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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省亲预热
刘姥姥之事,如同一阵掠过湖面的疾风,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在黛玉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回到林宅,那份在贾府被刻意营造、又被无情戳破的虚浮热闹,更反衬出自家小院的宁静可贵。黛玉坐在窗下,手中虽拿着书卷,目光却有些悠远。
“姐,想什么呢?”林墨端着一碟刚出炉、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桂花糕进来,见她出神,便轻声问道。
黛玉回过神,接过妹妹递来的糕点,却没有立刻吃,而是轻声道:“妹妹,我在想刘姥姥……还有琏二嫂子她们。”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妹妹,我今日才真真明白,你为何要坚持自立门户,为何对那些虚与委蛇如此不屑。”
“你看贾府,看似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可内里……全靠这些虚浮的排场和互相倾轧算计撑着,今日你笑话我,明日我算计你,有何无趣?”
她转过头,握住林墨的手,眼神坚定而温暖:
“还是我们这样好。清清白白,坦坦荡荡,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虽无泼天富贵,却睡得安稳,活得硬气。”
林墨在她身边坐下,认真地看着她:“姐,你能这么想,便是真的通透了几分。若当初真入了贾府,只知顺从柔弱,那便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黛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捏着柔软的糕点,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墨:“妹妹,你那日……在灵堂前,还有途中对付山匪的身手……我……我能学吗?”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和不确定。一个自幼被教导“行不动裙,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主动提出要学拳脚功夫,这在她过去十五年的人生里,是绝无可能想象的。
林墨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她猛地抓住黛玉的手:“姐!你真的想学?”
黛玉被她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睫,声音更轻了些:“我……我只是觉得,你那般……很厉害。我虽不能像你一样,但……但至少,身子骨能强健些,若真遇到万分紧急的情况,也不至于……全然无能为力,只会拖累你。”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深刻的自省和不愿再成为负担的决心。
林墨心中激荡,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她一直想帮黛玉彻底摆脱病弱的桎梏,却担心姐姐受礼教束缚,不愿接受。如今,竟是黛玉自己主动提出来了!
“当然能学!必须能学!”林墨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她紧紧握着黛玉的手,“姐,你肯这么想,我真是太高兴了!女子自强自立,绝不是错!有了强健的体魄,有了自保的能力,我们才能在任何境遇下,都活得堂堂正正,不惧不畏!”
然而,激动过后,黛玉脸上又浮现出惯常的忧虑:“可是……妹妹,这……这合乎规矩吗?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会不会……笑话我们林家女儿不守闺训,竟学那等舞刀弄枪的粗鄙之事?”她自幼所受的教育,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即便心向往之,也难免忐忑。
林墨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洒脱与不羁:“规矩?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所谓的闺训,有多少是框住女子,让她们变得柔弱可欺的?”
她站起身,眼神清亮而坚定:
“我们练武,一不为惹是生非,二不为争强好胜,只为强身健体,守护自身!这有什么可见不得人的?”
“至于外人怎么说?”林墨哼了一声,眉宇间自带一股混不吝的霸气,“管天管地,还管得着我们在自己家里怎么锻炼身体了?谁要是敢在背后嚼舌根,你告诉我,我亲自去问问她,是她的舌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她这霸气的宣言,逗得黛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的顾虑也消散了大半。
“来,姐,我现在就教你几个最简单的。”林墨说干就干,当即在房间里拉开架势,“我们不学那些花哨的,就学最实用的。先教你如何站稳,如何发力,再教你几个关键时刻能挣脱钳制、攻击要害的巧招。”
她一边说,一边放慢动作,亲自示范了一个散打中最基础的格斗式站姿,以及一个简单直接的直拳动作,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力量的美感。
黛玉看着妹妹矫健的身姿,眼中流露出羡慕,也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脚步虚浮地挪动。她身子弱,平衡感也差,动作显得十分别扭笨拙,毫无力道可言。
“不对,姐,重心要下沉,膝盖微屈,像这样……”林墨耐心地纠正着她的姿势,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调动腰腹的力量,“别着急,慢慢来,感受身体的力量流动。我们不强求招式凌厉,先求动作准确,感受发力。”
起初,黛玉很是羞窘,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完全不得要领。但林墨极有耐心,不断鼓励她,告诉她初学者都是如此。林墨还结合自己所学的中医知识,将一些太极导引术中心法融入其中,教黛玉如何在动作中配合呼吸,涵养气血。
“姐,你看,就这样,吸气时蓄力,呼气时出拳,是不是感觉顺畅很多?”林墨引导着。
黛玉依言尝试,果然觉得那原本滞涩的动作,似乎多了一丝圆融的意味,虽然依旧无力,却不再那么僵硬难受了。
“我们慢慢来,每天只练一小会儿,循序渐进。”林墨替她擦去额角细密的汗珠,“我再给你调整一下药膳方子,配合着练习,效果会更好。”
从那天起,林宅的后院,便多了一道独特的风景。每日清晨或傍晚,趁着天色朦胧,下人稀少之时,姐妹二人便会来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
林墨俨然一位严师,一丝不苟地纠正着黛玉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黛玉则学得极其认真,即便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也咬牙坚持。她不再像最初那般羞怯,眼神里反而多了一种挑战自我、突破局限的专注与执着。
“姑娘,大姑娘这是……”王嬷嬷第一次撞见时,惊得目瞪口呆。
林墨只是淡淡一笑,吩咐道:“嬷嬷,姐姐这是在练习我教的养生导引术,于身子大有裨益。此事关乎姐姐清誉,还望嬷嬷和底下人都守口如瓶,不许外传一个字。”
王嬷嬷虽觉惊世骇俗,但见黛玉气色确实一日好过一日,精神头也足了,心下也便释然,连忙保证绝不外泄。翠儿等丫鬟更是对两位姑娘唯命是从。
日子一天天过去,黛玉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她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健康的红晕,原本纤细无力的手腕,渐渐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韧劲。她不再动不动就咳嗽气喘,走起路来,脚步也稳当了许多。
更让林墨惊喜的是,黛玉的心性也随之变得更加开朗坚韧。偶尔一次,她终于能完整、标准地做出一个侧身格挡的动作时,竟高兴得像个小孩子,拉着林墨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妹妹!你看!我做到了!”
那一刻,她脸上绽放的笑容,纯粹而明亮,驱散了所有往日的阴霾与轻愁。
林墨看着她,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她知道,她不仅仅是在教姐姐强身健体,更是在帮助她打破心灵的枷锁,重塑一个健康、自信、充满生命力的林黛玉。
“姐,你真棒!”林墨毫不吝啬地夸奖,姐妹二人在晨光中相视而笑,彼此眼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与力量。
正说笑间,林管家却面带忧色地匆匆而来,手里捧着一张大红描金的帖子:“二姑娘,大姑娘,荣国府又派人送帖子来了,这次是……是政老爷身边的清客相公亲自送来的,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墨接过帖子,扫了一眼,眉梢微挑:“要事?”她展开与黛玉同看,只见帖子上言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正式、恳切,言及宫中传来天大喜讯,贾妃娘娘不日将归府省亲,此乃阖府荣耀,特邀林家二位姑娘过府一叙,共商省亲大事。
“元春姐姐要省亲了?”黛玉微微讶异,随即了然,“难怪这般兴师动众。”
林墨合上帖子,冷笑一声:“共商是假,借机施压才是真。姐,看来咱们那位外祖母和二舅舅,是打定主意要借这股东风,把我们‘吹’进贾府去了。”
黛玉如今心志已非吴下阿蒙,闻言并无慌乱,只平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既要‘商’,我们便去听听他们如何说法。”
这一次,姐妹二人做好了应对硬仗的准备。到了贾府,竟直接被引到了贾政的外书房。这地方,等闲女眷是不得入内的,可见贾府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书房内,气氛肃穆。贾政端坐于主位,面色端凝,一身靛蓝团花直裰,更添几分威严。王夫人坐在下首,手持佛珠,眼观鼻,鼻观心。贾母并未亲自到场,但她的意志,显然笼罩在此处。王熙凤则侍立在王夫人身后,一双丹凤眼滴溜溜转着,不知在盘算什么。
见林墨二人进来,贾政清了清嗓子,并未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墨丫头,玉儿,宫中恩典,娘娘即将归府省亲,此乃贾门莫大荣耀,阖府上下皆需谨慎筹备,不得有误。”
他目光落在黛玉身上,带着长辈的“关切”与“期许”:
“玉儿是贾府外孙女,血脉相连。省亲当日,需有女眷近前陪伴叙话,以示天伦。你身子既已见好,理当入住府中,一则便于学习省亲礼仪规矩,免得到时出错,失了体统;二则也与姊妹们多亲近,全了骨肉情分。此事关乎贾府颜面,亦是你的本分,不容推辞。”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家族荣耀”、“骨肉亲情”、“个人本分”几顶大帽子扣下来,若是一般闺阁女子,早已被这阵势唬住,唯唯诺诺应下。
王夫人适时抬眸,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是啊黛玉,这是大事,规矩多,住在府里,自有嬷嬷们悉心教导,也省得你来回奔波,劳累身子。”
王熙凤也笑着帮腔:“林妹妹放心,住处早已收拾妥帖,定比那外头强上百倍!到时候跟在娘娘身边,那是多大的体面!”
三人一唱一和,软硬兼施,目光都聚焦在黛玉身上,试图用这无形的压力迫使她就范。
然而,如今的黛玉,早已不是那个会被“规矩”、“体统”轻易吓住的深闺弱女。她感受到那迫人的视线,并未像以往那般低头退缩,反而微微挺直了脊梁,目光清正地看向贾政,正要开口。
却被林墨抢先一步。
林墨轻轻将黛玉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并非完全遮挡,而是一种并肩共御的姿态。她迎上贾政那不悦的目光,脸上并无惧色,反而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疑惑的“笑容”:
“政二舅舅此言,墨儿有些听不明白了。”
她声音清脆,不卑不亢:
“元春姐姐省亲,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姐妹作为亲戚,届时定当盛装出席,为娘娘贺喜,为贾府增光,这是情理之中。”
“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字字清晰,如同珠落玉盘:
“这‘入住贾府’、‘学习规矩’,从何说起?”
“我姐姐的身体,自有我这个略通医术的妹妹精心调理,如今已无大碍,无需劳动贵府嬷嬷费心。至于省亲的礼仪规矩……”
林墨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明澈:
“不劳二舅舅挂心,我们自会按制打听清楚,断不会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丢了林家和贾府的脸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熙凤,最后回到贾政那张已然沉下的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再说,我姐姐的本分,是遵父亲遗命,保重自身,守好林府家业,将来光耀林家门楣。却不知何时,这‘本分’里,竟多了要给贾府当免费劳动力、充场面作陪这一条了?”
“还是说,”她微微歪头,故作天真地问,“在二舅舅眼里,我们姐妹不住进贾府,便不配做贾府的亲戚,不配出席省亲大典了?”
“放肆!”贾政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脸色铁青!他身为工部员外郎,又是贾府实际的当家人,何曾被一个小辈如此顶撞、句句戳心?!“林墨!你……你简直强词夺理!不识好歹!”
王夫人也沉下脸:“墨丫头,你怎么跟你二舅舅说话的!这岂是林家女儿的教养!”
王熙凤赶紧上前打圆场:“二妹妹快别惹老爷生气了!这都是一家人为了好事……”
“琏二嫂子说得对,是一家人为了好事。”林墨迅速接过她的话头,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起来,“既然是一家人,我们自然也愿为省亲出力。这样吧……”
她仿佛深思熟虑般,提议道:
“听闻省亲筹备事务繁杂,花费甚巨。我们林府虽不比贾府豪富,也愿尽一份心力。我认识几位南边的客商,采买些上等丝绸、瓷器、干果蜜饯等物,价格定然比市面公道许多。这部分开销,我们姐妹承担了,也算全了我们对娘娘的一片敬意,对贾府的支持。如何?”
她这一招,以退为进,既堵住了贾府指责她们“不出力”的嘴,又巧妙地将“入住”之事模糊过去,更重要的是,她提出由林府“采购”,实则掌握了这部分银钱的去向,让想从中捞油水的王熙凤如同吞了只苍蝇,难受至极!
贾政被她这番连消带打,气得胸口起伏,指着林墨,你了半天,却发现对方句句在理,自己竟找不到反驳的由头!强行命令?这林墨连老太太的面子都敢驳,何况是他?用孝道压人?人家说了会按时出席尽礼!用家族荣耀绑架?人家主动提出承担部分花销!
他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几乎要吐血!
王熙凤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本想借此机会再将黛玉掌控在手,顺便看看能否从林家抠点钱出来,没想到钱可能能抠到一点,却没了掌控权,而且这钱还得经过林墨的手,她半点油水都捞不着!
看着贾政那副哑口无言、脸色涨红的模样,再看看王熙凤强颜欢笑的表情,黛玉站在妹妹身后,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畅快与自豪。她轻轻拉住林墨的衣袖,低声道:“妹妹,我们回去吧。”
林墨会意,对着怒不可遏的贾政和面色难看的王夫人微微屈膝:“既然二舅舅没有别的吩咐,那墨儿和姐姐就先告退了。省亲物资一事,我们回头便着手办理,定不会误了府上大事。”
看着姐妹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贾政猛地将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瓷片四溅!
“反了!真是反了!”他低声咆哮,眼中满是阴鸷,“此等忤逆不驯之辈……”
王熙凤小心翼翼地劝道:“老爷息怒,省亲在即,一切以大局为重……”
贾政重重哼了一声,眼神冰冷:“省亲……省亲好啊!届时娘娘在场,皇家规矩大过天!我倒要看看,在那等场合,她们姐妹还能不能如此牙尖嘴利,肆无忌惮!”
他心中已然决定,要在省亲那日,寻个由头,好好敲打一番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妹!
林墨心知,以贾政的脾性和王熙凤的算计,绝不可能就此罢休。省亲在即,这皇家盛典,既是荣耀,也可能是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
黛玉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并未表现出慌乱,反而更加沉静。每日的晨练不曾间断,甚至比以往更加专注用力,仿佛要将每一分力量都积蓄起来,应对未知的风浪。看账理家之余,她竟主动向林墨问起省亲的种种规制。
“妹妹,我翻阅了些前朝笔记,听闻宫中省亲,礼仪繁复,一举一动皆有定例,衣着配饰亦有讲究,可是如此?”黛玉铺开一张纸,上面已娟秀地记下几条要点。
林墨有些讶异,随即了然,心中倍感欣慰。她的姐姐,是真的在努力成长,试图自己掌控局面。“姐,你竟已查了这些?”她凑过去看,只见条列清晰,重点分明。
黛玉微微颔首,指尖轻点纸面,眼神专注:“总不能事事依赖你。既是非去不可,便要做到心中有数,届时方能从容,不授人以柄。”她抬起眼,看向林墨,目光清亮而坚定,“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更不想因为我的疏失,让人轻看了我们林家。”
林墨握住她的手,感觉那手心虽仍纤细,却不再是以往那般冰软无力,而是带着温热的韧劲。“姐,你从来都不是拖累。”
姐妹二人正细细推演省亲可能遇到的环节,翠儿捧着一个大红描金的包袱,面色古怪地进来:“姑娘,贾府来人了,是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姐姐,说是奉了娘娘口谕(实则假传),让姑娘提前一日入府,跟着宫里来的教导嬷嬷学习省亲礼仪,务必熟练,以免明日失仪。又说怕二姑娘不喜,就什么都没准备,这是……这是府里为大姑娘准备的省亲礼服。”
林墨与黛玉对视一眼,本就没指望他们的心是红的。
林墨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做工精致、用料考究的宫装礼服,颜色雅致,刺绣繁复。她拎起上衣在黛玉身前比了比,眉头立刻蹙起——这腰身明显宽了寸余,袖长也略嫌拖沓,穿在身上定然显得不合体统,行动不便。
“呵,”林墨冷笑一声,“好个‘精心准备’!还不如不准备,这是生怕我姐明日不够‘显眼’啊!”
平儿站在下首,脸上带着惯常的恭顺笑容,语气却不容拒绝:“二姑娘,大姑娘,轿子已在门外候着了。嬷嬷们都在府里等着呢,怕是耽误不得。”
若是从前,听闻“娘娘口谕”、“教导嬷嬷”,黛玉只怕早已心慌意乱,任由摆布。但此刻,她看着那件不合身的礼服,眼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恢复平静,只淡淡道:“有劳平儿姑娘稍候,我们姐妹梳洗更衣便来。”
平儿退下后,黛玉看向林墨,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妹妹,殿前失仪可是大罪。”
林墨唇角一勾,眼神锐利,“想用这种下作手段?门都没有!”
她立刻吩咐:“王嬷嬷,你手艺最好,立刻按姐姐的尺寸,将这礼服腰身、袖口连夜改合宜了,务必天衣无缝!翠儿,去把我那个紫檀木的药箱拿来。”
林墨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绣工精美的藕荷色香囊,递给黛玉:“姐,这里面是我配的安神定志的香料,你贴身戴着,明日场面再大,人也再多,闻着它,心便能静下来,不必紧张。”
黛玉接过香囊,一股清冽恬淡的香气萦绕鼻尖,果然觉得心中那点因即将面对未知而产生的躁动平复了许多。她将香囊仔细收在怀中,对妹妹报以安心的一笑。
很快,礼服修改妥当,穿上身后果然熨帖合体,更衬得黛玉身姿窈窕,气质清雅。
林墨也换去了平常穿的劲装,换上宝蓝色竹纹长衫,头戴宝蓝色珠翠簪花还被黛玉拉着涂了些口脂更觉得娇俏。
姐妹二人收拾停当,这才不慌不忙地出了门。
荣国府内,早已灯火通明,一派忙碌景象。王熙凤亲自等在二门上,见她们来了,立刻堆起满脸热情的笑容迎上来:“哎哟,我的好妹妹们,可算是来了!快快快,嬷嬷们都等急了!”她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黛玉身上那身无比合体的礼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失望,随即又被更深的笑意掩盖。
她被引至一处偏厅,果然有位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老太监坐在上首,两个神情严肃的嬷嬷立在两旁。王夫人、邢夫人并三春姐妹也在座,看似陪同学习,实则目光都落在黛玉身上。
那老太监耷拉着眼皮,慢悠悠地讲着省亲的流程规矩,如何跪拜,如何回话,如何进退,语速不快,条条款款却极其繁琐苛细。两个嬷嬷则在一旁演示,动作一板一眼,要求分毫不差。
王熙凤在一旁陪着笑,时不时插话:“林妹妹,你可要仔细看,认真学,这皇家规矩错不得分毫,否则丢了贾府的颜面是小,冲撞了娘娘可是大罪过。”言语之间,将巨大的压力不动声色地推向黛玉。
若是以往,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繁琐的规矩和隐含的威胁包围,黛玉只怕早已心神俱疲,举止失措。但今日,她怀中揣着妹妹给的安神香囊,鼻尖萦绕着那令人心静的氣息,身旁站着如松如岳的妹妹,心中竟是一片奇异的澄澈镇定。
她看得极其专注,听得无比认真。每一个动作,她都默默记下,暗自揣摩。
然而,当嬷嬷演示到一项较为复杂的转身叩拜礼时,步伐和手势衔接有些迅疾,黛玉看得微微蹙眉,似乎未能立刻领会其中关窍。
王熙凤眼中精光一闪,正要开口让黛玉立刻尝试,故意让她出丑——
林墨却抢先一步,上前扶住黛玉的手臂,对着那老太监,态度恭敬却声音清晰地问道:“公公恕罪,民女有一事不明。方才嬷嬷演示的这记‘回风拂柳’拜,转身时,这右手是应高于眉梢,还是齐于耳际?步伐是与肩同宽,还是略窄三分?还望公公明示。”
她问得极其具体,眼神恳切,完全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那老太监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见有人如此认真追问细节,倒也不好敷衍,抬起眼皮看了看林墨,又示意嬷嬷重新慢动作演示了一遍,仔细讲解其中分寸。
林墨听得认真,不时点头,还低声对黛玉重复关键之处。黛玉本就聪慧,经此一点拨,立刻了然于心,再看向那礼仪时,眼中已无困惑。
王熙凤在一旁,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准备好的所有“指点”、“纠正”,竟全然没了用武之地!这林墨,简直像个密不透风的盾牌,将黛玉护得严严实实!
她强笑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林二妹妹真是细心体贴,这般护着林妹妹。不过这些礼仪,光听懂还不够,还需多练习才是,熟方能生巧嘛。”
林墨回以灿烂一笑,语气却绵里藏针:“王嫂子说的是。我们自会尽心练习,力求完美。不过嘛……”
她话锋微转,目光清凌凌地看向王熙凤,意有所指:
“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心怀敬畏,举止端庄,即便偶有细小疏漏,想必娘娘仁厚,也不会过于苛责。怕就怕……有人不是想着如何把事情办好,而是憋着劲想在鸡蛋里挑骨头,那可就真是其心可诛了。王嫂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熙凤被她这话噎得脸色一僵,干笑两声,再也接不下去。
接下来的彩排,林墨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黛玉身边。黛玉演练时,她便在旁静静看着,目光敏锐。黛玉做得好的地方,她微微颔首;若稍有迟疑,她便立刻出声,或询问太监嬷嬷,或自己出言提醒,总能在旁人发难之前,将问题化解于无形。
黛玉在她的护航下,心态愈发平稳,动作也越来越流畅自然,那份沉静优雅的气度,竟隐隐将一旁刻意端着架子的三春都比了下去。
一场耗时颇长的彩排下来,黛玉虽有些疲惫,但精神尚好,并未出现任何失仪或体力不支的状况。
彩排结束,众人散去。林墨携着黛玉向贾母等人告辞,王熙凤陪着笑脸将她们送至廊下。
走在依旧喧闹的贾府庭院中,黛玉轻轻舒了口气,低声道:“总算……结束了。”
林墨握紧她的手,低声道:“姐,你今日做得极好。”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走出垂花门时,林墨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远处假山石后,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那窥探的目光,带着一丝阴冷的算计。
林墨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更加握紧了黛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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