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肠胃一直不太舒服。”他侧身从陈回遇旁边走过，声音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感，“抱歉，让陈所长担心了。”

　　他走到洗手间门口，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那份礼物……很精致，我会好好收藏的。”

　　说完，他径直离开了洗手间，留下陈回遇独自站在原地，眸色深沉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江易第一次感觉H区的空气真好，回去的路上吹吹冷风让自己好受许多。

　　马上入冬了，保暖不行的话暹罗猫会变黑的吧。江易想。

　　虽然难受的感觉褪了很多，但回宿舍开门的时候手还是有些抖，他好像记得一进门就听见林砚的大嗓门说自己的嘴唇很白，他好像也记得行随过来看了，然后就不记得了。

　　——

　　第二天清晨，项目会议。

　　陈回遇站在A-7实验室的前方，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静从容。他环视在场的研究员，宣布了“深蓝”项目第二阶段的核心任务。

　　“基于第一阶段对Z1基因蓝图的成功解析，”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江易，“我们下一阶段的目标，是尝试对Z1进行有限的、可控的基因编辑。首要课题是：为其赋予基础性别特征。”

　　他详细阐述了这一目标的科学意义——理解无性别高等生命的性别分化机制……探索生命形态的可塑性……甚至为未来可能的应用奠定基础……他将这描述为一个需要长期攻坚、谨慎探索的复杂课题。

　　台下，江易低垂着眼眸，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电子笔记，仿佛在认真记录要点。然而，在他低垂的视野死角里，无人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和几乎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赋予性别？哥，睡吧？行吧？

　　007的原始基因模板里随便改了几行就把性别隐藏了，找出来再改回来……我一天就能搞定，你还在这儿当成里程碑式的长期目标了？这H826到底掌握啥进化手断了……

　　他心里的白眼成功从背面360度翻到了前面，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严谨认真的研究员表情，甚至还在陈回遇停顿的间隙，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任务的艰巨性。

　　实验开始后约一小时。

　　江易正装模作样地对着计算机模拟基因编辑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千曲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江易博士，陈所长请你过去一趟。”

　　江易动作一顿，心底微沉。又来了。他放下手中的工作，面色平静地跟着千曲离开了实验室。

　　这一次，千曲没有带他去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了研究所生活区的高层，停在了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房门前。千曲用权限打开门，侧身示意：“陈所长在里面等你。”

　　这是江易第二次进入陈回遇的私人房间。

　　陈回遇就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听到脚步声以后他转过身。

　　门在江易身后轻轻合上。

　　陈回遇没有寒暄，开门见山：“昨天在洗手间，你不舒服。不是因为肠胃问题，对吗？”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江易脸上，“是因为那场发布会。”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江易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被直接摆到了台面上。电光火石间，无数个借口和托辞在他脑中飞旋。

　　他抬起眼，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眉头微微蹙起：“陈所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的语气带着克制的不解，“发布会展示了我们项目的成果，我作为团队一员，为什么会因此不舒服？这逻辑上说不通。”

　　他巧妙地用“我们项目”和“团队一员”来模糊焦点将自己置于集体之中。

　　陈回遇没有被他带偏，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你看发布会回放的眼神，江易，那不是与有荣焉。那是……”他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汇，“厌恶，甚至是……恶心。”

　　江易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窒，他没想到陈回遇观察得如此细致，他强迫自己维持着镇定。

　　“陈所长，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分辨出一丝强压下的波澜，“我当时确实身体不适，脸色可能很难看。如果因此让您产生了误解，我感到很抱歉。但我对项目、对研究所绝无二心。”

　　他再次将原因归结于身体，并试图用“绝无二心”来转移话题，试图暗示陈回遇的怀疑是对他忠诚度的质疑。

　　陈回遇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

　　就在江易以为他会继续逼问时，陈回遇却忽然敛去了眼中大部分的压力，语气缓和了下来：“那就好。”

　　他话锋一转，切入另一个主题，语气也变得公事公办：“上级对Z1的来历非常关注。目前看来，它只对你不排斥。所以，由你去尝试与它沟通，询问它的来源，是最合适的选择。”他顿了顿，补充道，“不需要强求，只要它不表现出排斥，就是进展。”

　　说罢，陈回遇转身，示意江易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熟悉的走廊，再次通过层层权限验证，进入了那个放置着巨大维生舱的密闭实验室。

　　淡蓝色的光晕依旧，营养液中的007安静地悬浮着。听到脚步声，它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落在陈回遇身上，带着冰冷的漠然，随即转向江易时，那漠然似乎融化了一瞬，但依旧保持着警惕。

　　陈回遇在距离维生舱数米远的地方停下，双手随意地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表明自己不会干涉，只是一个观察者。

　　江易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一直走到维生舱前，近得能清晰看到007睫毛上凝结的细微水珠。他先是抬起手，掌心向下，做了一个通用的、表示友好和无害的手势。这是最基本的接触礼仪。

　　007的目光跟随着他的手势，没有动弹，但也没有流露出攻击性。

　　江易知道，直接开口问“你从哪里来”太过突兀，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他需要先建立更基础的沟通桥梁。

　　他抬起左手，指向维生舱内一个缓慢飘过的发光的水母状微型清洁机器人，然后看向007，用清晰而平缓的语调问道：“你能……理解我吗？”

　　他没有使用任何复杂的词汇，只是最简单的询问。

　　007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个清洁机器人，然后又转回江易脸上。它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点头或摇头。但几秒钟后，它抬起了自己的手，那修长带着蹼状结构的手指，模仿着江易刚才的动作，也指向了那个清洁机器人。

　　这个模仿的动作，让后方观察的陈回遇眼神微动。

　　江易心中一定，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他继续尝试，这次他指向舱壁上一个不断闪烁的、表示系统运行正常的绿色指示灯，然后再次看向007。

　　007的目光再次跟随，然后，它又一次抬手指向了那个绿灯。

　　两次成功的指令跟随，表明它至少具备观察和模仿的能力，能够理解“指向”这个动作与特定物体之间的关联。

　　江易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斟酌着词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纯粹的好奇，他伸手指了指007本身，然后又用手指，缓缓地画了一个问号，在空中，最后将目光投向007，带着询问。

　　这个组合手势的含义很明显——你，从哪里来？

　　这一次，007没有立刻模仿。它看着江易，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清晰无比。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说，或者无法回答。

　　江易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第一次沟通只能到此为止。再追问下去，只会引起007的抗拒，也会让身后的陈回遇看出更多端倪。

　　他适时地停止了询问，对007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再次做了那个表示友好的手势，然后缓缓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他转向陈回遇，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它具备基础的理解和模仿能力，能执行简单指令，但对于核心问题，似乎存在沟通障碍，或者……有所保留。”

　　陈回遇的目光在江易和维生舱中的007之间来回扫视了一遍，最终点了点头，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满意。

　　“初步沟通建立就是成功。保留问题……很正常。”他淡淡地说，率先转身向门口走去，“今天就到这里吧。”

　　江易还是跟在陈回遇身后，陈回遇忽然开口：“你似乎很喜欢那条人鱼。”

　　江易内心：没完了是吧。

　　表面：淡淡地笑了笑：“喜欢啊，当然喜欢，基因程序那么复杂的生物我回来也是第一次见。”

　　无法选中，气不气呀。

　　果然，陈回遇点点头只是应了句“确实。”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点：自己每次能地接触到007，每一次都是基于陈回遇的允许和安排。无论是之前的驯化测试，还是刚才的沟通尝试，主动权似乎始终掌握在这个男人手里。

　　如果……如果能和他搞好关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熟络，是否意味着以后接触007的机会能更多、更自然？至少，能减少一些他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试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上来。虽然内心对H区的人窃取成果的行为依旧感到恶心和愤怒，但为了007，他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隐忍和策略，本就是潜入者必备的素质。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终端，时间显示接近正午。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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