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不独行

　　玄天宗的人走了，栖凰山的人也早已离开，凌云派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晨钟暮鼓，练剑修习，日子像山涧的溪水，平稳地向前流淌。

　　只是，在某些细微之处，终究是有些不同了。

　　祝昭愿的生活变化不大。她依旧是那个会在早课上偷偷打瞌睡，被执教师兄点名后一脸懵懂的掌门次女。

　　依旧是那个在食堂看到爱吃的菜眼睛会发亮、会把自己碗里的肉丸子分给周霖一半的活泼师妹。

　　那枚青色的星辰玉符，被她妥帖地挂在腰间，成了她随身物品的一部分。

　　偶尔跑步跳跃时，玉符会轻轻磕碰到她，带来一丝温润的凉意，她会下意识地用手摸一下，然后想起那个送她玉符的，话不多的贺师兄。

　　想起他，她会有点小小的遗憾，像丢了一个有趣的玩伴。

　　但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一盘新出锅的点心，或者周霖一个新编的鬼脸，就能让她重新开心起来。

　　对她而言，贺凤梧是朋友，朋友走了会想念，但生活里还有更多值得关注的有趣事情。

　　那个离别时的拥抱，在她单纯的心湖里，就像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开，水面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并未留下太多深刻的痕迹。

　　她甚至不太明白为什么当时姐姐和周霖的反应那么大。

　　“昭愿，发什么呆呢？快来帮我把这筐灵草搬到丹房去！” 一个相熟的师姐在药田边喊道。

　　“来啦来啦！” 祝昭愿立刻把脑子里那点模糊的念头抛开，小跑过去，帮着师姐抬起那个对她来说有点沉的竹筐。

　　她力气不大，抬得有些吃力，小脸都憋红了，但还是吭哧吭哧地跟着走。

　　“你说你，平时练功要是能有这一半认真，早就筑基中期了。” 师姐看她这样，忍不住打趣。

　　祝昭愿喘着气，笑嘻嘻地回答：“练功多没意思啊，还是搬东西实在，搬完了说不定李师姐你能分我一颗新炼的凝露丸尝尝？”

　　师姐被她逗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你嘴馋！行，待会儿炼好了，第一个给你尝尝！”

　　看，生活里有趣的事情多着呢。祝昭愿美滋滋地想。

　　而另一边的玄天宗队伍，在返回悬空山的路上，气氛却似乎比来时更显沉闷了几分。

　　贺凤梧依旧是那个首席弟子，负责安排行程，警戒守夜，一丝不苟。

　　他的剑法依旧精准，神情依旧冷峻，对师弟们的指导依旧言简意赅。

　　但凌长老，还有几个心思细腻些的师弟，都隐约察觉到了大师兄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偶尔会走神。

　　在队伍休整，众人打坐调息时，他有时会望着北境与中原交界处那朦胧的山影，眼神没有焦点。

　　有一次，一个师弟向他请教星罗步的一个变化，他竟罕见地迟疑了一瞬，才给出解答。

　　最明显的是，他比以往更加沉默。以前是不喜多言，现在则近乎是一种将自己隔绝开来的沉寂。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消失的，类似于困惑或者……烦躁的情绪？

　　“大师兄是不是……心情不好？” 一个年纪较小的师弟偷偷问旁边的师兄。

　　“别瞎猜，大师兄的心思也是你能揣测的？专心赶路！” 年长些的师兄低声呵斥，但心里也忍不住嘀咕，大师兄这几日确实有些反常。

　　就连凌长老看向贺凤梧背影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深意。

　　只有贺凤梧自己知道，那道青色的身影，那个带着暖意和馨香的短暂拥抱，像是一个无法驱散的幻影，总在他不经意间闯入脑海。

　　他试图用更繁重的修炼来麻痹自己，在宿营时一遍遍练习剑法直到灵力耗尽，在守夜时凝神观察星辰轨迹直到眼睛酸涩。

　　可每当停下来，那感觉便如影随形。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那种心跳失序、耳根发热的感觉太过陌生，让他无所适从，甚至隐隐有些恼怒。

　　恼怒于自己的失态，恼怒于那种无法掌控的情绪。

　　他自幼接受的教导，便是克制，守礼，心无旁骛。

　　情感是修行路上的障碍，需以理性与意志克服。

　　可现在，他分明感觉到，某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轻易压制的东西，正在他冰封的心湖下悄然滋生。

　　这感觉，比他面对最复杂的剑诀，最危险的妖兽时，还要让他觉得棘手。

　　而在凌云派的祝昭愿，对此一无所知。

　　这日午后，她溜达着去了灵兽园，熟门熟路地找到那只云纹虎幼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肉干喂它。

　　小老虎亲昵地用大脑袋蹭她的手，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周霖找了过来，一脸神秘兮兮：“昭愿师妹，你猜我昨天打扫藏经阁外面的落叶时，听到什么了？”

　　“听到什么了？” 祝昭愿一边喂老虎，一边随口问。

　　小老虎不满地用爪子扒拉她的手，示意她专心点。

　　“听到掌门和几位长老说话，好像提到什么魔气，侵蚀之类的……” 周霖压低声音，“就在咱们青云山往西几百里的一个小村镇附近出现了异常，怀疑有魔族余孽活动的迹象！”

　　祝昭愿喂食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脸上带着好奇，却并没有太多害怕：“魔族？就是书上说的，很坏很坏的那种？”

　　“对啊！” 周霖用力点头，“听说长老们正在商议，可能要派些弟子前去查探情况，也算是历练。”

　　“哦。” 祝昭愿应了一声，注意力又回到了蹭着她手心的小老虎身上，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那肯定轮不到我们啦，有师兄师姐们去呢。” 她对此并不太关心。

　　魔族，历练，这些词汇对她而言，远不如眼前这只可爱的小老虎和兜里剩下的肉干来得真实。

　　周霖却有些兴奋：“说不定呢！万一需要人手，我们说不定也能跟着去长长见识！”

　　“才不要，” 祝昭愿立刻摇头，“听说魔族长得青面獠牙，可怕死了。还是在门派里舒服，有吃有喝，还有小老虎玩。”

　　周霖撇撇嘴：“你就知道玩和吃！”

　　“不然呢？” 祝昭愿理直气壮地反问，把最后一块肉干塞进小老虎嘴里，拍了拍手，“走啦，李师姐说今天新炼的凝露丸快好了，去晚了就没了！”

　　她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躺回床上时，会摸着腰间那枚玉符，望着窗外的星星，模糊地想：玄天宗的星星，是不是真的更大更亮呢？贺师兄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会不会也偶尔想起我们一起抓的鱼，烤的红薯？

　　这个念头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下，便很快被睡意淹没。

　　明天还有新的点心和趣事在等着她呢。

　　而在遥远北境，风雪初显的悬空山冰桥上，贺凤梧独立寒风之中，望着与凌云派方向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璀璨的星空，试图从中找到某种答案，或者仅仅是让自己重新回归到那种熟悉的，绝对冷静的状态里。

　　只是那枚被他送出的，象征着宁静的玉符，似乎并未能将他心头的微澜抚平。

　　那涟漪，正以一种他无法预料的方式，缓缓扩散。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悬空山的风，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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