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

　　指尖捏着那张已经散开的星星纸，湿漉漉的纸张在掌心泛着潮意，边缘被水浸得发皱，像被揉皱的时光。

　　我无意识地轻轻展开，纸张的脆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带着水渍晕染的斑驳痕迹。

　　下一秒，熟悉的字迹撞入眼底——沈知夏的字，永远是龙飞凤舞的模样，笔锋里带着藏不住的张扬，像她本人一样，永远热烈，永远鲜活，哪怕被水浸泡，依旧能看出那份独有的跳脱。

　　「李时安，你今天板着脸好像个小老头！哈哈！」

　　短短一句话，像穿越了时光的电波，瞬间将我拉回那些吵吵闹闹的午后。我仿佛能看见她趴在桌前，一边写一边偷偷憋笑，写完后还会故意用胳膊肘撞我，等着看我板着脸却忍不住泛红的耳根。

　　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可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无奈，又藏着满满的怀念——这才是沈知夏，永远这么欠揍，永远这么喜欢逗我，永远能轻易搅动我心底的情绪。

　　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去眼泪，又小心翼翼地捡起另一张散开的纸条。

　　指尖刚触碰到纸张，就能感觉到上面凹凸的字迹，那是她写字时太过用力留下的痕迹，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莽撞与认真。

　　展开时，水渍顺着字迹的纹路晕开，却依旧能看清每一个字：「喂，你能不能笑一笑？本小姐折星星手都要断了，你还不开心？」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她皱着眉、撅着嘴的样子——她的手指不算灵巧，折星星时总爱皱着眉头，指尖反复摩挲着纸张，偶尔还会因为折不好而轻轻跺脚，却又不肯认输，非要硬撑着跟我比赛。

　　明明自己累得手都酸了，却还要在意我开不开心，这份别扭的温柔，像山间的溪水，悄悄淌过心底，泛起细碎的涟漪。

　　「你怎么跟个傻子似的，不过……还挺可爱的。」

　　这张纸条上的字迹，比之前的要轻一些，末尾的「可爱」两个字，写得格外小，像是藏着什么心事，怕被人发现。

　　我仿佛能看见她写完这句话后，脸颊悄悄泛红，又慌忙用手捂住纸条，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折星星，眼神却忍不住偷偷瞥向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心里的柔软瞬间被击中，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出来，原来她的调侃里，藏着这么多未说出口的温柔。

　　「李时安，后山的野花开了，下次带你去摘啊！」

　　「今天数学老师批评我了，都怪你，谁让你不借我抄作业！」

　　一张又一张，我蹲在地上，指尖不停地捡起那些湿漉漉的纸条，轻轻展开。

　　每一张纸上，都写着不同的话，每一句话，都对应着一个鲜活的场景——她拉着我去后山采野花时的雀跃，她被老师批评后委屈又倔强的抱怨，她抢我作业本时的嬉皮笑脸，她塞给我肉包子时的别扭闪躲……

　　那些被时光尘封的回忆，那些藏在星星里的秘密，此刻都随着一张张纸条的展开，重新鲜活起来，在我眼前铺成一幅长长的画卷，全是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她的鲜活。

　　我仿佛又看到了她折星星时认真的模样，眉头微蹙，嘴角抿着，指尖笨拙却执着地翻动着纸张；看到了她跟我吵架时得意的模样，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扬着挑衅的笑，像只打赢了仗的小狐狸；看到了她塞给我肉包子时别扭的模样，耳朵泛红，眼神闪躲，却硬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转身就跑……

　　那些曾经的吵吵闹闹，那些细碎的温暖，此刻都成了最珍贵的宝藏，在心底慢慢沉淀，泛起淡淡的暖意。

　　心里的疼痛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怀念，怀念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有委屈，委屈她不告而别，委屈那些石沉大海的消息；更有庆幸——庆幸这些星星虽然湿了，虽然散了，但上面的字还在，她的痕迹还在，那些藏在星星里的回忆，还没有彻底消失。

　　我开始一张张地展开那些散开的星星纸，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轻轻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晾干。

　　客厅里依旧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还有我指尖翻动纸张的细碎声响。

　　我不知道自己拆了多少张，只觉得指尖被水泡得发白、发皱，像泡在水里太久的海绵，指尖的伤口因为反复沾水，隐隐作痛，带着尖锐的酸胀，可我却停不下来，像在寻找什么珍贵的东西，像在打捞那些快要沉底的回忆，每多展开一张，就好像多抓住了一点她存在过的证据，多留住了一段关于她的时光。

　　雨水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户洒进客厅，落在那些摊开的纸条上，泛着淡淡的水光。

　　我依旧蹲在地上，专注地整理着那些星星纸，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坏上面的字迹，弄坏那些脆弱的回忆。

　　直到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颗捏起来感觉略有不同的星星。

　　那颗星星比别的星星稍微厚实一点，折得也比别的整齐些，虽然也被水浸湿了，边缘有些发皱，却没有完全散开，依旧维持着星星的轮廓，只是显得有些软烂。

　　我心里一动，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莫名地升起一丝期待，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放在手心，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然后一点点、慢慢地展开。

　　纸张展开的瞬间，我先看到的不是熟悉的调侃，而是一个清晰的序号——「219」。

　　那三个字写得格外工整，笔锋沉稳，带着一种与她平时张扬字迹截然不同的郑重，像是反复确认过，才落笔写下的。

　　我愣住了，指尖的动作瞬间停住，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大脑一片空白。

　　219？

　　这个数字异常眼熟，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像被蒙上了一层薄雾，模糊了轮廓。

　　我皱着眉，盯着那个数字，脑子里飞速地转动着，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关于这个数字的痕迹——我们比赛折星星的数量？

　　不是，那次我折了一千二百三十四个，她折了六百八十七个；她转来的日期？也不是，她转来的时候是九月，日子是单数，不是219；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是9月12日，数字是912……

　　912……倒过来……倒过来就是219！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跳了半拍，随即又疯狂地跳动起来，像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一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瞬间从心底窜起，缠绕着我的心脏，一点点收紧，让我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加速流淌，又在下一秒瞬间冻结。

　　我屏住呼吸，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连带着那张纸条都在微微晃动，我急切地看向纸条后面的字迹，那是沈知夏熟悉的笔迹，却比之前的所有字迹都多了几分郑重，几分我从未见过的认真，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时安，我有件事瞒了你很久了，其实我要死了。」

　　短短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瞬间击碎了所有的平静，所有的怀念，所有的庆幸。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在血管里，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手脚冰凉，像坠入了冰窖，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张纸条在掌心轻轻晃动，上面的字迹仿佛也在扭曲、模糊。

　　要死了？沈知夏要死了？

　　怎么可能？

　　她那么鲜活，那么张扬，那么活蹦乱跳，像盛夏里最烈的太阳，像山间最自由的风，怎么会要死了？

　　她一定是在开玩笑，一定是在逗我，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用夸张的话吓我，然后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再哈哈大笑，说一句「骗你的啦，笨蛋」。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却还是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字，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上面的内容，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这只是一个恶作剧。

　　下一行，笔锋一转，果然又是她那惯有的、让人牙痒痒的语气：「——才怪！哈哈哈吓到了吧？骗你的！本小姐肯定长命百岁，身体好着呢！」

　　旁边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表情包，一个小人吐着舌头，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嬉皮笑脸的样子，像极了她每次恶作剧得逞时，得意洋洋、欠揍又可爱的模样。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到嗓子眼的心重重地落回原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冰凉地贴在身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

　　心脏依旧在疯狂地跳动，胸腔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窒息感，可心里的那块巨石，却瞬间落了地，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也渐渐消散了。

　　我拍了拍胸口，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指尖的颤抖也慢慢缓解了一些，心里涌上一股被她戏弄的恼怒——这个沈知夏，都转学了，都这么久没联系了，还不忘用这种方式吓我，真是太过分了！亏我刚才还那么担心，那么害怕，简直像个傻子一样。

　　我就知道，她怎么可能会死呢？她那么健康，那么有活力，像颗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太阳，肯定会像她说的那样，长命百岁，肯定会回来找我，跟我接着比折星星，肯定会再跟我吵吵闹闹，再逗我玩，再塞给我温热的肉包子。

　　我把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抚平，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和其他的纸条放在一起，看着上面那个嬉皮笑脸的表情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里却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埋怨——等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骂她一顿，骂她吓我，骂她不联系我，骂她这么久都不回来，然后再跟她好好比一场折星星，这次，我还要赢她。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的乌云渐渐散开，露出一丝淡淡的天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落在那些摊开的纸条上，泛着温暖的光。

　　我看着那些写满字迹的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心里忽然安定下来——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星星纸，这些字迹，这些回忆，都会一直陪着我，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得发麻的腿，指尖依旧是冰凉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却充满了力量。

　　我要把这些纸条都晾干，然后重新折成星星，虽然可能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但只要上面的字迹还在，只要她的痕迹还在，就够了。

　　我会继续等她，等她回来，等她笑着对我说「李时安，我回来了」，等我们再一起折星星，再一起去后山采野花，再一起吵吵闹闹，把那些错过的时光，一点点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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