大夫,人就死了。
“姑娘,看完了吗?”老汉在外面催促,“这地方待久了不好。”
沐兹盖回白布,转身离开。
走出义庄,阳光刺眼。她深吸几口新鲜空气,才压下心头的恶心。
“小姐,您没事吧?”青黛担心地问。
“没事。”沐兹摇头,“回去吧。”
回府路上,沐兹一直在想。
胡大夫死了,但春风楼还在。那里是三皇子的据点,一定还有其他线索。
七日后那场诗会,她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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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傍晚。
裴砚知派来的人到了。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厮,叫阿墨,机灵得很。
“沐姑娘,世子让小的来接您。”阿墨恭敬道,“马车在外面候着,您换上这身衣服。”
他递上一个包袱。
沐兹打开,里面是一身鹅黄绣缠枝莲的衣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款式新颖却不张扬。还有一套头面,都是赤金点翠,精致华贵。
“世子说,您扮作他远房表妹,从江南来京城游玩的。”阿墨道,“名字叫林月,父亲是江南富商,母亲出身书香门第。”
沐兹点头:“我知道了。”
她换上衣服,梳了个时兴的发髻,簪上头面。铜镜里的女子,明眸皓齿,气质清冷,确实像出身江南水乡的大家闺秀。
“小姐真好看。”青黛赞叹道。
沐兹没说话,只戴上面纱,随阿墨出了府。
马车已经在后门等着了。上车后,阿墨递上一本册子:“这是今晚参加诗会的人员名单,世子让您先看看。”
沐兹接过,一页页翻看。
名单上都是京城有名的文人雅士,还有几位宗室子弟。其中几个名字,让她眼神一凝。
苏明远——礼部侍郎,苏晚晴的父亲。
赵景明——三皇子。
还有……沈墨渊。
京兆少尹,正四品下的官职,不算高,但手握实权。他也会去?
沐兹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沈墨渊这个人,她听说过。年轻有为,处事圆融,在朝中风评极好。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这位沈大人,”她指着名字问,“也是常客?”
阿墨点头:“沈大人是春风楼的常客,每次诗会必到。听说他诗才了得,深得三皇子赏识。”
沐兹合上册子,心中暗忖。
看来今晚这场诗会,真是卧虎藏龙。
马车在春风楼后门停下。
春风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三层小楼,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此刻楼里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隐隐传来。
阿墨引着沐兹从后门进去,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二楼的一个雅间。
裴砚知已经在里面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锦袍,袍角用银线绣着暗纹,墨发用玉冠束起,整个人清贵俊朗,与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
见沐兹进来,他眼睛一亮,随即笑道:“表妹来了。”
沐兹福身行礼:“表哥。”
裴砚知走近,低声问:“准备好了?”
沐兹点头。
“好。”裴砚知指了指窗边的位置,“诗会在三楼,一会儿开始后,我会找机会带你四处看看。不过你要小心,三皇子就在隔壁雅间。”
“我知道。”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世子,诗会要开始了。”
裴砚知应了一声,对沐兹道:“走吧。”
三楼大厅已经布置好了。正中摆着几张长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四周设了座位,已经坐了不少人。
沐兹跟在裴砚知身后,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她目光扫过全场,很快就认出了几个人。
主位上那个穿着明黄锦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应该就是三皇子赵景明。他看起来二十五六岁,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倨傲。
他左手边坐着一个穿靛蓝官服的中年男子,是苏明远。右手边则是一个穿着深蓝常服的年轻男子,面容清俊,眼神深沉——应该就是沈墨渊。
沐兹多看了沈墨渊几眼。
这个人……给她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诗会开始了。
先是几位文人吟诗作对,气氛渐渐热烈。三皇子偶尔点评几句,引得众人附和。
裴砚知也作了一首诗,赢得满堂喝彩。
沐兹静静看着,心中却在盘算怎么溜出去。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三皇子起身更衣,离开了大厅。裴砚知趁机对沐兹使了个眼色。
沐兹会意,悄悄起身,从侧门溜了出去。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丝竹声。沐兹按照裴砚知给的路线,找到了胡大夫常去的那个房间。
房间在三楼最里面,门上挂着一把铜锁。
沐兹从发间取下一根簪子,轻轻拨弄锁芯。这是她跟外祖母身边的暗卫学的,虽然不精,但开这种简单的锁足够了。
“咔哒”一声,锁开了。
沐兹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点燃火折子,仔细查看。
房间不大,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医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本账册。
沐兹拿起账册翻看。
果然是胡大夫记的账。上面详细记录了他每次来春风楼的日期、时间,还有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事。
其中几条记录,让沐兹心头一震。
“三月初七,子时,见三殿下。禀报柳氏服药情况,殿下赏银五十两。”
“四月十二,亥时,见沐尚书。商议灭口之事,得银百两。”
“五月二十,戌时,见……”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正是胡大夫死前三天。
沐兹继续翻看,在账册最后一页,发现了一行小字:
“若吾有不测,证据藏于床下暗格。”
沐兹连忙走到床边,掀开床板。
果然,床板下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沓信,还有一个小木盒。
沐兹拿起信,快速翻阅。
这些都是三皇子和沐怀远的往来信件,内容涉及通敌卖国、贪赃枉法,每一封都是铁证。
小木盒里则是一些票据和契约,都是三皇子名下产业的凭证。
沐兹心中狂喜。
有了这些,足够扳倒他们了!
她将证据收好,正要离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沐兹心头一紧,连忙吹灭火折子,躲到床后。
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那人脸上。
沈墨渊。
沐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沈墨渊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他走到床边,停了下来。
沐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以为要被发现时,沈墨渊忽然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沐兹这才松了口气,从床后出来。
她不敢久留,连忙带着证据离开了房间。
回到大厅时,诗会还在继续。裴砚知见她回来,眼中闪过一丝询问。
沐兹微微点头。
裴砚知会意,起身对三皇子道:“殿下,表妹身子不适,臣先送她回去。”
三皇子看了沐兹一眼,笑着点头:“也好。林姑娘好生休息。”
沐兹福身行礼,随裴砚知离开了春风楼。
马车里,沐兹将证据拿出来给裴砚知看。
裴砚知翻看着那些信,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些……足够定他们的罪了。”他沉声道。
沐兹点头:“可怎么把这些证据递上去?三皇子在朝中势力庞大,万一被他察觉……”
“交给我。”裴砚知道,“我有办法。”
沐兹看着他,忽然问:“世子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裴砚知笑了笑,那笑意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模糊:“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我看不惯。”
他顿了顿,看向沐兹:“也因为你。”
沐兹心头一跳,别开眼。
马车在尚书府后门停下。
沐兹下车前,裴砚知忽然道:“沐姑娘,接下来会很危险。你要小心。”
“我知道。”沐兹点头,“世子也要小心。”
她下了车,目送马车离去,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緒。
今夜过后,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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