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英雄

　　林舒雨虽然内心活动多，但是并不钻牛角尖，走不通的路她通常会自动绕道前进。

　　回到家以后，她反复琢磨的并不是沈行舟的态度，也没有伤春悲秋地去想，沈行舟是不是不喜欢自己。

　　相反，她的脑回路是这样的：如果我今晚没在食堂吃饭就好了，没吃的话我就会告诉沈行舟我没吃，然后他就会跟朋友说我没吃，这样我就可以和他的朋友一起聚餐了。

　　总结：一切的根源在于，她不该那么早吃饭。

　　真乃逻辑鬼才…

　　而且在理通思路之后，她觉得问题不大，下次再改进就好，遂一夜无梦，睡得很安稳。

　　清晨六点，闹钟铃声是一段悠扬的钢琴曲，林舒雨没有掐断，一边听一边在床上又迷糊了一会儿，然后伸手一够，把床头的窗帘拉开，让一缕晨光铺进屋内。

　　房间是白色调，很cleanfit，虽然是租的房子，但被收拾得很温馨，有新鲜的绿植，也有很多有趣的装饰摆件，都是她一点一点淘来的。

　　林舒雨父母以前经营一家小饭店，没时间管她，所以生活上她一直很独立，可以把自己的衣食住行照料得简约有致。

　　就像她的穿着打扮，虽然看起来并不时尚，但总是平整干净，素而不简，自成一派。而她向来又不太在意外在，颇有些美而不自知。

　　今天，她的工作主要就是待在办公室完善方案，不需要外出训练，便套上一件蓝白色调的布艺连衣裙，有些硬挺的颗粒感棉麻质地，让她略瘦的身材饱满了一点。

　　平时她经常在家吃早饭，一般都是燕麦、牛奶、鸡蛋一类的，但今天她决定不吃了，昨晚得出的结论让她认为，饿着肚子遇见沈行舟会比较好，如果没遇到的话，再去学校食堂吃吧。

　　谁知，天道酬勤，林舒雨刚出小区，竟然就看到了沈行舟。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运动套装，正掐着腰背对着小区出入口，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林舒雨心生雀跃，向他小跑过去，可是还没等跑到他跟前，沈行舟就扭过头看到了她。

　　……不愧是刑警，耳聪目明。

　　她堪堪刹住脚步，显得很不矜持。

　　“早上好，这么巧。”林舒雨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沈行舟却脸色沉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琢磨什么，半晌才说了一句，“早啊。”

　　不明白他怎么一大早就心事重重，便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沈行舟快速回答：“跑步刚回来。”

　　哦，他确实是运动穿着，不过他有晨跑习惯吗，之前这个时间段怎么从来没见过？还有他这清清爽爽的样子，实在不像刚跑完步。

　　不过，林舒雨只是“哦”了一声，选择对沈行舟无条件信任。

　　沈行舟当然不是在跑步，他已经在这等了快一个小时了，昨晚回去后，一直担心她会不会不高兴，不过现在看来，她好像没什么心事？

　　再看她手中，还抱着昨晚带回家的书，书上多出好些彩色便签条，看样子昨晚在认真学习。

　　沈行舟以为像她这样的女孩可能会心事很重，毕竟经历过那样的事情，敏感一些也很正常，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不想让她难过，昨晚那落寞难过的眼神困扰了他一晚上。

　　刚才，看到她裙摆翩翩地跑向自己，整个人清新明媚，好像还很开心，沈行舟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人也轻松不少，惯例问道：“你吃…”

　　林舒雨：“没吃。”

　　沈行舟：“…了吗？”

　　“……”

　　两人同时顿住。

　　有很多只乌鸦飞过林舒雨的脑门，她尴尬地想，“真要命，抢节奏了。”

　　沈行舟则一瞬间理清了这位姑娘的脑回路，他想，“昨晚真是白白为她操碎心。”

　　然后颇有些好气又好笑地问她，“那你平常都去哪吃早饭？”

　　就这样，两人肩并着肩，顶着夏日的朝阳，伴随着女孩又尴尬又烂漫，又雀跃又忐忑的心绪，一块步行去了学校食堂。

　　学校的教职工不多，食堂自然也不大，他俩到的时候已经没有空的桌子了，张琴招呼他俩过去拼了桌。

　　“舒雨，没怎么见你来食堂吃过早饭啊，今天怎么来了？”张琴面上问的是这话，心里想问的其实是，一大早的，为什么她和那个凶巴巴在一起。

　　沈行舟抬头瞥了一眼支支吾吾的林舒雨，心想我看你怎么编，刚才还跟我说经常在食堂吃。

　　林舒雨一通胡言乱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心虚地瞅一眼沈行舟，看他好像没有要跟自己刨根问底的意思，松了口气，自认为应该没什么破绽。而且今天的早餐能量满满，够她开心一整天。

　　吃完饭，两人步行至办公楼前，沈行舟停下脚步没跟着上楼，“我今天有事，不去学校了。”

　　“嗯？”林舒雨一脸疑惑，心想你不来学校为什么还跑来吃早饭？

　　沈行舟嘴角一勾，“我摸个鱼，别告我黑状啊。”

　　说完摆摆手，转身走了。

　　——

　　八点半，海市公安局才刚刚营业，刑侦大队办公室里却满是泡面味、烟味，以及捂了一个晚上的汗馊味。

　　一身运动装，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沈行舟一进门，立即收获哀嚎一片。

　　瘫在沙发上的段晓辉一头乱发，黑眼圈快要挂到下巴上，要死不活地带头嚷嚷，“沈队，你这一大早英姿飒爽的，是来给隔夜牛马们添砖加堵吗？”

　　沈行舟把十来份咖啡和三明治外卖往桌上一放，“把嘴堵上，别废话。”

　　牛马们诈尸一般一哄而上，一秒瓜分一空。

　　推开刑侦支队长办公室，队长李洪亮正张着嘴完成了一个冗长的哈欠，一副熬大夜的血亏模样。

　　“吃点。”沈行舟把咖啡和三明治从桌上推给他。

　　他嫌弃地扒拉两下，“你们年轻人这玩意儿我吃不惯，我待会去食堂凑活一口。”

　　再一看表，“我操！食堂关门了。”

　　只好捏着鼻子，打开外卖袋。

　　一边吃一边掀开眼皮瞅着沈行舟骂，“臭小子，一个月后就给我滚回来，我这快要退休的老头子，身子骨哪里顶得住。”

　　“哦。”沈行舟没回嘴，顺从应了。

　　李洪亮快要退居二线，从去年起，就开始逐步放权，让二当家沈行舟实际负责，听说他停职一个月后，又申请了一个月假期，差点没把他揪出来揍一顿。

　　“快了，这几天我们加班加点，6.12案件就快收网了。”李洪亮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死死地扣在沈行舟的脸上。

　　沈行舟察觉到了，然而面对这位老刑警的犀利目光，他感觉自己无所遁形，只能迎着。

　　他说的6.12案件，是海市近年来破获的最大规模的枪支弹药走私案。经过长达半年的行动部署，一个多月前，沈行舟牵头联合行动，一举捣毁19个走私窝点。

　　但是距离完美行动只差最后一步，那天，窝点现场反馈主犯逃离，沈行舟带领的小分队在附近发现逃犯线索，他当即下令追捕。

　　一直追击到一个巷口，沈行舟下令，让带着闪电的万倾和自己分头围堵，于是命运错肩，他们就此走向不同的岔道。

　　沈行舟还记得好像没过多久，那震碎耳膜的爆炸声就响彻整个小巷，地面都跟着震颤，而他浑身一滞，整个人仿佛坠入虚无。

　　自那之后，很多个夜晚，沈行舟的梦始终走不出那反复爆炸的迷宫…

　　“沈行舟！”李洪亮猛地拍响桌子，音量浑厚逼人，把愣怔着的年轻刑警从呆愣中叫醒，“犯罪分子狡诈阴险，谁也不能预判，这不是你的责任！”

　　“我知道。”沈行舟快速回答，他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陷入沉默，被叫醒后，用身体里的本能强行拉回了神魂。

　　可是，他其实不知道。因为他总是在反复地懊恼，追捕的指令是我下达的，连分岔的路口，都是我选的…

　　李洪亮深深地看着沈行舟，像是打算一把撕掉他的伪装，帮他把所有的软弱暴露出来，放在阳光下曝晒，所有潮湿的、阴暗的、胆怯的思想都不该出现在这个骄傲闪耀的年轻刑警身上。他应该无所畏惧，他应该一往无前。

　　他与沈行舟就这么沈默对视良久，眼神从愤怒到心痛，最后又渐渐平息。

　　重重地叹了一声，李洪亮靠向身后的椅背，语气平静下来，“今天上午，有一场关于6.12案件的行动部署会，既然来了就参加一下。”

　　沈行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李洪亮斜他一眼，“调查已经有了明确结论，你现在是请假不是停职，不用再回避这个案子。”

　　说完起身走到沈行舟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调悠长地说道：“行舟啊，要面对，别躲！”

　　——

　　晚上七点多，林舒雨还在办公室加班。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她随意扫一眼，又猛地拿起来。

　　沈行舟：【你家楼下等你】

　　林舒雨噌地站起身，把找好的几本书带上，抓起包就奔出了办公室。

　　她是下午五点左右给沈行舟发的微信，告诉他书已经找好了，还解释了为什么要选这几本，不过他没有及时回复。

　　林舒雨不爱运动，不过两公里就跑得她大喘气，到了小区门口，不得不转为步行，好平缓一下呼吸。

　　终于，在楼栋下小花坛边，她远远地看到沈行舟的身影，正想要跑过去，却又忽地顿住脚步。

　　沈行舟几乎是坐在黑暗里，只有几米开外的路灯吝啬地在他周围撒了一点点暗淡的光。他半屈着身体，头脸面向地面，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松松地搭在腿上，手指间亮着一点猩红。

　　这是林舒雨第一次看到他抽烟，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的画面极为落寞，心突然揪痛，她意识到自己在心疼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人。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向敏锐的沈刑警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她，只见他的眼神在放空后又缓缓聚焦，刚才还空洞无神的脸上慢慢地堆起了一个浅笑。

　　仿佛刚才的画面只是虚幻，他声线清朗甚至隐着笑意，“林舒雨，你傻站着干嘛，带给我的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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