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栖长衡

　　休沐的时日过得快，这下便结束了。

　　盛凌渊派去的那个门生蠢笨无用，徽州的水患不仅未能解决，还愈发严重了。

　　那涝情主要在集中上游，今年秋季雨水太多，淹了大坝，还带来了疫病。即便疫病一时难以解决，盛凌渊却想不通如何还有百姓饿死在路边的事……朝廷拨的那些赈灾银难道自个长了脚飞走了不成？

　　盛凌渊只能亲自去瞧一瞧了。一是去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那么好的胃口，连朝廷赈灾的银子也吞得下，二是想着此行若能解决水患，摄政王亲自赈灾济贫，必能在民间树立威信，俘获民心。

　　“王爷，一万斤赈灾粮备齐了。”亲卫的声音压得低。

　　盛凌渊点点头示意听见，目光仍停在刚走不久的那辆轿辇上：“医师呢？”

　　“已按您的暗令，三日前分三路出发，此刻应当都在路上了。”

　　回王府的轿辇消失在转角，一切准备就绪，他站起身，大氅扫过车沿，摄政王下令启行：“走吧。”

　　清晨，长衡鸢还未睡醒，就被盛凌渊抱上马车。

　　长衡鸢半梦半醒中，迷迷糊糊以为盛凌渊要与她一同回王府，脑中还未清明，都没细想有王妃在，盛凌渊与她同乘一轿是不合规矩的。

　　实则盛凌渊送她上回府的轿辇后便会离去。他此行没有万分的把握，即便长衡鸢已与他出生入死，化险为夷许多次，他还是不愿让她冒险，他不敢赌他们是否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他不愿再让长衡鸢掺和这些危险的事，不是不需要长衡鸢，而是不只是需要一个军师。

　　他替长衡鸢裹紧狐裘，严令随行的侍卫务必将长衡鸢平安送回王府，让婢女侍奉好她，不必拘束她，只要守着即可，若有什么异常，定要写信禀明。

　　其实还有诸多放心不下，但是再牵挂也要走了，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蜻蜓点水似的一个吻在额头。“……等孤回来，别再与孤赌气了。”

　　等他报了大仇，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便再也没人能伤害他的雀儿了……他便与雀儿做一对人人都羡艳的帝王夫妻。要江山还是美人，是废物才需要选择的……而盛凌渊，这江山他要，美人他也要！

　　确实难舍，最后看她一眼，盛凌渊转身便要下轿子。

　　忽然，盛凌渊感到一股拉力，有人扯住他的衣角。雀儿醒了?盛凌渊怔了一瞬。

　　长衡鸢并未醒，只是她睡着时总爱抓住些什么，现下正抓住了盛凌渊腰间的玉佩。

　　盛凌渊一时间没有动作，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将玉佩取下来放在长衡鸢手心，替她掖了掖狐裘后，这次真的离开了。

　　刚到摄政王府，长衡鸢便醒了。彩云扶着她下了车，另一个婢女紧跟身后，为长衡鸢披上她落在轿子里的狐裘。

　　“王爷呢？”她长衡鸢睡梦中以为盛凌渊与她一起回来了。彩云只知道王爷去了别处，具体去了何处她也不清楚。但王爷严令交代了不能透露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彩云也不敢告诉小姐。

　　王爷虽舍不得罚小姐，但小姐却常常因她不得不顺从王爷。其他人都说不知。长衡鸢不是不愿为难下人，便随他去了。

　　盛凌渊不在王府，长衡鸢短暂的感到自由，后来才发觉只是错觉。

　　虽解除了禁足，也没人拦着她出府游玩，但一出门就四五个丫鬟跟着她，不说暗处的，光明处就有十几个侍卫守在后头，他们自然是不敢打扰长衡鸢的，但如此多人盯着她，不仅是盛凌渊安排的十几个人，还有街上的百姓，想瞧瞧谁这么招摇过市。饶是长衡鸢，也做不到从容不迫。

　　原来偶感自由只是因为……那笼子变大了。她自是出去了一次便再无兴致了。

　　一晃几日过去。

　　盛凌渊虽人不在，却日日都有琳琅满目的赏赐流水一样送入梧桐院，十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梧桐院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梧桐院内的东南角种了一颗槐树，据说是摄政王的母亲婉夫人喜爱此树，今上便命人从婉夫人的家乡千里迢迢运来，耗时两月，终于将家乡之树种在这间院子。

　　槐树荫蔽之下，长衡鸢侧卧在躺椅上，一身素色襦裙，头上随意挽了个髻，玉手执书，指尖微微泛着粉。

　　微风拂过，枝叶摇晃轻响，槐花簌簌而下，如下了场琳琅花雨。此景如梦似幻，而入景的美人无知无觉，柔顺似流云般的乌发落了几多槐花，到成了恰到好处的妆点。

　　“啪嗒”一声，一朵槐花落在了书页上。长衡鸢眼神微动，将落花吹起，翻到下一页。

　　这书也是盛凌渊送来的，在京城也算十分有名，是一位足迹遍布天下之人写下的一路奇闻异事，很是趣味。

　　长衡鸢在树下看书入了迷……

　　“长衡鸢！”

　　金贞淳逃了骑射课，他与长衡鸢的交情当然不至于让他冒着被他爹一顿家法伺候的风险。

　　他此行是受人所托，至于是谁？是可以让他甘愿挨他爹一顿狠打的美人。

　　他对长衡鸢毫无礼数可言，总是非吼即喝。他该是君子六艺每门课都逃了罢。长衡鸢被乍然打扰，心生不满，而彩云才是实实在在被吓着了。

　　老天爷！为何每个人来找小姐都这般莽撞！幸好小姐胆子大，没被吓着，可她胆子小啊，她快要吓死了。

　　长衡鸢没理金贞淳，他这次也不惯着她，会惯着她的人现在都不在……金贞淳直接将长衡鸢的书扔到一边。

　　长衡鸢这才蹙起眉，抬眼看他。

　　“还看这破书？等你家老男人带回来一个救命恩人就有你哭了！”说是破书，金贞淳也没少看啊，话本里常说的故事很是了解。无非就是将军出去打战突然带回来一个救命恩人，为报救命之恩，为了不委屈她非要把将军夫人之位给她，原将军夫人，好好的正妻，便只洗手与他作妾了。

　　不过金贞淳与长衡鸢说这些实属无稽之谈了。盛凌渊既不是将军，长衡鸢也不是他正妻。

　　至于他称盛凌渊为老男人，长衡鸢是没有什么要争辩的。在长衡鸢看来，盛凌渊说不上老，他今年才刚过而立之年，正值壮年。但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上一个月才过十八岁生辰的金贞淳确实有这个资格这样喊盛凌渊。

　　长衡鸢从他这句便明白了，他知道盛凌渊去哪了。“有话直说。”

　　金贞淳见长衡鸢从不有话直说，再说正事之前一定要讥讽几句。但今日这时事关重大，金贞淳也不敢逞一时口舌之快了。

　　他赫然正色说：“跟着盛凌渊的人传来密报，盛凌渊一行人回京的路上遭遇刺杀，随行的侍卫几乎全死了，盛凌渊下落不明。”

　　长衡鸢顿时一愣，好久回过神来，声音干涩：“……他去做什么了？”

　　金贞淳也震惊了，“啊？那个老男人没和你说？”

　　长衡鸢摇摇头，仔细一想好像整个府都在瞒着她。慕容兰淑也很久没来找她闲聊了。

　　“他亲自去徽州治理水患了！”

　　水患？为何盛凌渊一次也没与她提过。但现在已经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长衡鸢追问:“那为何会失踪？”

　　“公主得到的密报是，盛凌渊是当着当地知县回来的，应该是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那事情太大了，有人坐不住了，兵行险招，想截杀了他。呵……也不想想他是谁，都言祸害遗千年。盛凌渊作为祸害之首，能那么容易让人整死了？”

　　虽然不合时宜，长衡鸢确实被金贞淳看似戏言的话安慰到了些许。

　　“哼……现在有些人比咱们更慌。”

　　长衡鸢知道金贞淳说得都对，他们是怕盛凌渊死了，而有人生怕盛凌渊没死。

　　会是谁呢？长衡鸢想。有可能是他在朝中树立的敌人，也有可能是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某个百姓，也有可能是丞相，大皇子或者其他的几位皇子，包括七皇子，还有可能是……皇上。但可能性微乎其微，最有动机的是几位皇子，皇子们做的腌臜事不计其数，保不齐就有一件被盛凌渊抓住了。

　　现在不仅要找到盛凌渊，还要查出那徽州知府到底是谁的人？

　　金贞淳摸摸鼻子说:“公主叫我来找你，是担心你……”金贞淳小动作不断，显然是不习惯和长衡鸢好好说话。

　　长衡鸢还是那个姿势，没有动，诧异道:“担心我什么？”

　　“还不是怕你伤心，让我开解你……公主也是，我哪会开解人啊?”金贞淳安慰不来人，平常甚少与除公主外的女子说过话，在今日之前金贞淳根本没把长衡鸢当女子看待。若不是公主再三交代，一定要照顾好长衡鸢情绪，他才懒得管这么多破事呢。

　　却没料到，长衡鸢风轻云淡地说:“我为何会伤心？”

　　金贞淳霎时愣住了，眼神发直:“……你，当真对他没有半点情谊？”

　　七年，她与盛凌渊相识了整整七年，金贞淳打死也不相信长衡鸢心里一点也没有盛凌渊。

　　虽然那个贱人三妻四妾，把长衡鸢当鸟养，还让长衡鸢受了这么多伤，害公主心疼；但他对长衡鸢也是真的用心，好的时候也是真好，恨不得把整个王府搬空了送给她。长衡鸢生个病受点伤，那着急样比公主还过分，毕竟公主这些年又当姐又当妈的，如今除了盛凌渊他也没过有人比公主待长衡鸢还用心了。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盛凌渊对长衡鸢真心不假。

　　“不知道。”金贞淳的一番话好像长衡鸢是多冷血无情之人，长衡鸢不想听。她现在只想金贞淳赶紧离开，她不想再想她到底该不该伤心痛苦了。

　　她现在一心只想解决问题。很快府中都会知道消息，要先与慕容兰淑商量如何安抚好王府上下，等盛凌渊回来。

　　不然他还没回来，王府就倒了，他回来了怎么办？他们七年的筹谋怎么办？她与慕容兰淑又何去何从？

　　长衡鸢对盛凌渊总有一股无缘由的信任，她从不会想盛凌渊要是回不来怎么办。

　　长衡鸢还在愣神，金贞淳不由再次感叹:这个女人真狠心。

　　既然长衡鸢不在意，他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行，你不伤心最好!我好向公主交代，也不用费口舌费时间安慰你。”

　　金贞淳摆了摆手，便自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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