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颜录

　　坐在简陋木榻上的人借着门外斜照进来的昏黄光线，慢慢看清走进来的二人，她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睛，此刻似乎也变得清亮了几分，透出一丝久违的光彩。她枯槁如树枝般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下那床破旧且满是补丁的被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你....可是平儿？”那声音里，藏着岁月的沧桑与浓浓的期盼。
　　这久违的称呼，宛如一阵轻柔的春风，悄然拂过顾清平的心田，她微微一愣，脚步也不自觉地顿住。她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老婆婆的容貌，那熟悉的轮廓，在脑海中渐渐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回想起曾唤过自己“平儿”的人，除了温柔慈爱的母妃、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的南栩哥哥，还有...
　　想到此，顾清平眼眶泛红，脱口而出：“茯苓姑姑！”
　　茯苓姑姑听到这一声称呼，不禁老泪纵横，嘴唇颤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正是...老奴啊，这么多年，老奴可算...又见到公主你了。”她试图下床行礼，却因身体虚弱而险些栽倒。
　　顾清平快步上前，紧紧握住那只苍老褶皱的手，那双手，曾为她梳过无数次发，曾在她生病时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如今却如此干瘪瘦弱。
　　“姑姑，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茯苓姑姑原先是服侍太后的，太后仙逝不久，南贤妃便进了宫，向来体贴周到的茯苓姑姑便被调到了醉颜轩侍候。
　　打顾清平出生，茯苓姑姑就一直伴随左右，情感深厚自不用说。但自九岁那年后，二人再没见过，今日久别重逢，二人都喜悦万分。
　　待二人情绪平复些后，顾清平环顾这间散发着霉味的屋子，心中一阵酸涩：“姑姑怎么会出现在冷宫里？您不是被调到别的宫里去了么？”
　　只见茯苓姑姑皱着眉叹了口气，一旁的碧嬗眼神复杂的看着顾清平：“一切还得从八年前说起。”
　　顾清平点了点头，示意碧嬗接着讲下去，她内心隐约飘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接下来碧嬗所言会很残酷，但她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碧嬗娓娓道来：“八年前的某天侯府接到圣旨，说边疆有个小部落近来不太平，命公子带兵去镇压。在公子走后，我便准备听公子的话进宫，结果家中突然来信，告知奴婢的母亲病重，所以奴婢先回了趟老家，但最终还是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为了能尽最后一点孝，奴婢又在家中守了七七四十九日。”
　　顾清平对此感同身受，九岁那年自己也与母妃错过了最后一面，将成为自己一生的遗憾。
　　但顾清平细细思索后，立刻抓住了重点：“彼时南栩哥哥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如何能带兵打仗？”
　　碧嬗点头，眼中尽是嘲讽：“是了，但圣上说只是个边疆的小部落，不至于劳烦老侯爷了，再者说，老侯爷年纪也大了，应当让公子去磨练一番。皇恩浩荡，特钦定了一直跟随老侯爷打仗的两名副将一同前去，老侯爷...也就没有再推辞。”
　　顾清平颔首，南瑾侯舅舅而立之年才有了南栩哥哥，八年前已是四十三岁了。若南瑾侯舅舅抗旨不遵，便会让人认为是居功自傲，只怕更加触犯了龙威。
　　“当我再回到都城时，却听闻南贤妃已故...”碧嬗停顿片刻，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又继续说道：“侯府也因南贤妃的事受到牵连，被...抄了家...”
　　“当我再回到都城时，却听闻南贤妃已故...”碧嬗停顿片刻，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侯府也因南贤妃的事受到牵连，被...抄了家...那场景，至今回想起来，都让人心惊胆战。官兵们如狼似虎地冲进侯府，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抓，整个侯府乱作一团，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可怖极了。”
　　“抄家？舅舅可是三朝元老，犯了何罪才会被...？那...栩哥哥呢？”顾清平原本平静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和痛楚，朱唇微颤着问道。
　　其实顾清平早有预感，若不是南瑾侯府出了事，这么多年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但她决计没有想过会是抄家灭门的地步。
　　碧嬗已不忍再看顾清平，偏过头去，哽咽道：“朝廷说侯爷在边疆拥兵自重，意图谋逆...后来...我一直没有听到公子的消息，直到两年后才听说公子在打仗的途中，被敌人围剿，战死疆场...”
　　“什么？”顾清平向后踉跄了几步，隐忍着的泪水再也不听使唤，一滴一滴的滑过她白皙的脸庞。
　　碧嬗连忙上前扶住顾清平，将她小心扶到茯苓姑姑身旁坐下，茯苓姑姑拉起顾清平的手，轻轻的抚慰着。
　　顾清平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心中的痛楚继续问道：“侯府被抄了后，你是如何进宫的，又如何成了顾清澜的贴身侍女？”
　　“奴婢自幼家境贫寒，很小的时候就进了侯府当丫鬟，但公子仁德，并没有要奴婢的卖身契，允许奴婢保留着原来的户籍，所以奴婢的名字并不在侯府名册上，才逃过一劫。次年，便是宫中三年一届的宫女选拔，奴婢就用旧户籍报了名入了宫。本想进浣衣局里，那里是离醉颜轩最近的庭院，想着或许有机会能见到公主。但机缘巧合，被皇后相中，便指派奴婢去服侍顾清澜。”
　　顾清平了然，以碧嬗的相貌和灵巧心思，被齐皇后瞧上也是自然。
　　“奴婢多次想去探望平公主你，但醉颜轩那时候被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靠近。”碧嬗无奈的说道。
　　在南贤妃死后的三年里，齐皇下了禁令，无召不得靠近罪颜轩。
　　除每日有宫人按时去给顾清平送膳，再也没人会靠近罪颜轩，没人想触这个霉头。
　　碧嬗继续说着：“渐渐地，奴婢就取得了顾清澜的信任，连带着在宫女间也有了些面子，便开始打听公主你的情况，奴婢本是要进宫照顾公主你的，造化弄人...，后来知道公主你每日都在好好用膳，奴婢这才放心一些。奴婢每次去太医院为顾清澜取药物时，会用月银多取一份风寒药，从罪颜轩的门缝中将药塞进去。”
　　“难怪...，我总是能在门口发现一些药包，尤其是秋末冬初寒症高发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送饭的宫人顺手带来的，但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有些时候宫人会忘记送饭，但这个药却没有少过。”
　　顾清平原以为自己已是孤苦伶仃，没想到还有人默默的关心自己，内心充满着暖意，柔声说道：“咱们这位皇后疑心极重，要想在她身边安然无恙，需要格外谨小慎微，这些年，你一定也过的很辛苦。”
　　碧嬗频频点头，这番宽慰的话，让自己觉得这么多年的隐忍都值得了。
　　突然，碧嬗话锋一转：“不过伺候皇后也算有收获，奴婢有了机会去结识宫中的老人，也终于找到了茯苓姑姑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次偶然，奴婢听到宫里的老嬷嬷提起了一个名字，而这人与南贤妃的事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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