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诱

　　沈姜南问程艾青为什么哭。

　　程艾青自然不能告诉她原因，最后只能说自己身上的伤口疼。

　　沈姜南在看到她身上的伤后，眼神直接结冰。

　　她让程艾青等着，转身就快步往山下走去。

　　程艾青看着她的背影，难免有些心虚。

　　程艾青早就习惯了被阿妈打，这点伤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她也不能告诉沈姜南真正的原因。况且，看到对方在看到她伤口流露出来的情绪时，她承认，自己那点小小的私心得到了满足。

　　她那卑劣的，无耻的私心。

　　可是，对方一离开她就开始后悔。

　　她没有绝对的善良，也无法做到百分百的卑劣。

　　她注定是河底的那颗石头，平凡，不值一提。

　　她的患得患失，自卑敏感，像一头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时不时出来撕咬她一口，让她轻而易举就变得面目全非。

　　她只能暗自神伤。

　　沈姜南很快就回来。

　　程艾青赶紧擦掉眼底的眼泪。

　　沈姜南拿了一袋子的药过来，蹲在她身边，说：“衣服弄开。”

　　程艾青看到她额头上的薄汗，内疚极了。

　　她低声说：“对不起。”

　　沈姜南闻言，忽而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说：“怎么还有自己受伤了给人道歉的。”

　　程艾青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她摇摇头，咬着牙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她不想在沈姜南面前表现得太柔弱。

　　她怕沈姜南会厌恶她。

　　她只能背过身去，解开自己衬衣的纽扣。

　　她背对着沈姜南，好半天，对方都没有动作。

　　她脱下衬衣后就后悔了，这时候已经羞愧得脖子都红起来。

　　都怪刚才的情绪，让她忘记了这样的行为有多尴尬。

　　她想着自己的后背有很多疤痕，很吓人，是不是吓到了沈姜南。

　　过了好久，她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很丑？”

　　说话间，她准备把衣服穿起来。

　　这时候，她的后背一凉，接着是一阵刺痛。

　　她听到沈姜南在她身后说：“不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听着沈姜南的声音好像在细微颤抖着。

　　她的耳朵更热了。

　　这时候，沈姜南问：“这些都是你啊妈打的？”

　　即使程艾青自己没看过，也知道自己的后背是疤痕交错的。

　　她小声说：“有些是自己摔的。”

　　沈姜南没有回话。

　　空气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风在摇动四周的荒草，白云在藏蓝色的天空慢慢飘着，程艾青跟沈姜南在这片旷野上。程艾青只穿着一件内衣坐在一颗石头上，沈姜南蹲在她身后给她上药，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程艾青想，这应该像一幅画。

　　她能听到风带来沈姜南的呼吸声。

　　那么粗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她想，对方大概是想到了自己不好的回忆吧。

　　这不是她愿意的。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将衬衣穿了起来。

　　她说：“好了。”

　　沈姜南没有阻拦她，只低声嗯了一声。

　　沈姜南开始埋头收拾地上的棉签，程艾青将纽扣一颗一颗系上，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中，只是这沉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一直到沈姜南带程艾青到了她找的写生的地方，沈姜南才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她给程艾青指了一个地方，让程艾青坐到那边。

　　程艾青只嗯了一声，就乖乖坐过去。

　　其实给沈姜南当模特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沈姜南只会让她坐在找好的背景下，从来不会要求她摆出什么动作，或是固定不动。

　　程艾青可以随便活动。

　　可惜的是，一直到今天，程艾青都给沈姜南当了大半个月的模特了，依旧没看过对方一幅作品。

　　程艾青十分好奇，在沈姜南的画笔下自己是什么样的。

　　“阿青。”沈姜南忽然叫她。

　　突然变化的称呼让程艾青的心口轻轻一颤。

　　“嗯？”她的喉咙发紧，回答的声音有些干涩。

　　沈姜南隔着画板看了她一会，然后说：“你能把衣服脱了吗？”

　　程艾青怔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看着对方。

　　沈姜南难得在说完话后没有再盯着程艾青，而是微微颔首看着自己的画板。

　　刚才准备画画时，她将头发束了起来。

　　程艾青敏感地捕捉到，她的耳朵微微发红了。

　　那一抹冷白皮肤上草莓奶昔的微红触动了程艾青。

　　这是从未见过的沈姜南。

　　程艾青看着，心中突然一点害怕都没有了，还主动问到：“全都脱了吗？”

　　沈姜南闻言，抬起头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然后说：“嗯。”

　　程艾青站起身，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

　　一件，一件。

　　程艾青背后不远处是倾斜而下的瀑布，往上是湛湛青空。

　　她身侧的崖壁上，是葱绿色的藤蔓植物，上面爬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

　　她站在溪边一颗圆润的石头上，慢慢褪去自己的衣衫。

　　答应的时候，她没有犹豫。执行时，她还是没能忍住羞怯起来。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褪去最后一件。

　　她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

　　她都不敢去看沈姜南。

　　她只能埋头问对方：“然后呢？”

　　假如此时此刻，她抬起头看一眼沈姜南，一定也能看到对方的脸红跟她不遑多让。

　　沈姜南都觉得自己病得不轻，什么人种，什么类型的身体她没画过呢，偏偏这一次，她陷入了自己都陌生的不自在。

　　程艾青的身体大概是不一样的。

　　她有矫健的四肢，那是长日劳作后锻炼出来的。也是沈姜南第一次看到她就注意到的。

　　那个青山之下，雨棚之内，被浸湿衬衣包裹的，健康的，丰腴的，羞怯的少女的身体。

　　那一刻，沈姜南就想要画的身体。

　　此时此刻，不着一缕展现在沈姜南的面前。

　　被紧张的汗水微湿黏在细长脖颈上的发丝，麦色肌肤上粘着的点点水印，结实又不会显得特别粗壮的大腿。

　　少女羞怯地抱着自己，像一颗即将茁壮成长的太阳，那么绚烂的，充满生命力的，一不小心就灼伤了人的眼睛。

　　“接下来怎么办？”程艾青的声音因为羞怯有些发抖。

　　沈姜南咳嗽一声，这才说到：“侧躺在那快石头上，背对着我。”

　　谢天谢地，她没有让她正面对着她。程艾青在心中暗暗庆幸着，乖乖躺在了那里。

　　一阵难耐的寂静。

　　程艾青终于听到背后传来笔刷在纸上刷刷走动的声音。

　　她想，自己的后背上那么多伤疤，能画出什么样好看的画呢？

　　那一刻，她陷入一种自卑感中，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一直在她的胸口窜动着，像一只活泼的兔子，让她难以平静。

　　不知道过去多久，在程艾青觉得自己总会在下一秒就因为心脏的鼓动而心衰而死时，背后忽然传来沈姜南的声音：“我……”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程艾青的身后。

　　程艾青吓得一个激灵，撑着石头的胳膊一打滑，差点就从石头上摔下去。

　　还好沈姜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可惜，沈姜南自己也没有站稳，程艾青摔下去的惯性力量带着她一起往石头下面摔去。

　　扑通一声，她们一起摔在了溪水中。

　　程艾青囫囵喝了两口水，这才慌忙站起来。

　　她站在那里一阵剧烈咳嗽。旁边，沈姜南也从水里站起来。对方伸手过来扶她，一边忙问：“没事吧？”

　　程艾青摇摇头。眼睛里的水甩出去，她一下撇清自己的身体，突然意识到什么，捂着自己惊慌叫出声。

　　她赶紧跑到一边。

　　等了一会，程艾青穿好衣服，坐在一边。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沈姜南的衣服鞋子都湿了，但是她全然不在意，还在那里整理自己的画，努力忽视刚才发生的尴尬事情。

　　程艾青看着溪水上飘着的一簇簇野花，想着沈姜南刚才应该是摘了一些花准备给她装饰一下，谁知道她反应太大，毁了一切。

　　她不免有些自责。

　　“那个，对不起。”她小声说。

　　沈姜南说：“你又没做错什么，突然道什么歉？”

　　“我……”程艾青想了想，说，“你还画吗？”

　　沈姜南说：“算了。”

　　好吧。听到对方的回答，程艾青心里不免失落。

　　她闷闷坐在那里，像只委屈的鹌鹑。

　　沈姜南看到她那样子，心里某一处动了动。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会，接着才向程艾青招了招手：“过来。”

　　程艾青犹豫一下，还是乖乖站起身走到沈姜南面前。

　　沈姜南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颗石头，说：“背着我坐，把衣服脱了。”

　　“啊？”程艾青一时还没从刚才的意外中缓过神来。

　　沈姜南说：“药都冲走了，我再给你抹点，不然得留疤。”

　　程艾青那点莫名的失落又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取代。

　　“好。”程艾青答应着，乖乖背对着她坐下。

　　一回生两回熟，这一次程艾青只犹豫了一会就脱下了自己的衬衣。

　　很快，背后就传来一股凉凉的刺痛。沈姜南开始给她上药。

　　那些药在触碰皮肤的那一刻很凉，但慢慢的又有点刺刺的痛，最后又变成一股诡异的痒，程艾青的皮肤变得格外敏感，连带着沈姜南触碰她皮肤的每一下触感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都能清楚感受到沈姜南指纹的纹路，浅浅的规整的。
　　她忍不住绷紧了背脊。

　　慢慢的，程艾青感觉后背上的触感变了。

　　那是一种比面前柔软，又有点温暖的感觉。

　　等她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沈姜南似乎正在触摸着她。

　　小心翼翼的，浅浅的，似有似无的触碰。

　　一下又一下。

　　像一片柔和的羽毛，在她的皮肤上扫来扫去，带来一阵难以描述的痒。

　　程艾青的后背整个瞬间拱成一道弓，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脚趾头都忍不住勾了起来。

　　在她头皮发麻，感觉随时要爆炸时，沈姜南突然在她身后问：“疼吗……”

　　鬼使神差的，程艾青回过头去。

　　沈姜南后面的话全都顿住。

　　两个人坐的很近，沈艾青这一回头，她们之间的距离不足半拳。

　　程艾青能看到沈姜南刚才打湿的头发还没干，全都被捋到了脑后，她露出来的脸白洁干净，那对宽长的眼睛黑白分明，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冷傲气。

　　如刃的薄唇微张着，上面带着水的湿润，显得无比柔软。

　　好像非常好亲。

　　程艾青甚至感受到了她呼吸来的热气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一丝浅浅薄荷香味的味道，微冷的，游走过人每一个毛孔，让人一次又一次的细微颤栗。

　　她们的视线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对视。

　　空气中尚有水汽升腾，远山的知了不安分的叫着，风在摇晃树的种子，小草在缓慢的低头，无数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悄然滋生。

　　程艾青是生在山里的孩子，虽然她羞怯，自卑，但又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野性，或许说，是一种不自控。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她慢慢闭上眼睛，向着沈姜南靠了过去。

　　可是下一秒，沈姜南的声音就叫住她：“程艾青！”

　　这是沈姜南第一次连名带姓喊她的名字。

　　程艾青一个惊悸，慌忙睁开了眼睛。

　　沈姜南的眼睛近在眼前，那对以往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此时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

　　程艾青像是被人兜头倒了一桶带冰的水，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过来。

　　天啊，程艾青，你都做了什么！

　　她的脑海里一根弦咔擦一声断裂。

　　她一瞬间不知所措，只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姥姥家，转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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