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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郝美丽盘腿坐在地上,拆着快递。
她买了一套全新的厨具——一把锋利的菜刀、几口不同用途的锅,还有些辅助器具,当然,佐料是必不可少的。
瓶瓶罐罐很快摆满了厨房台面。
郝美丽收拾好东西,打开做菜软件,开始了作为“郝大厨”的第一次正式学习,她把想尝试的菜名写在便签上,一张张贴在橱柜门边,打算挨个试做。
看着眼前堆着的烟薯、紫薯、冰淇淋薯、蜜薯……郝美丽挑了挑眉——果然买多了。
“将蒸熟的红薯压成泥,加入牛奶,搅拌混合均匀……”
“放进空气炸锅,160度烤6分钟……”
郝美丽盯着手环,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想了想,起身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就着暮色望向远处高楼林立的城市轮廓。
晚风轻拂过她的发丝,远处霓虹初上,光影流转,与一千多年前的京城城,确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果然和玉娘那边不一样呢。”
一支烟抽完,厨房里飘出了芝士焗红薯的香味。
“玉娘应该会喜欢的。”她轻声自语。
*
京城,大明宫。
阳光下,玉娘正准备去尚衣监,她要亲自看过所有的布匹颜料,斟酌是选用岁贡的越罗吴绫,还是剑南的蜀锦,她还要亲眼看看内府新染出的颜色,哪一种更衬妈妈那身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刚走过一道廊檐,她忽然听见一阵压抑的啜泣声,脚步一顿,循声望去,见是两个小宫娥相依着在角落里垂泪。
“你们在哭什么?”
一句话吓得两个小宫娥几乎跳起来,看清来人后,她们立刻扑跪在地,瑟瑟发抖。
“你们为何哭泣?”玉娘又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
眼见躲不过去,一个小宫娥才怯怯答道:“家中有丧事,实在忍不住……”
玉娘立刻想到了叛军,是了,以那叛贼残虐的性子,入城后必定大肆屠戮。想来京城城中,家家户户都挂了白幡。
“你……”玉娘刚想细问。
“陛下,怎容这般晦气之人扰了您的兴致?”柏巡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恭敬地开口,恰到好处地打断了玉娘的询问,“尚衣监已备好各类布料,正等您过目呢。”
玉娘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她往前走了两步,迎着明媚的阳光,忽然又回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娥,对柏巡道:“将她们调到我寝宫伺候。”
柏巡心中一惊,当即躬身应道:“是。”
前往尚衣监的路上,柏巡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他几乎瞬间就决定,要拿那两个宫娥父母家人的性命相要挟,逼她们闭嘴,更让他心惊的是,玉娘似乎并非全然甘于被掌控。
明明阳光正好,他背后却沁出了一层冷汗。
从前他只是个低级武官,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如今他却是一品大员,紫袍金带,掌天下兵马,他绝不能失去这一切。
他望着玉娘走在前方的背影,垂下眼帘,恭谨地跟了上去。
玉娘并未将这段插曲太过放在心上,通过前三次相见,她隐约察觉到,妈妈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左右,便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自己在哪儿,妈妈就会出现在哪儿。
于是,玉娘做出了入主京城后的第一个决定——移驾洛阳,赏春日牡丹,此令一下,随从仪仗塞满道路,数万人浩浩荡荡跟随至洛阳。
洛阳行宫内,数万盆牡丹层层叠叠摆满园中。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都是一片赏心悦目的花海,玉娘在宫娥簇拥下漫步其间,目光掠过那株株姚黄魏紫,轻声道:“这……”
“陛下,可是有不妥?”
玉娘摇摇头。胤朝以紫、黄为贵,可她不知妈妈所在的仙界以何为美,妈妈会喜欢吗?
沉吟片刻,她补充道:“将青丝魁、潜溪绯、鞓红、一捻红也都摆上来,姹紫嫣红间缀些翠绿,更好看。”
“是,陛下。”
当郝美丽穿着一身居家服、提着食盒抵达时,不由愣在原地——眼前景象,竟如人间仙境。姚黄魏紫,朦胧光晕,万千花朵层层叠叠汇成海洋,几乎要将天空染透,远处亭台楼阁隐现其间,恍然若梦。
“妈妈,您来了。”
郝美丽尚在怔忪之际,前方花海忽然向两侧分开,玉娘身着华服,周身熠熠生辉,含笑走上前来,轻轻牵起郝美丽的手,将她引至宴席中央。
千百宫娥,翩然起舞。
郝美丽忍了又忍,才没把手中的食盒藏到身后。
她轻声问:“这是做什么?”
“妈妈救了我,女儿一直不知该如何报答。”玉娘今日盛装,不便像往常那样倚进妈妈怀里,“今日设此宴,只为让妈妈开心。”
待两人终于落座,案前已摆好一瓶插花——淡粉圆润的瓷瓶中,高低错落地插着几枝粉瓣菊,淡粉缠云,白丝垂露,在花叶簇拥间显得格外柔美。
很是美丽,郝美丽不由多看了两眼,玉娘见状,眼角微微弯了弯。
“我们之间,不必如此。”郝美丽将食盒轻轻放下,温声道。
“这只是女儿的一点心意。”玉娘抬眼望她,眸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让郝美丽瞬间心软,再说不出一句重话。
“我做了几道菜,带来给你尝尝。”
郝美丽将食盒往前推了推。
玉娘便已凑近了些,好奇地问:“妈妈带了什么来?”
食盒开启,宫人上前布菜——香辣梭子蟹、菠萝咕咾肉、蛋黄焗南瓜、洋葱炒肉,还有番茄炒蛋,虽都是未见过的菜色,但看着倒也色香俱全。
玉娘夹了一筷香辣蟹,刚入口便被辣得呛住,立刻吐了出来,郝美丽手忙脚乱地递上茶水:“不喜欢就别试了,没关系的。”
玉娘连喝了几大口茶,摇摇头:“是有些辛辣……但妈妈做的,很好吃,女儿喜欢。”
这话反而让郝美丽更不知如何是好,在众人侍奉下,玉娘明明过得这般安逸,自己一来,却让她辣出了眼泪。
她果然不懂怎么做个好妈妈。
两人对坐着,一时都有些无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一个因辜负了妈妈心意而愧疚,一个因没能给女儿更好的而自责,这般难以言说的情绪,只能各自默默消化。
郝美丽将目光投向眼前盛大的宴席,女儿似乎真的很快乐,她忽然想起尚未平息的叛军之乱,于是轻声询问:“玉娘,关于朝政……你今后有何打算?”
“吧嗒”一声,玉娘手中的筷子落在了桌上。
郝美丽看着女儿躲闪的眼神,心头正一沉。
一个陌生的男子站了出来,伏跪在地,恭谨的答道:“回禀上仙,如今京城城盛赞上仙神迹,天下归心,叛军已俯首,群臣请进的折子上了一摞又一摞,仙女推辞不肯进,心里全是您啊,足见母女情深……”
这个男人的声音恭敬得过分,姿态卑微得夸张,像一层厚厚的油彩,让郝美丽感到不适。郝美丽看着他,再看看玉娘躲开的视线,问:“你是谁?”
“回禀上仙,小臣名叫柏巡,曾在高坡太子刺杀仙女时尽力,如今为仙女效力……”柏巡还是那副恭谨的样子。
他把头低的和地面一样低,看不到郝美丽的脸色,只能凭借声音揣度她的意思,现在看来,上仙似乎有一些不悦。
他把心一狠,继续道:“上仙,务必要可怜可怜我们仙女娘娘,您不在的日子里,她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捧着您送的仙器日日发呆呢……”
“柏巡!住嘴!”玉娘大喊。
他怎么!他怎么能在妈妈面前这样说?!
这句话让郝美丽的心移到了女儿身上,她关切的看过去,只看到了玉娘更加躲闪的脸,她忍不住问:“玉娘……”
“妈妈,我没事。”玉娘把身子别过去,嘴硬道。
郝美丽心里起了千万种心思,却都轻轻放下了,她把目光移过来,挑着眉,质问:“柏巡,所以现在是你在处理政务?”
不妙。
柏巡早就预料到这一天 ,因此,更加谦卑道:“上仙,小臣不知您的意思是?小臣得了仙女的命令,暂时代为处置政事……”
一句话把郝美丽气个半死。
这个柏巡哪来的人物?竟然敢窃取女儿的权柄?找死不成!
一瞬间,郝美丽就起了杀心。
那柏巡竟然有恃无恐,竟然道:“若上仙不信,您可垂询仙女,我等的忠心,仙女自然是明白的。”
郝美丽看向玉娘。
玉娘感受到妈妈的目光,点了点头,是的,是她的命令,让柏巡去处理那些事的。
“玉娘,你……”郝美丽很不解。
“仙女为了此次宴席,足足准备了一个月,就连宴席上的花,都是亲手挑选花枝,一束束裁剪而成,上仙,小臣请您莫要辜负了仙女的一片孝心……”柏巡又道。
却不想,这句话让郝美丽更加恼怒。
还没追究你窥探权柄之罪,竟敢在我女儿面前上眼药,李玄死了,太子死了,叛军首领死了,现在又来一个柏巡?
郝美丽怒极,道:“玉娘,妈妈给你的手枪呢?”
柏巡一听这话,知道不好,他也不求饶,反而抬起头,对着玉娘大喊:“陛下,小臣为您着想,句句为您分辨,却不想上仙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竟然要杀了小臣吗?求您救救小臣啊!小臣可是最明白您的孝心的啊!”
“什么孝心不孝心的,你住口!”郝美丽大怒。
玉娘有些迷惑,她不懂,为什么她倾尽天下之力来证明的爱意,母亲视而不见;为什么一个忠心为她分忧的臣子,母亲却要喊打喊杀。
什么孝心不孝心的。
郝美丽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彻底吓到了玉娘。
妈妈不在乎她的心意吗?
她猛然回头,只看到了郝美丽的愤怒,眼泪一下子涌出。
郝美丽面对这个场面,觉得荒谬无比,她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儿竟然会被这样的人愚弄!可她看着眼前跪着眼中全是野心的男人,还有看着自己眼中全是伤心的女儿。
她竟然有了被挟持之感。
“玉娘,你……”,郝美丽痛心疾首。
那柏巡眼见争端起,立刻让安排好的人,将一件件贡品呈在郝美丽面前,又垂着泪哽咽道:“这些都是陛下为您准备的礼物,只希望您能开心,上仙,您怎么如此让陛下寒心呢?”
郝美丽看着面前繁华种种,只觉遍体生寒,顺手打开一个贡品箱子里,竟然是一箱贡金,满目金光,刺伤了她的眼。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被忽视掉的历史,想到了叛军之乱历时八年,因战乱而死亡的三千万普通百姓,她看到自己的手,似乎也沾染了血色。
郝美丽闭上眼,不忍再看。
于是,就这样错过了玉娘眼里递过来的哀求之色,玉娘也清晰的看到了郝美丽眼中的失望。
她们本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的。
可柏巡却不给这对母女缓和的时间,他像一条毒蛇一样,吐着信子,撕咬着她们之间的裂痕:“上仙为何这般神色?难道陛下的孝心,竟然让上仙失望至此吗?”
“你住嘴!”郝美丽心中火气腾的一下飞起。
安抚玉娘,还是杀了柏巡?
郝美丽只犹豫了一瞬,就有了决断,安抚只能解一时之痛,而柏巡活着,就会像毒藤一样不断侵蚀玉娘的未来,他必须死,绝不能留他!
可当她抽刀之时,那柏巡竟踉跄扑跪在玉娘裙边,以头抢地,哭着大喊:“陛下!您一片至纯孝心,日月可鉴!上仙……上仙何以漠然至此?便是天家恩泽浩荡,难道为人子女的拳拳之心,就只配得上这这般冷眼相待么?!”
“难道上仙根本不疼爱您这个孩子?”
如同一根线被扯到极致,玉娘彻底坠入深渊。
妈妈这么年轻,怎么会是我的妈妈?她只是路过,可怜我,才当了我的妈妈。万一她不要我了呢?
这些问题,玉娘从来只敢让它们在心底最暗处蜷缩,连自己都不敢细看,柏巡的每一句质问,都让她心底的黑暗逐渐变大。
柏巡躲到玉娘身后,郝美丽追至她面前。
玉娘仰起脸,流着泪问:“妈妈,我是你唯一的孩子,是吗?你永远都做我的妈妈,会一直爱我,对吗?”
郝美丽的手僵在半空,眼前是玉娘泪眼婆娑的脸,她却想起了系统光屏上那些闪过的画面……
郝美丽丢下了剑,捧起来女儿的脸:“玉娘,你是我的女儿,我爱你……”
“可您为什么失望?我错了么?我让您享天下至乐,见世间至美,这难道也错了?” 玉娘仰着脸追问,泪水混着脂粉,也顾不得擦。
她固执地摇着郝美丽的手,非要一个答案不可,像个弄坏了玩具怕被责骂而先哭起来的孩子,郝美丽却感到很棘手,她根本没有时间教育一个孩子。
“玉娘,妈妈不是要你用天下人的血泪来供奉!这样的快乐是假的,我唯一希望的是你自己开心。”郝美丽开始争分夺秒,急声道。
“妈妈,那什么是真的?李玄的爱是真的吗?这天下人的心是真的吗?他们昨天骂我祸水,今天赞我仙女!这些都是真的吗?”
“妈妈,你告诉我要开心!我照你说的做了,可你却说,这是错的?那我应该怎么做?妈妈,我不明白!”
“难道我这样贪图享乐让您失望了吗?难道妈妈后悔救了我吗?” 玉娘终于把最恐惧的这句话说出了口。
她紧紧盯着郝美丽,迫切希望从她脸上看到否定。
可郝美丽脸上,是复杂,是哀痛,是愧疚,却没有她最想要的那种神色,玉娘拽着郝美丽衣服的手有些松了。
“妈妈……”
“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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