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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鬼交易
凌清泓那封草草写就、近乎绝情的回信,如同石沉大海,再未得到任何回应。白燎残部,母亲遗泽……这些词语带来的短暂波澜,迅速被现实更沉重的铁壁无情碾碎。
他依旧是那个被困在精致牢笼里,等待被“出阁”的祭品。
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滑向深渊。凌家对他的看守似乎因他近来“安分守己”的表现而略有松懈,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早已沁入骨髓,他知道,这只是假象。任何一丝异动,都会引来更凶狠的扑杀。
就在联姻前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砚港。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抽打着凌家宅院的屋瓦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掩盖了世间大部分的声音。浓厚的雨幕与未散的夜雾混合,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暗色。
凌清泓并未入睡。他坐在窗边,听着窗外喧嚣的风雨声,指尖无意识地在“葬泓”冰凉的伞骨上滑动。这暴雨,这混乱,像极了他内心翻涌却无处宣泄的惊涛。
明日,他就要被送往海川,踏入那个名为“陈家”,实为另一个囚笼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动静,传入他耳中。
像是有什么湿滑的东西,轻轻刮擦着窗棂。
他猛地抬头,异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户。外面只有一片泼墨般的黑暗和狂乱的雨线。
是错觉吗?
不。那刮擦声又响起了,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仿佛某种暗号。
凌清泓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手握住了“葬泓”的伞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丝。他缓缓靠近窗户,没有立刻推开,而是压低声音,对着窗外问道:“谁?”
风雨声依旧,但一个如同被湿布捂住口鼻、嘶哑扭曲的声音,竟穿透了雨幕,清晰地钻入他耳中:
“五公子……我等奉吴天大人之命……前来……谈一笔交易。”
吴天!
那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凌清泓脑海中的混沌。那个在破庙中给予他粗糙骨哨、眼神如同孤狼般的男人!他果然没有忘记自己!
凌清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动。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凝神感知四周。确认附近并无暗哨的气息,他才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腥气瞬间涌了进来。窗外,紧贴着墙壁,站着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湿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在雨水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周身散发着一股如同水鬼般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刚从深潭里爬出来。
“什么交易?”凌清泓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警惕。
那“雾鬼”般的使者,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筒,从窗缝递了进来。他的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毒蛇吐信。
凌清泓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对方的体温和雨水的冰凉。他退回屋内,就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芒,迅速打开油布。
里面是一张质地特殊的防水纸笺,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书写的字迹,勾勒出简短却石破天惊的内容:
“凌万疆头颅,换你自由身,及庇护。”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用同样暗红颜料画出简练而狰狞的狼头图案,那是吴天的标志。
凌清泓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
凌万疆的头颅?!
弑父?!
尽管他对那个男人早已没有任何父子之情,只有刻骨的恨意与恐惧,但“弑父”这两个字本身所代表的伦理重量与滔天罪孽,依旧像一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心神之上。
他拿着纸笺的手,微微颤抖。窗外风雨声更疾,仿佛无数冤魂在嘶吼。
那雾鬼使者似乎能感知到他的震撼与挣扎,嘶哑的声音再次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吴天大人知公子处境……凌家待你如猪狗,星轨司视你为器物,陈家更是虎狼之穴……唯有斩断根源,方可觅得一线生机……大人承诺,事成之后,助你脱离苦海,给你……真正的自由。”
自由……
这个词,对凌清泓而言,是何等奢侈,何等遥不可及。他渴望自由,渴望挣脱这所有的枷锁,渴望能带着昭阳,远远离开这吃人的地方。
可是,代价是弑父?是用如此血腥残酷的方式,来换取?
他的脑海中,闪过凌万疆冰冷无情的脸,闪过珊瑚刑带来的剧痛,闪过他宣布联姻时的专制,闪过他将自己当作棋子、祭品的所有行径……恨意如同毒藤,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同时,他也想到了凌昭阳那纯真依赖的眼神,想到了母亲可能留下的,尚未可知的“遗泽”,甚至想到了二姐那句“镜中的影”……杀戮,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头。
他将彻底堕入黑暗,背负弑父的罪孽,与吴天这等危险人物捆绑在一起,前路是更深的未知与风险。
“我……如何相信你们?”凌清泓的声音干涩无比,“凌万疆身边高手如云,自身修为深不可测,我如何能得手?事成之后,你们又如何确保我的自由,而不是兔死狗烹?”
那雾鬼发出一种如同漏气风箱般的笑声:“公子不必亲自动手……只需……提供时机与路径……大人自有安排。至于信义……”他顿了顿,幽绿的眼睛盯着凌清泓,“公子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凌家、星轨司、陈家……谁会给你活路?与我等合作,是险路,但更是……生路。”
他的话,如淬毒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凌清泓最深的绝望。
是啊,他还有选择吗?
顺从地嫁入陈家,在陈砚泽的折辱和星轨司的“研究”下,直至“价值耗尽”“崩溃”?
还是留在凌家,继续被凌望舒,陈凤仪磋磨,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
无论哪条路,都是死路。
而与吴天的交易,虽然通往地狱,但地狱的尽头,或许……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
凌清泓闭上眼,脑海中最后浮现的,是凌昭阳哭泣的小脸。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强大,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如果光明之路已彻底断绝,那么……拥抱黑暗,是否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他猛地睁开眼,异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所有的犹豫、恐惧、伦理的束缚,在这一刻,都被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碾碎。
他拿起笔,没有蘸墨,而是咬破了自己的指尖,用涌出的鲜血,在那张暗红字迹的纸笺背面,用力写下一个字:
“可。”
他将纸笺重新用油布包好,递出窗外。
那雾鬼使者接过,幽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迅速消失在狂风暴雨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窗户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凌清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指尖的伤口仍在渗血,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看着那点鲜红,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更浓稠的血色。
他答应了。
用生父的头颅,交换一个渺茫的自由。
从此,他不再只是凌家被迫害的五公子,星轨司的研究对象,陈家的联姻工具。
他成了……弑父者。
是堕落,也是新生。是绝望中的疯狂反扑。
窗外的暴雨,仿佛在为这场与魔鬼缔结的盟约,奏响癫狂的序曲。
凌清泓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带着无尽的苍凉与一丝令人胆寒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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