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铛

　　摔坏的手机莫名其妙地自动开了机。
　　裂成五个瓣的屏幕在灰蒙的天色中一跳一跳，活跃地闪烁着两条消息。

　　钟叔：少爷，您的卧室老爷差人打扫好了，日后用来做恩恩小姐的书房。
　　钟叔：夫人的私人休息室也里外扫净，过些时日，新夫人会搬进去。

　　两条消息不算长，凌子谦攥着手机，像个有阅读障碍的人，一字一字默读了好几遍。
　　看得久了，眼睛被屏幕亮光刺得生疼，渐渐泛起一圈红色。

　　“还不如坏了呢。”
　　对着破损的手机发出一声很轻的感慨后，他把手机往兜里一塞，点了根烟。

　　抽到不知第几根的时候，余光瞥到一抹身影在慢慢朝自己走近，凌子谦转过头。
　　隋铃站在对面，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凌子谦淡淡收回目光，弯腰将指间的烟摁在地上捻灭。连同地上几根烟头一并丢进了身后的垃圾桶。
　　站起身，朝隋铃一招手：“你过来。”

　　隋铃：“……”你招呼狗呢。
　　不满地朝他走过去。

　　以为他有事说，隋铃走过去站在他身侧。等了会没见他开口，于是偏过头看了眼。
　　发现凌子谦正在看墙上的画。

　　画还没怎么上色，只用铅笔起了个雏形。有蓝天、白云、绿草地，以及大片大片盛开在草地上的虞美人。
　　隋铃瞟了他一眼，心中暗想：半成品有什么好看的？
　　还看得这么专注……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内心忐忐忑忑地，她忍不住小声问：“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凌子谦没说话，也不知是不是没听见。

　　见他面无表情的不吱声，隋铃更忐忑了，赶忙又道：“如果您这边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可以马上改。”
　　“包改得让您满意！”最后一句更是承诺得中气十足。

　　凌子谦终于不看画了，扭头看向她，眼里带了点笑：“呵，这么有服务精神。”
　　这话听着反正不像在夸人。
　　隋铃不跟他计较，实话实说：“我这都快一个月没接到约稿了，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个客户，可不得好好服务。”

　　妈妈走了，这一个多月她恍恍惚惚的，仿佛魂被抽走了，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更别提拿起画笔画画了。

　　想到这，她垂下眼眸。
　　声音也闷闷地：“所以你看哪里还需要改吗？”

　　“挺好的。”凌子谦说，“就这样画吧。”
　　得到这个答复，隋铃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凌子谦似乎对她这幅画很感兴趣，目光若有所思的，一直盯着在看。

　　“大队长。”
　　“？”隋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她。

　　“你画的是小虞山吗？”凌子谦望着画，又问。
　　“嗯。”隋铃指了指近景的一片花海，“这些是开在山里的虞美人……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叫我。”

　　凌子谦：“叫你什么？”
　　隋铃：“大队长！”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大队长。”
　　“……我就是说让你不要这么叫。”隋铃气得提高了音量，严重怀疑这家伙听不懂人话。

　　“为什么不能叫？”凌子谦不解地看着她，神情不知道是真无辜还是装无辜，“大队长大队长，听着多酷啊。”
　　“不酷！一点也不酷！不许再这么叫了！”隋铃几欲抓狂。
　　“好的呢。”凌子谦很配合地一点头，“知道了，大队长。”
　　“……！！”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好在隋铃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于是暗暗下定决心，接下来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准备再搭腔。
　　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去！

　　凌子谦倒是很乐意跟她聊，闲闲地抱着胳膊，很快又抛了个问题过去。
　　“你见过山上的虞美人吗？”
　　见女孩气鼓鼓地不搭理他，他抬起胳膊肘，戳了她一下：“问你话呢，小矮个。”

　　他身形高大，故而力气也不小，隋铃被他推得身体向一旁歪了一下。站稳之后，她气急败坏地一扭头：“你叫我什么？？”
　　对面却一脸委屈：“是你不让叫‘大队长’的嘛。”

　　隋铃被他的不要脸震惊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没好气地回答了他：“没见过！”
　　“那天我去的时候，花期都过了。”

　　画这个也没别的目的，因为妈妈喜欢，她就画了。只要这面墙不被拆，虞美人会一直在上面盛开着，永远都不会凋零。
　　就像，她对妈妈的爱。

　　“也挺好。”凌子谦在一旁淡淡地道，“不见花开，也就不会见到花落。”
　　“什么？”他的声音带了点落寞和悲伤，像风一样，轻轻的，因此隋铃没有听清。

　　“没什么。”凌子谦抬头望了望天，答非所问，“不早了，说正事吧。”
　　回身看向隋铃，他的语气转瞬恢复如常：“你这边给个报价。”

　　这确实是个值得聊的正事。
　　于是对面话音刚落，隋铃便拿出了手机：“稍等，我算一下。”

　　其实她之前估算过。这一单墙面大约是二十平米，市场价一般是一平一到二百，她选了个童叟无欺的折中价，满打满算就是三千。平时她线上接单都是先收款的，但墙绘跟她平时接的画稿还不一样，按行业内的规矩来，也可以先付百分之六十的定金。但这个价格不能再低了。

　　确保万无一失，隋铃打开计算器，当着凌子谦的面又算了一遍，才公事公办地开口道：“我这边报价是……”
　　话说到一半，对面突然毫无预兆地凑了过来。

　　带动的一阵微风将她发丝吹起，旋即又落下。一瞬间，她闻到了来自对方身上一股淡淡好闻的，类似雪松一样的味道。
　　霎那令她晃了神。

　　然而就这一秒晃神的工夫，手机居然被抢走了！
　　隋铃：？
　　“哔”得一声过后，又被对方丢了回来。

　　生怕手机掉地上摔坏了，隋铃着急忙慌伸手接住。
　　气得当场想要开骂：“你有没有……”
　　目光不经意往手机屏上一瞥，她顿时住了嘴。

　　omg是钱。
　　而且是好多的钱。

　　总共6666元。
　　“……”将乱掉的发丝拢到耳后，隋铃盯着手机屏幕又确认了好几遍。
　　既震惊又疑惑。没问后续，没有合同，这家伙居然一下子给她转了这么多。

　　“合同我懒得打了。一平三百，这个价格你能接受吗？”凌子谦问。
　　隋铃：“……”
　　6666，该说不说，这数字看着怪吉利的。

　　见她仍在呆滞，凌子谦又问：“少了？”
　　不！
　　是甲方爸爸你给的太多了！

　　怕是个人傻钱多的甲方爸爸。

　　思索再三，她还是选择善良一回：“那个，你是不是不太了解市场价？”
　　凌子谦：“什么意思？”

　　“你这个价格给高了两倍不止。”隋铃如实说，“我报价没这么高的。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是专业画这个的……”
　　凌子谦满不在乎：“没关系。”
　　话音一顿，懒洋洋瞥了她一眼，他面无波澜地再次开口：“我人傻钱多。”
　　“……”

　　“也不对啊。”隋铃打开计算器，手和嘴巴同时开工，一个负责算账，一个负责解释说明，“按三百一平算，还是多了。”
　　“真啰嗦啊你。”凌子谦隐隐有些不耐烦了，蹙起眉头，语气很冲地朝她道，“就当版权费了！”

　　隋铃手上动作一顿：“？”
　　“从现在开始，大队长这个称呼的使用权，归我了。”
　　臭着脸解释完，他一抬下巴，冷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看得出来，这家伙心情不是很好。像个刺猬一样，每句话都带着刺。
　　隋铃心知跟这人没啥道理讲，立刻很识相地摇了摇头：“没问题了。”

　　“没问题的话，就早点回去吧。”凌子谦说。
　　隋铃点点头，喜不胜收地把手机揣回了包。抬头，见他转身也要走。

　　犹豫一瞬，还是将他喊住。
　　“等一下。”

　　凌子谦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语气没那么耐烦，也没那么不耐烦：“还有事？”

　　想了想，隋铃问他：“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啊？”
　　对面淡淡道：“我知道啊。”

　　隋铃秒懂他话里的意思，于是没好气地说：“不是大队长！”
　　凌子谦一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

　　隋铃：“……”
　　觉得这人真挺幼稚。

　　心里默念N遍不跟幼稚鬼一般见识，她很认真地告诉他：“隋铃。”
　　“隋朝的隋，铃铛的铃。我的名字。”

　　凌子谦难得安静地听她说完了，中途既没反驳，也没再冷嘲热讽。
　　“知道了。”
　　说完，还往前走了几步，微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客气得让她都有点不习惯了！
　　礼貌起见，隋铃也伸手向对面：“合作愉快。”

　　夕阳下，两个人的手短暂相握，又很快分开。
　　过了会，一个人先走了。
　　剩下一个人，盯着对方离去的身影看了片刻，站在原地点了根烟。

　　不到一分钟抽完烟，凌子谦转身往店里走。

　　秦简和成让坐在吧台后面正吃着晚饭。凌子谦闻着味凑过去一看，果不其然，又是泡面。
　　他生无可恋地叹出口气。

　　成让看见他，开心得眯起了双眼，拖着一嘴的方便面不顾形象地朝他喊：“哥，你来啦！”
　　“过来吃泡面！这里有好几个口味……”

　　凌子谦伸手将他打住：“老子宁愿吃土也不吃这玩意儿。”
　　“不吃拉倒。”秦简不惯着他，拉着成让起身坐到外面桌子上吃，让他在吧台待着看店。

　　对于秦简，凌子谦向来敢怒不敢言，歪着身子往凳子上一坐，从裤兜里掏出本漫画，很不走心地开始了营业。

　　忽然手机屏幕大亮，是来了消息。
　　随手把漫画往底下抽屉一塞，他点开。

　　宋朝：矮油，大少爷又离家出走了？
　　Q：滚。

　　宋朝:邀请你加入群聊
　　宋朝:来吧，少爷，come on！快来快来加入我们这个和谐友爱的大家庭吧！

　　凌子谦:？
　　心说这小子搞什么鬼。
　　好奇地打量了眼群名：【今晚打老总—吐槽互助交流会】
　　……他一整个无语住。

　　Q：我截图发给我爸了啊
　　宋朝：发吧，老子正好也不想活了
　　Q：出息

　　瞥了眼群成员，凌子谦继续打字：都是你部门的人？
　　宋朝：昂。你怎么知道？
　　Q：在群里骂我爸还顶着自己的美颜头像，蠢得跟你一脉相承。
　　宋朝：没事，都用小号骂的（龇牙）

　　Q：没事个锤子
　　Q：赶紧让你手下人把头像换了
　　Q：顺便把你这破头像也换了，辣眼睛

　　宋朝：我不换，我要用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Q：什么烂品味

　　宋朝：哈哈，这是你画的
　　宋朝：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老不正经的。
　　凌子谦没搭理他，退出聊天框，翻联系人。
　　翻到隋铃微信，他点进去，将微信号复制下来，发给了宋朝。

　　Q：你找这人定制头像，费用我报销。

　　打完这行字他自己还愣了下。有种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就是这么干了的恍惚感。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她会需要。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
　　“我都快一个月没接到约稿了。”

　　这会碰巧想起这句话，左右闲得无聊，当扶贫了。
　　谁叫他心善。

　　自然，做好事也无须留名。所以他没有直接给宋朝分享名片。

　　微信发过去之后，凌子谦思忖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太放心，接连又编辑了几条信息。

　　Q：记住，别说是我推荐的
　　Q：你就自称是她粉丝，关注她小红薯很久了，在上面看到的联系方式，其余的话一句别多说。明白了？

　　宋朝：“……？”他不明白。
　　最先是被“报销”俩字开心得冲昏了头脑，也没想太多，刚回复个“OK”，又见凌子谦发过来这一长串嘱咐，此刻，他愣愣盯着手机屏幕，脑袋里满满都是问号。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凌大少吗？
　　万恶的小资本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仁慈了？
　　出走这么些天，怕不是被什么鬼东西给夺舍了吧！？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宋朝迅速打字:老大，这人到底谁啊？
　　架不住这该死的好奇心，火速又追问道：你俩什么关系啊？你在追她吗？

　　Q：我的心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宋朝：？？
　　Q：傻瓜，我说我钟意你啊，要追也该追你好不啦！
　　宋朝：…………
　　艹！
　　宋朝：我要跟老总申请工伤！

　　对面半天没再发来骚扰消息。
　　见这小子终于不再烦自己了，凌子谦收起手机，抽出底下漫画，悠哉哉翻阅起来。

　　与此同时，隋铃已经回到了住处。

　　闫庆馨在县城开了家小花店，这两天很忙，晚饭直接跟那俩兼职生一起在店里解决了。
　　隋铃忙活一天，肚子早就饿了，又因为懒得开火，直接拆了包方便面干嚼。
　　边啃着方便面边溜达到院子里，她想去瞧瞧那两只小羊宝宝。

　　两只羊宝宝不是很乖，正在用脑袋抵着脑袋咩咩叫唤着打架。
　　隋铃试图劝架，被它们敌我不分地用羊角拱了两下，干脆退到一边看起了热闹。看两只羊打架怪好玩的，她饶有兴致地掏出手机，想要录个视频。
　　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冷不丁蹦出来。

　　隋铃点开一看。对方头像是个黑白涂鸦，笔触很随意，甚至有些潦草。乍一看，画得很像一坨……便便？
　　再仔细一看……还真就是坨便便……

　　她忍俊不禁地一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对方备注上写着是她小红薯的粉丝，加她是想约稿。
　　隋铃立马通过了这条好友申请。

　　宋-拍了拍你
　　隋铃的头像是一颗黄色的胖铃铛。
　　是她五岁时候随手画的一张涂鸦，也是她第一张画，她觉得很有纪念意义，就一直用到了现在。微信名跟小红薯同名。

　　对方拍了拍她，头像上的那颗胖铃铛也跟着晃了晃。
　　摇铃铛：你好，想约什么样的稿呀？
　　宋-：老师您好，我简要跟您说一下。我们这边是一个民间互助组织，经常会在群里举办交流会什么的，我本人作为组长，想请您为群里所有的成员设计头像。（微笑）

　　民间互助组织？
　　是个什么组织？

　　隋铃一边在心中疑惑，一边回复：好的，没问题。
　　摇铃铛：这边给您发下价格表。（笑眯眯）

　　宋-：不用
　　宋-：按最贵的来
　　宋-：务必按最贵的来，谢谢。

　　隋铃翻价格表的动作顿住：“……”
　　没想到，这人还挺豪横。

　　双方又聊了几句，商定完毕，隋铃最后回复了一个“OK”。
　　对面立刻发来一笔转账，是很爽快地付了全款。

　　宋-：麻烦您了。（玫瑰花）
　　摇铃铛：客气～

　　退出微信，隋铃还有点懵。
　　她觉得今天一天都过得挺魔幻，像在做梦。

　　发生了很多事，见过了很多人，赚了一大笔钱，还久违地接了个约稿。而且对方要的稿件数量不少，足足十五张，实打实是笔大订单。
　　算上之前父亲给的生活费，起码一段时间，她不用再为经济发愁了。

　　思及此，她开心地围着院子跳起了草裙舞。
　　吓坏了两只小羊。误以为她扭来扭去地在那发癫，架都不打了，齐齐张着两张大嘴，瞪着两双溜圆的黑眼珠子看向她。

　　“傻样！”隋铃哈哈一笑，从一旁装食物的大木箱子里挑了几片香蕉叶子，旋转跳跃着丢进了羊圈。
　　然而两只小羊顾不上嚼香蕉叶子，张嘴瞪眼的，依旧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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